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改革開放40年來,“全面依法治國”的形成與發展經歷了三個階段。十一屆三中全會至十三大之間,法制建設直指秩序與紀律重塑;十三大至十八大之間,黨中央提出“依法治國”基本方略,法治建設圍繞經濟建設展開;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總書記為核心的黨中央提出“全面依法治國”戰略部署,法治建設目標設定為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黨的十九大進一步完善和發展了全面依法治國思想,更加強調頂層設計,立法、執法、司法、守法全面推進,更加鮮明地提出司法公正與建設法治社會,進一步深入闡釋依法治國同黨的領導之間的相互關系。
【關鍵詞】改革開放;全面依法治國;新時代;十九大
【中圖分類號】K27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2-3570-(2018)02-0032-08
改革開放40年的歷史是一部實踐探索史,更是一部理論發展史。經過40年的披荊斬棘,中國的改革開放已經由當初“摸著石頭過河”發展出全面的頂層設計。全面依法治國思想的形成歷程,正是中國改革開放40年歷史的深刻寫照。目前學界對全面依法治國的研究多集中于政策闡釋,特別是對其內涵、來源、地位、意義、措施的解釋較多。一些研究試圖從歷史入手梳理依法治國思想的演進過程,主要有兩種視角:一是政策史視角,介紹改革開放以來依法治國相關政策的演變,這類研究多限于對相關政策、口號文本變化的介紹;二是法律史視角,偏重對法律本身的梳理,以法律的豐富和完善展現依法治國的歷史性發展,這類研究對于更為宏觀性的問題特別是不同階段法治定位的歷史演變關注較少。改革開放是一個兼具統一性與階段性的歷史進程。40年來,改革開放的主題始終不變,但每個階段因其面臨的具體問題不同而呈現出階段性任務的差異。本文試圖從歷史維度梳理改革開放以來“全面依法治國”思想的形成軌跡,闡述黨對依法治國問題認識的歷史演變,特別是十九大對“全面依法治國”思想的新發展,從歷史的維度闡釋“全面依法治國”思想的重要意義。
一、第一階段:法制建設直指秩序與紀律重塑
改革開放初期,鄧小平繼承發展了新中國成立以來黨對法制建設的艱辛探索,開啟了依法治國的大門。鄧小平圍繞改革開放與法制建設等問題作出了許多重要論斷,如“要加強民主就要加強法制”,“為了保障人民民主,必須加強法制”,“一手抓建設,一手抓法制”,“一手抓改革開放,一手抓懲治腐敗”,“一手抓改革開放,一手抓打擊各種犯罪活動”等。①在鄧小平眼中,法制針對的主要對象是違法犯罪分子或潛在的違法犯罪者,法制的直接目標是維護秩序和紀律,包括政治秩序、經濟秩序與社會秩序,法制被定位于保持安定團結的政治局面進而保障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有序進行。這一思路貫穿在1978年十一屆三中全會至1987年第十三次全國代表大會這一階段我國的法制建設中,這一階段也是改革開放以來我國法治建設的起步階段。
新中國成立后,中國共產黨曾就法制建設展開了探索。政治革命結束后國家建設逐步開展,這就要求黨將治理國家的方式由疾風驟雨式的群眾運動轉變為理性至上的依法治國。在這個問題上,中國共產黨人曾進行了有益探索。董必武在中國共產黨第八次全國代表大會上提出“加強人民民主法制”,要求所有的國家機關都遵循依法辦事的原則,做到“有法可依”“有法必依”。①新中國成立后,我國出臺了一批重要的法律,如《婚姻法》《土地改革法》《懲治反革命條例》《懲治貪污條例》等。1954年第一屆全國人大第一次會議通過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第一部《憲法》,這是我國的根本大法。但在復雜的國際國內環境下,我國的法制探索遭遇了挫折,《刑法》等一大批法律雖經過長期籌備卻遲遲不能頒布,“文革”時期甚至出現了“砸爛公檢法”的錯誤口號。
改革開放初期,鄧小平在吸取新中國成立后正反兩方面經驗教訓的基礎上,提出加強法制建設的問題。1978年10月,鄧小平在同胡喬木等人的談話中就已經提出“沒有法,他就亂搞,確實不行”,“法制確實需要建立和健全,民法、刑法要搞”,并將刑法、民法、訴訟法等的立法工作列為近期亟待解決的問題。②同年12月13日,在十一屆三中全會前的中央工作會議上,鄧小平發表了主題為《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團結一致向前看》的講話,再次強調“加強法制”,認為“現在的問題是法律很不完備,很多法律還沒有制定出來”,“應該集中力量制定刑法、民法、訴訟法和其他各種必要的法律”,“使這種制度和法律不因領導人的改變而改變,不因領導人的看法和注意力的改變而改變”,并提出法制建設目標是“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執法必嚴,違法必究”。