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的葦（組詩）

劉嘯

家鄉的葦

滿洼的人

喊出金黃的聲音

把雪一樣的頭發

捋成歲月

父親是飛在葦上的鷹

穿過秋汛

開始打撈水的骨頭

每年的第一朵雪花

要么落在最后一支葦上

要么飄進父親收割的目光

響在灶火里的葦

和母親說著悄悄話

更多的葦

將自己捆扎成思念

輾轉他鄉

村莊外，那些多年

不被收割的葦

不知，是否變換了

鄉愁的模樣

今夜，我的夢翻不過山

一場雪覆蓋了山梁

望不見上山的路

和山頂的天涯

風搖晃的經筒

轉不動思念

白色虛無

時間的河流上

無人指點你我的來處

和歸處

遺忘了綠色

大雪過后

天空還欠一場大雪

那些走過的人

把頭埋在風中

似欲找回前世的承諾

而我就在一粒殼里

咀嚼泥土和陽光的汁液

企圖抓住流水的骨頭

穿過五指，是風的哮喘

和沙礫的呻吟

憶及父親的馬匹

和他的屬相

我們命理相克

就像今夜，我的夢，翻不過山梁

抵達另一個安睡的長夢

我的酒杯，抓不到自己熟悉的手

身披的寒衣，有送不出去的溫暖

落日

我們用落日表達著思緒

它越發明亮而圓滿

一條時間的弧

正在你唇線上舞蹈

呼吸多么好

安靜如一場虛空

人間托舉著大地

萬物朝向歸途

你只是沉默

而我的血液還在沸騰

那骨子里的一掬紅

被無情地掏出

向著大地祭祀

還有這些飛過去的麻雀

又一次回頭聚攏

像冬天古老的儀式

鄉下的黃昏

你虛掩著黃昏

楓葉靜靜沉入大地

蝙蝠的翅膀

在一張紙上燃成灰燼

還是那顆星如初明亮

背對著西風

懷念這眼前的一切

我們的指印還留在那里

仿佛你每摸一下心跳

都在安撫一個比喻

東邊的山坳越來越低

每次月亮升起的時候

我就有將這個訊息告訴你的沖動

落雪

雪落在黎明

誰用殘夢，輕喚潔白的記憶

一行馬蹄的足印

讓風吹得更遠

是流光抱緊了水，緩緩轉身

而在人間

雪花生根，眾物在蒼茫的目光里

撫弄大地的琴弦

每一秒都奇跡般安靜

命運中的小心翼翼

被一朵叫花的動詞

推波助瀾

時間的瓦楞上

又染一縷白色嘆惋

席一樣大的雪花

是放在唐朝國度里的落寞

我怕撮出的嘯聲，驚落一天碎屑

仰望星空

黃昏的橘色退下去

藍色的天空才真正高過人間

它一手提著燈火

一手擺放古老星圖

神話已各安其位

風傳達的密語無人辨識

誰的目光逃逸了一雙翅膀

一截河流的尾聲

在星光里兀自搖曳

山頂站著一群狩獵者的陰謀

手指染滿墨跡

涂改月色

小樓上飄來熟悉的夜曲

和昨晚一樣低沉

那個閉月羞花的人

已走進一只蝴蝶的夢里

我輕輕轉身

看一顆流星在黎明到來之前

墜身沉默在海洋

夏夜

這個夏夜，靜守一鉤弦月

那些寬闊的河流

在身邊一節節流失于我無關

或者想一個人我們共同的祖父

他背井離鄉后來隱沒在雪季

或者，讓你挽起我的手臂

一路走回童年

在那個種過鄉音的廟堂

植一棵苦楝樹安上舊鳥巢

要不，就守著這株露水吧

趁它還明亮

正柔軟地穿過我們的眼睛

等月亮落下去的時候

我們是否趕回靈魂的軀殼

夜讀

大地隆起

脊梁弓作“一”字形狀

風雨漸漸塞滿天空

鬼神在草尖上悲鳴

海水被風一聲呼喚

洶涌，才成為一個動詞

那些死去的肢體

一部分開始復活

祖先們的目光橫掃群鷹

然后旋落在草房屋頂

一只麋鹿停止奔跑

它聽見一聲馴服的口令

河邊的泥土被手指賦予了生命

一粒火穿過咽喉

給血液加滿溫度

曠野終于睜開淬亮的眼睛

舉起陽光

和月色把盞言歡

夢依然尋找著古老文字

獸骨間斷裂的歡欣聲

彌漫在三更

夜最脆弱的部分

舞蹈載著你的詩歌

原始悲歡

登臨黎明

昨夜秋風又吹落多少

滿地黃葉

這周身緊裹的鎧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