論《世說新語·雅量》中的不同側面和創作手法

張悅

摘要：《世說新語·雅量》這一門共記載了42條故事，側重于表現人物的恢宏氣度，即遇事時的鎮定自若，是魏晉風度的一種。通過細致探討各類人物表現出來的氣度，可以分為不懼危險的、性情直率的、從容鎮靜的、心胸寬廣的等不同側面。而突出這些不同的主要創作手法有對比、運用修飾詞、細節描寫等。

關鍵詞：《世說新語·雅量》；不同側面；創作手法

《世說新語》是一部志人小說，主要記載魏晉名士的清談，顯現出魏晉風度，“雖不過叢殘小語，而俱為人間言動”[1]。其按內容分類編排，共36門，每一門表現士族名流生活和思想的一個側面。而雅量這一門側重于表現人物的風雅恢弘的氣度，即遇事時的淡定自若，舉止不異于常，也可以說是“泰山壓頂而面不改色”，是魏晉風度中的一種，士人們以此來品評人物，比較高低優劣。

一、《雅量》的不同側面

《雅量》一門中各類人物表現出來的氣度，看起來大同小異，但是通過細致探討，可以發現是有不同的。

（一）不懼危險

不懼危險十分明顯的表現就是在面對危險時能夠鎮定自若，與旁人的驚慌失控完全不同，并且能夠鎮定人心。如第3條記載了夏侯太初雷雨天倚柱寫字的故事，當時驚雷擊壞了他倚靠的柱子，燒焦了他的衣服，但是他神色一點改變也沒有，依然在那里書寫，而賓客和侍從都已經跌跌蕩蕩，站不住腳。第5條講述的王戎的故事也是如此。王戎七歲時，觀看皇帝在宣武場斷老虎的爪牙，老虎攀著欄桿吼叫，觀看的百姓都被震摔倒，王戎卻站立不動，面無懼色。第28條太傅謝安的故事更是讓人驚嘆他的氣度：

謝太傅盤桓東山時，與孫興公諸人泛海戲。風起浪涌，孫、王諸人色并遽，便唱使還。太傅神情方王，吟嘯不言。舟人以公貌閑意說，猶去不止。即風轉急，浪猛，諸人皆喧動不坐。公徐云：“如此將無歸？”眾人即承想而回。于是審其量，足以鎮安朝野。[2]

這條故事用非常從容舒緩的語氣，表現出謝安隱居東山時不懼風浪、臨危若安的非常雅量。

（二）性情直率

一個人有“雅量”有時是天性使然，本身個性率直。他不在意外在環境如何，表現自我，生活自在不被局限的同時，還能因此讓人佩服和羨慕他的氣度，贏得尊重與褒揚。

如第19條中的王羲之可謂率性之至：

郗太傅在京口，遣門生與王丞相書，求女婿。丞相語郗信：“君往東廂，任意選之。”門生白郗曰：“王家諸郎亦皆可嘉，聞來覓婿，咸自矜持，唯有一郎在東床上坦腹臥，如不聞。”郗公云：“正此好！”訪之，乃是逸少，因嫁女與焉。[2]

王羲之在郗家來選婿的時候，坦腹東床，也許有其想被選中而故意如此之嫌疑，但是仍能看出其身上的魏晉風度。第20條中的羊曼自然率直，不像羊固處事圓滑周到，得到時人的稱贊。第22條記載的是顧和拜訪長官時在州府門外的馬車上捉虱子，神態自若，在被人看見時依然如故的故事，顧和并沒有在周侯詢問時就停止捉虱子并恭恭敬敬的回答，依然神色不變的掐虱子，慢悠悠地回答問話，而周侯并沒有覺得他舉止無狀，在見到王導時還夸獎顧和，認為依照他的能力官職應該更高。