③1979年6月,鄧小平在五屆全國人大二次會議黨內負責人會議上又一次強調了法制的重要地位,指出“我們制定法律的步伐要加快”,“黨委領導的作用第一條就是應該保證法律生效、有效”,“這次大會要認真立法”。④此次人大會議審議并通過了7部法律,分別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和地方各級人民政府組織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和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選舉法》《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法院組織法》 《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檢察院組織法》和 《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外合資經營企業法》,這是改革開放時期我國法制建設邁出的重要一步。
此時黨面臨著撥亂反正的嚴峻任務,法制建設的直接任務就是穩定社會秩序、整頓政治秩序。1975年頒布的《憲法》曾規定“大鳴、大放、大辯論、大字報,是人民群眾創造的社會主義革命的新形式”。⑤“大鳴、大放、大辯論、大字報”曾在“文革”內亂中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改革開放初期部分人在“西單墻”張貼大字報,被認為是擾亂社會秩序和社會安定。1979年12月北京市革委會宣布禁止在“西單墻”張貼大字報。1980年1月,鄧小平在中央召集的干部會議上,將其界定為“不安定因素”,認為社會上還存在“四人幫”的殘余,再加上派性分子、新生的打砸搶分子以及各種流氓集團、刑事犯罪分子,社會秩序面臨不小的壓力?!耙獙Ω鞣N犯罪分子繼續堅決打擊,努力保障和鞏固健全的、安定的社會秩序”,打擊的方式不再是政治運動或群眾運動的方式,而是“對各種罪犯堅決采取法律措施”。⑥同年8月,當被意大利記者奧琳埃娜· 法拉奇問及如何避免“文革”內亂重演時,鄧小平指出只有加強社會主義民主法制建設“才能解決問題”。⑦11月,鄧小平接受南斯拉夫貝爾格萊德電視臺采訪時,強調通過法制建設克服“文革”造成的無政府主義、極端個人主義等問題。①此后在多個場合鄧小平不斷重申上述觀點。②隨后,1982年頒布的新《憲法》徹底否定了“大鳴、大放、大辯論、大字報”,不再將其作為社會主義民主的實踐形式。
在穩定社會秩序的同時,黨中央還開始著手整頓政治秩序。權力的過度集中以及由此造成的特權問題是當時國家面臨的重要政治問題之一。鄧小平在1978年12月中央工作會議上就已經提出通過法制建設“使民主制度化、法律化,使這種制度和法律不因領導人的改變而改變, 不因領導人的看法和注意力的改變而改變”。③1980年初十一屆五中全會通過的《關于黨內政治生活的若干準則》規定“在黨紀國法面前人人平等”,“黨內決不容許有不受黨紀國法約束或凌駕于黨組織之上的特殊黨員”,再次確認通過法律限制權力的原則,并將其作為黨內政治生活準則加以貫徹。④1980年12月,鄧小平在中央工作會議上繼續強調“要繼續發展社會主義民主,健全社會主義法制”,“這是三中全會以來中央堅定不移的基本方針,今后也決不允許有任何動搖”。⑤1981年6月,十一屆六中全會通過《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重申不讓“文革”混亂局面重演的決心,要求“完善國家的憲法和法律并使之成為任何人都必須嚴格遵守的不可侵犯的力量,使社會主義法制成為維護人民權利,保障生產秩序、工作秩序、生活秩序,制裁犯罪行為,打擊階級敵人破壞活動的強大武器”。⑥1982年黨的第十二次全國代表大會提出“領導人民繼續制訂和完備各種法律,加強黨對政法工作的領導,從各方面保證政法部門嚴格執行法律”。⑦1982年12月,新的《憲法》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律體系的構建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從十一屆三中全會到十三大之間,法制建設的主要作用是直接服務于撥亂反正,其直接目標是維護和整頓社會秩序與政治秩序。1981年5月27日,鄧小平在同比利時國王博杜安一世的談話中指出,民主法制建設最終目的是“全心全意地發展經濟”,但當下直接目的是“在全國形成一個安定團結的政治局面”,這是經濟發展的前提和保障。⑧隨著經濟建設的逐步展開,法制在保障經濟建設方面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1982年4月,鄧小平提出“堅決打擊經濟犯罪活動”,⑨表明黨已經開始嚴重關注經濟領域的法制建設問題。在黨的指導思想完成撥亂反正的基礎上,十二大提出“全面開創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新局面”、“促進社會主義經濟的全面高漲”,將經濟建設置于更為突出的位置。1984年3月25日,鄧小平在與日本首相中曾根康弘的會談中表示將通過逐步改善、健全法制等措施為引進外資提供條件。⑩這表明法制建設的重點已經開始逐步轉向經濟領域。但在十二大到十三大之間,撥亂反正工作并沒有完全結束,穩定社會秩序、整頓政治秩序的工作仍在進行。1983年8月,黨中央發出《關于嚴厲打擊刑事犯罪活動的決定》,要求在三年內組織三次“戰役”,嚴厲打擊刑事犯罪分子,維護安定團結的局面。1983年10月十二屆二中全會通過《關于整黨的決定》,從組織上繼續肅清“十年內亂的流毒”。到1987年5月,歷時三年半的整黨工作基本結束,共開除33896人黨籍,不予登記的黨員90069人,緩期登記的黨員145456人。由此可見,這一時期法制建設的重點任務之一仍是維持社會秩序、整頓政治秩序。
二、第二階段:法治工作圍繞經濟建設展開
黨的十三大要求“抓緊建立完備的經濟法規體系”①,我國的法制建設加速轉向經濟領域。但受到1989年政治風波影響,秩序問題在短期內再次凸顯。江澤民在十三屆四中全會上提出平定動亂、恢復秩序“是當前第一位政治任務”②,鄧小平提出“這次動亂還使我們更加認識到穩定的重要性”,“實現四個現代化,最關鍵的問題是需要穩定”。③1992年鄧小平南方談話后,改革開放加速發展,法治工作圍繞經濟建設展開,法治建設進入快速發展階段。
十四大到十八大之間,我國法治建設除繼續承擔維護社會秩序與政治秩序的職責外,由于經濟領域的法制建設問題更加突出,各方面工作圍繞經濟建設展開,黨將經濟立法置于立法工作的首要位置。十四大提出“建立和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為此必須將經濟立法工作提升至法制建設的首要任務,強調“加強立法工作,特別是抓緊制訂與完善保障改革開放、加強宏觀經濟管理、規范微觀經濟行為的法律和法規,這是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迫切要求”,將法制建設作為建立和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重要手段。④1993年3月13日,江澤民在八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全國政協八屆一次會議黨員負責人會議上強調“法制是市場經濟運行的依托”,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建立和完善必須要有法律作保障,要求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落實十四大民主法治建設與經濟發展相適應的精神,“把加強經濟立法作為第一位的任務,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在本屆任期內出臺一批重要的經濟法律,在20世紀內初步建立起“適應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法律體系”。⑤十四屆三中全會將上述思想寫入《關于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若干問題的決定》,再次強調“本世紀末初步建立適應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法律體系”。⑥時任人大委員長的喬石提出在八屆人大任期內盡快制定一批市場經濟法律,“大體形成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法律體系的框架”。⑦隨后我國頒布了一批重要的經濟法律,如1993年《公司法》規定了現代企業制度,1998年《證券法》確定了資本市場的法律地位。除此之外,《農業法》 《勞動法》 《廣告法》《反不正當競爭法》《反壟斷法》《消費者權益保護法》《海商法》《中國人民銀行法》《食品安全法》等一系列重要的法律法規相繼問世。
不僅法律問題如此,整個政治體制都要與市場經濟相適應。⑧十四大在總結改革開放14年來的實踐經驗時將以經濟體制變革為先導推動政治體制和其他方面體制改革作為重要的經驗之一,強調政治體制改革必須“同經濟體制改革和經濟發展相適應”,并將精簡黨政機構作為深化經濟改革、建立市場經濟體制的重要條件。⑨隨后,政治體制改革與經濟體制改革相適應的思想還被確定為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歷史經驗。⑩此時黨的主要精力集中于推動傳統的計劃經濟體制向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轉型,法制建設被視為轉型輔助力量,直接目標就是為轉型服務。