（三）從容鎮靜

《雅量》一門記載的人物還有表現從容鎮靜的，其實也正是這份氣度使得人物喜怒不形于色，從而讓人無法窺得其內心，從其外在表現而深深佩服他這份冷靜、理智、深度與從容。

如第25條宣武侯桓溫與簡文帝司馬昱、太宰司馬晞共乘一輛車時，故意派人在車前車后擂鼓并大聲喊叫，使儀仗隊受到驚嚇。司馬晞驚慌恐懼，要求下車，而司馬昱“穆然清恬”，十分鎮靜安詳。于是桓溫向旁人夸贊司馬昱為賢人。

又如第35條講述了謝安的從容和鎮靜：

謝公與人圍棋，俄而謝玄淮上信至，看書竟，默然無言，徐向局。客問淮上利害，答曰：“小兒輩大破賊。”意色舉止，不異于常。[2]

謝安在淝水之戰前就十分鎮靜，一點也沒有等待消息的焦急與不安，在得到勝利的消息后依然面色如常，甚至沒有向旁人提及戰爭的結果，直到與他下棋的客人詢問才回答，連勝利的喜悅和興奮都絲毫沒有表現出，而正是這場戰役使得謝家成為士家大族，從此走向輝煌和繁華。也許就是這一份氣度成就了他令人贊嘆的一生。

再如第39條里東亭侯王珣對自己初次面對桓溫時，答謝有失禮之處，沒有羞愧和難堪，依就安然處之，受到賓客的諷刺和嘲笑。桓溫看他神色，認為他必定不凡，為了試探他故意趁他在官署中辦事時，騎馬直沖，手下人都踉蹌倒地，只有王珣穩穩不動。于是驗證了桓溫的想法，也使得王珣聲名大振，大家都對其刮目相看，并且認為他有成為三公或宰輔的能力。

（四）心胸開闊

《雅量》中還有一些人心胸開闊，不計較別人對他的態度，即使是惡意的侮辱也能忍受，而且不是刻意忍受，是其本身氣度使然，令時人十分欽佩。

如第13條傳言庾亮有發兵東下的意圖，旁人勸說王導進行戒備，以防不測。但是王導說他與庾亮有平民之誼，如果庾亮來了他就回家閑居，不用戒備。表現出王導開闊的心胸，運用通達的態度，處理士族間的矛盾。第21條記載了周仲智一直認為兄長伯仁才能不如自己，但是不知何故聲名盛于自己，心里不服。一日喝醉酒了借著酒力發泄出來，舉蠟燭向伯仁投擲，伯仁并沒有因此生氣和訓斥，反而以笑對之，用幽默的語言來化解兄弟間的尷尬。

第38條所述的故事：

王僧彌、謝車騎共王小奴許集，僧彌舉酒勸謝云：“奉使君一觴。”謝曰：“可爾。”僧彌勃然起，作色曰：“汝故是吳興溪中釣碣耳，何敢诪張！”謝徐撫掌而笑曰：“衛軍，僧彌殊不肅省，乃侵陵上國也。”[2]

王僧彌生起氣來直接呼謝玄的小名碣，有蔑視的意思。謝玄面對王僧彌的惡意辱罵，只是以玩笑話回答，這就表現了謝玄的雅量。

二、創作手法

《世說新語》在短小的篇幅中，通過記述人物的片言只語或一兩個行為，生動地表現人物的性格特征，即使是同一門中也表現出不同的側面，使得內容不單一，與其運用的創作手法是分不開的。