“依法治國”基本方略正是在上述背景下產生的,也是適應經濟體制轉型的一個重大舉措。1996年2月8日,江澤民在中央舉辦的法制講座上提出“依法治國”重大命題,指出“一個比較成熟的市場經濟,必然要求并具有比較完備的法制”,“市場經營活動的運行、市場秩序的維系、國家對經濟活動的宏觀調控和管理,以及生產、交換、分配、消費等各個環節,都需要法律的引導和規范”,將“依法治國”作為國家適應和推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發展的重大舉措。①1997年,黨的十五大將“依法治國”作為黨領導人民治理國家的基本方略,認為這是“發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客觀需要”,也是社會文明進步的重要標志、國家長治久安的重要保障,并提出到2010年形成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律體系。②1993年至2003年間,第八屆、第九屆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先后制定了104部法律,對57部法進行了修改,通過了8件法律解釋,以憲法為核心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律體系初步形成。③
2001年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在此背景下2002年黨的十六大繼續強調法治要“適應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發展”,并要求在加入世貿組織的新形勢下加強立法工作,提高立法質量。④2003年時任浙江省委書記的習近平在《關于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理論思考》一書中曾強調加強社會主義法治建設需“健全和完善與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相適應的法律體系”,“妥善解決改革中出現的各種矛盾,規范市場秩序”。⑤2004年,胡錦濤在首都各界紀念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成立50 周年大會又一次強調了經濟立法的重要性,要求“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及其常務委員會要圍繞黨和國家的工作大局,根據經濟社會發展的客觀需要,特別是要適應建設完善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需要,進一步突出經濟立法這個重點,著眼于確立制度、規范權責、保障權益,全面推進經濟法制建設”。⑥2007年,黨的十七大宣布“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律體系基本形成,依法治國基本方略切實貫徹”。⑦2011年3月10日,十一屆全國人大四次會議宣布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律體系形成,時任全國人大委員長的吳邦國在形成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律體系座談會上指出,“法律屬于上層建筑,是由經濟基礎所決定并為經濟基礎服務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律體系的立法工作“緊緊圍繞經濟建設這個中心任務”,服務于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⑧
當然,立法工作圍繞經濟建設展開并不意味著黨忽視了經濟領域以外其他領域的工作,黨的十七大強調“按照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總體布局,全面推進經濟建設、政治建設、文化建設、社會建設,促進現代化建設各個環節、各個方面相協調,促進生產關系與生產力、上層建筑與經濟基礎相協調?!雹?/p>
三、第三階段:法治建設以國家治理現代化為目標
21世紀以來,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確立,我國99%以上的消費品已經實現市場化經營,95%以上的生產資料價格由市場決定,改革的主要任務由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轉變為對體制的完善。⑩我國經濟高速發展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但也積累了一定的矛盾,如法律體系內部的不協調、新興社會組織法治建設參與不足、司法公信力下降等問題成為制約中國改革開放進一步深入發展的障礙。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總書記為核心的黨中央提出“全面依法治國”,進一步將法治建設的目標設定為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法治建設進入新時代。新時代的法治建設一方面強調頂層設計,立法、執法、司法、守法全面推進,另一方面突出重點,更加側重于對公權力的制約,更加鮮明地提出司法公正與法治社會,進一步深入闡釋依法治國同黨的領導之間的相互關系。①
十八大以來,我國對依法治國問題的認識不斷深化。2012年11月,黨的十八大在依法治國方略的基礎上進一步提出“全面推進依法治國”,促進科學立法、嚴格執法、公正司法、全民守法。②2013年11月,十八屆三中全會通過《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明確深化改革的目標是實現“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堅持依法治國、依法執政、依法行政共同推進,堅持法治國家、法治政府、法治社會一體建設,深化司法體制改革,加快建設公正高效權威的社會主義司法制度,“讓人民群眾在每一個司法案件中都感受到公平正義”。③所謂“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就是指國家在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生態和黨建等領域形成一套緊密聯系、相互協調的國家制度,在此基礎上提高國家利用制度管理各方面事務的能力。2014年10月,十八屆四中全會通過《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認為依法治國“是實現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必然要求”。④2017年10月,十九大提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社會矛盾和問題交織疊加,全面依法治國任務依然繁重”,應通過推進“全面依法治國”加強“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在此目標指引下,我國法治建設取得很多新的進展。
第一,法治建設強調頂層設計、全面推進。我國法治建設經歷了起步、發展和深化三大階段,雖然在起步階段,我國就已經提出“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執法必嚴,違法必究”,但在很長一段時間立法、執法、司法工作相對獨立。黨的十九大提出成立中央全面依法治國領導小組,加強對法治中國各方面建設的統一領導,實現立法、執法、司法與守法各項工作高度整合、全面推進。
同時,法治建設各項具體工作也更加強調統一和協調。以立法工作為例,長期以來我國的立法工作的重心在于查漏補缺、健全法律體系,實際工作中經常出現應急式立法,下位法與上位法、新法與舊法、程序法與實體法、國際法與國內法等各類法律之間的協調性有待提高。這集中體現在我國從計劃經濟體制向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過渡的轉型時期,為了更好地完成這一轉變,黨中央提出將經濟立法置于立法工作的首位,制定了一大批經濟類的法律法規。隨著我國各方面法律法規的建立,法律體系內部的協調性問題逐漸顯現。十八大以來,立法工作不再是缺什么補什么,而是更加強調法律體系內部的協調性。十八屆四中全會提出“完善以憲法為核心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律體系”,要求對已有法律法規進行備案審查,將所有規范性文件納入備案審查范圍,依法撤銷和糾正違憲違法的規范性文件,禁止地方制發帶有立法性質的文件。⑤這表明我國的立法工作不再以某一類法律的制定為主,而是更加注重整個法律體系的完整和協調。十九大將上述精神上升為全黨的重要議程,進一步強調“加強憲法實施和監督,推進合憲性審查工作,維護憲法權威”①,對立法工作的頂層設計提出了新的要求。
第二,法治由約束普通公民逐步轉向規制政府。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的法治建設日臻完善。從改革開放初期黨中央提出“法制”,到十五大提出“依法治國”、十六大提出“依法執政”與“依法行政”、十七大提出“法治政府”、十八大與十九大提出“全面推進依法治國”,我國法治建設針對的主要對象發生了階段性的變化。
法治建設第一階段,法制主要用于打擊犯罪、規范公民行為,其針對的主要對象是普通公民,法制教育的重點是讓公民學會守法。例如十二大提出“要在全體人民中間反復進行法制的宣傳教育,從小學起各級學校都要設置有關法制教育的課程,努力使每個公民都知法守法”,“特別要教育和監督廣大黨員帶頭遵守憲法和法律”②。當然這一階段黨已經開始警惕行政違法、干預司法的問題,如1986年7月,黨中央曾發布《關于全黨必須堅決維護社會主義法制的通知》,要求廣大黨員干部堅持“依法辦事”。③不過這在當時并非重點。