（一）對比

《世說新語》的作者十分善于運用對比的手法來進行創作，這與魏晉時期人物品藻之風盛行，人們樂于比較和品評他人的優劣得失有關。

《雅量》里對比一般是在同一條中在相同場景下，將兩個人不同的表現呈現出來，供人比較。有的只陳述不品評，如第16條，侍中許璪和司空顧和都在丞相王導手下從事，兩人曾經晚上到王導家玩，王導讓兩人到自己帳中睡覺，顧和一直到天亮都輾轉反側，不能很快睡熟，而許璪一上床就鼾聲大作。有的直接陳述孰高孰低，如第15條直接以“于是勝負始分”作結；第29條桓公想要設計殺掉謝安和王坦之，在酒宴上埋有伏兵，面對危險時“王之恐狀，轉見于色。謝之寬容，愈表于貌，望階趨席，方作洛生詠，諷‘浩浩洪流”[2]，結果桓溫被謝安曠達超遠的氣度所震懾，就急忙撤下伏兵。王坦之驚慌的模樣和謝安鎮靜的表情，形成鮮明的對比。謝安不懼危險的氣度也突出出來，“于此始判優劣”；第36條換了一種說法“世以此定二王神宇”，但是意義相同。第26條所述故事則是更進一步明確優劣：“王劭、王薈共詣宣武，正值收庾希家。薈不自安，逡巡欲去；劭堅坐不動，待收信還，得不定，乃出。論者以劭為優。”[2]在描述中就展現出王劭的堅坐不動與王薈的內心不安想要離開避禍形成對比，鮮明地表現出王劭從容鎮靜的雅量，并在結尾處直接說出王劭優于王薈。

（二）運用修飾詞

《世說新語·雅量》中的人物多氣度不凡、淡定自若，不管面對何種情境，都能不急不躁、不慌不忙、神情鎮靜、行為有禮有節。這就少不了一些表現神色不異于常和動作舒緩有致地修飾詞語的作用。

《雅量》一門中42條，幾乎每條都會有“顏色自若”、“神氣不變”、“神色無變”、“湛然不動，了無恐色”、“神氣無變，舉止自若”、“舉止如常，顏色不變”、“神色恬然”、“顏色無異”、“意色自若”等這類意義差不多的詞語，直接表現出這一門人物的神情、行為舉止無論是得兇信，面對死亡，還是尷尬局面都能不異于常。

除了直接使用上面的詞語，《世說新語》的作者還會運用表現動作舒緩有致地詞語，主要是“徐”字的使用。如第11條裴景聲極力痛罵王夷甫，想逼迫其回應自己，而王夷甫“不為動色，徐曰：‘白眼兒遂作”，只是慢悠悠地說裴景聲這個好發怒的人發作了，沒有如裴景聲的意。“徐”字的使用更表現出王夷甫心胸廣闊的氣度。第17條中庾會小時候就有文雅莊重的氣質，曾有人躲在帳幕后面嚇唬他，但他不像普通的小孩子那樣驚慌失措，反而“徐跪曰：‘君侯何以為此？”[2]。一個僅有幾歲大的孩子卻能有此種雅量，使人們不再懷疑其父是裝模作樣。第23條的太尉庾亮和蘇峻交戰，失敗逃亡過程中，情況危機，在面對己方舵工被誤射的情況下，“亮不動容，徐曰：‘此手那可使著賊！”[2]。面對困境，庾亮仍能不慌不忙、鎮靜自若，不但表現出自己的雅量，也起到了安定人心的作用。

（三）注重細節描寫

《世說新語》雖篇幅短小，多記述人物語言，但是也很注重細節描寫，在《雅量》一門中也有突出表現。如第1條中顧雍得知兒子兇信以后，雖外表神色不變，但是“以爪掐掌，血流沾褥”，賓客皆沒有發覺。從這一細節體會顧雍悲不自抑卻又勉強表現自己的豁達，雖稱不上真正的放達，不過最后又自己放開心胸，排解了哀痛，神色坦然自若。第15條祖士少料理查點財物的時候，有客人來，于是“傾身障之，意未能平”這一細節，能夠與阮遙集的“神色閑暢”形成更加鮮明的對比，使人由此判斷出兩人的優劣。

綜上所述，《世說新語·雅量》中的人物，在魏晉時期政局動蕩、社會混亂的情況下依然能保持自身的氣度，能夠“泰山壓頂而面不改色”，審視他們的神情、語言、行為，雖然呈現出不同的“雅量”，但是都能表現出他們熠熠生輝的精神風韻。

參考文獻：

[1]魯迅著.魯迅全集[M].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第九卷）.

[2][南朝宋]劉義慶著，[南朝梁]劉孝標注，余嘉錫箋疏.世說新語箋疏[M].中華書局，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