進入法治建設第二階段,執法問題逐漸受到重視,依法行政的問題提上日程。十四大提出“堅決糾正以言代法、以罰代刑等現象,保障人民法院和檢察院依法獨立進行審判和檢察”,“加強政法部門自身建設,提高人員素質和執法水平”,廣大干部與普通群眾一起被列為法制教育的對象。④十五大提出“一切政府機關都必須依法行政,切實保障公民權利,實行執法責任制和評議考核制”,要求在全民普法的同時著重提高領導干部的法律觀念和依法辦事能力。⑤1999年,國務院通過《關于全面推進依法行政的決定》,踐行“依法行政”。⑥十六大再次強調依法行政,要求增強公職人員的法制觀念和依法辦事能力。2004年黨中央與國務院聯合印發《全面推進依法行政實施綱要》,計劃經過10年左右達成建設法治政府的目標。⑦十七大再次確認了“法治政府”的目標,同時提出加強政法隊伍建設的問題。⑧此時正處于社會快速轉型期,也是群體性事件高發期。據統計,從1993年至2007年,我國群體性事件由1萬起增至約9萬起。⑨受此影響,維穩成為當時政法工作的主要任務。正如2007年12月胡錦濤在全國政法工作會議代表和全國大法官、大檢察官座談會所言,“切實維護黨的執政地位,切實維護國家安全,切實維護人民權益,確保社會大局穩定,是政法戰線的首要政治任務”,“必須把確保國家安全特別是政治安全放在全部政法工作更加突出的位置”。⑩
法治建設第三階段,司法改革問題日漸突出,法治政府建設全面展開。十八大以來,社會趨向穩定,中央開始大力整治司法不公的問題。2014年初,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央政法工作會議上要求政法工作正確處理維穩和維權的關系,嚴格執法公正司法,強調“促進社會公平正義是政法工作的核心價值追求”,在穩定的同時更加強調維護社會公正,體現出第三階段法治建設理念新變化。十八屆四中全會指出“群眾對執法司法不公和腐敗問題反映強烈”,為了提高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必須規范司法行為,保證公正司法,提高司法公信力。2015年12月,黨中央、國務院印發《法治政府建設實施綱要(2015-2020年)》,明確要求強化對行政權力的制約和監督,強化社會監督與輿論監督,完善糾錯問責機制。①2017年黨的十九大提出“深化司法體制綜合配套改革,全面落實司法責任制,努力讓人民群眾在每一個司法案件中感受到公平正義”,進一步明確了司法改革的方向和途徑。②
第三,黨的領導與依法治國關系進一步理順。從十五大提出“依法治國”開始,我國在黨的領導與依法治國關系問題上主要強調兩方面的內容,一是黨的領導實現路徑,即通過“依法治國”將黨的路線、方針、政策上升為國家意志,保證其貫徹實施;二是黨的活動界限,即憲法和法律規定的范圍,任何組織或者個人都不得有超越憲法和法律的特權。黨的十九大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深入闡釋依法治國同黨的領導之間的相互關系。一方面,十九大更加突出了黨的領導,提出“黨政軍民學,東西南北中,黨是領導一切的”,“必須把黨的領導貫徹落實到依法治國全過程和各方面”。另一方面在黨的領導中又貫徹了“全面依法治國”的精神。首先,十九大強調黨的建設同國家治理一樣,都得依法進行,要求實現“依法治國和依規治黨有機統一”。其次,十九大對依法治國與依規治黨進行了細致地劃分、強力整合,十九大之前黨的建設強調一條主線(黨的執政能力建設、先進性和純潔性建設)、五個建設(思想建設、組織建設、作風建設、反腐倡廉建設、制度建設),十九大正式改為一條主線、六個建設,主線不變,建設改為政治建設、思想建設、組織建設、作風建設、紀律建設與制度建設,將之前的反腐倡廉建設改為反腐敗斗爭,移出基本建設的范疇。③實際上這是黨的建設與“全面依法治國”的一項重要創新。腐敗的背后不是黨組織而是公權力,普通黨員一般不具備腐敗的條件和基礎,只有掌握公權力才具備腐敗的條件,因此對于普通黨員來講,反腐倡廉建設的針對性遠不如紀律建設的針對性強。當然這并非要削弱對腐敗行為的斗爭力度,而是進一步理清了腐敗的來源,對“全面依法治國”的對象進行了更加細致地劃分。2017年11月7日,全國人大公布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監察法(草案)》,正式宣布在全國推廣監察委員會制度。監察委員會實現了對黨的機構、國家機關、企事業單位等涉及公權力人員的全面監督,這正是在理論細分的基礎上實現了反腐實踐的全覆蓋,進一步推動了“全面依法治國”的深入發展。
綜上所述,從重啟社會主義法制建設,到十五大確立“依法治國”方略,再到十八大、十九大強調“全面依法治國”,黨圍繞社會主義法治問題進行了40年的探索。在長期的探索歷程中,構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律體系、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的路線貫穿始終。但受到具體歷史環境的影響,不同歷史階段的探索又各有偏重。我們在把握法治建設整體趨勢的同時,也應掌握法治進程的階段性特征。
(周家彬,博士,中國人民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