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戰斗始末

朱姝璇

西海鄉（今廣東省順德市北滘鎮西海村）位于順德縣東北部，北距廣州約20公里，水陸交通十分便利，既是進出順德的門戶，也是西江交通的咽喉，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該地屬于水網地帶，河涌水渠縱橫交錯，植被茂盛，遍布桑林、蔗林和蕉林，便于開展游擊作戰。1940年3月珠江三角洲全面淪陷后，日偽軍對珠江敵后軍民“掃蕩”頻繁。在人員少、裝備差、孤懸敵后、敵我力量對比懸殊的情況下，珠江縱隊的前身——廣州市區游擊第二支隊（簡稱廣游二支隊）與優勢裝備之敵搏斗于蔗林蕉林間，周旋在水網河汊中，創造了珠江敵后以少勝多的著名戰例，被譽為“西海大捷”，威震珠江三角洲，樹起了一面鮮明的抗日旗幟。

“只有打！堅決打！一定要保衛西海！”

1941年，廣游二支隊以西海為中心，廣泛發動群眾，積極開展統戰工作，爭取游雜武裝共同抗日，迅速壯大了部隊，創建了西海抗日根據地。同年夏，鑒于以順德縣西海鄉為中心的抗日根據地已初步建立，中共南番中順中心縣委和廣游二支隊司令部決定，主動出擊日偽軍，發展禺南敵后游擊戰爭。據此，廣游二支隊連續出擊禺南日偽軍，打擊了日偽軍的囂張氣焰，威脅了日偽軍在南海、番禺、順德等地的統治。為殲滅廣游二支隊、摧毀西海抗日根據地，從7月中旬開始，日軍以偽軍第二十師第四十旅2000余人進駐西海外圍的三善、古壩、碧江地區，逐步形成對西海圍攻之勢。9月初，偽軍第二十師副師長兼第四十旅旅長李輔群等駐番禺、順德地區偽軍頭目制定了大舉進犯西海的計劃。

偽軍在完成對西海的包圍后，于8月中旬和9月3日先后兩次向西海廣游二支隊發動試探性進攻。廣游二支隊在當地群眾配合下，利用蔗林、魚塘、河涌等有利地形，采取伏擊、突襲等靈活戰術，予偽軍以痛擊，迫使其退回原地。雖然連戰連捷，但是廣游二支隊領導人清醒地認識到：“大規模的軍事行動還在后頭，我們半點松懈麻痹不得；必須充分做好戰斗準備，隨時給敵人以迎頭痛擊，保衛西海。”

10月的西海，夜晚依舊悶熱潮濕，廣游二支隊司令部辦公室的燈火徹夜未熄。為商討應對偽軍進攻的對策，該部連夜召開軍事會議，決定動員一切力量，粉碎敵人進攻，堅決保衛西海。第二天天剛亮，又召開了部隊排以上干部和地方干部會議。時任廣游二支隊獨立第一中隊中隊長的林鏘云，在會上作了認真發言。

林鏘云，廣東省新會縣人，出身工人家庭，1925年參加著名的省港大罷工，次年加入中國共產黨，歷任中共九龍地委書記，全國海員總工會、全國總工會駐香港特派員兼中華海員總工會香港特派員等職。1932年5月，因被叛徒出賣被捕入獄，1937年12月逃離監獄。次年被重新委派至廣東工作，先后任中共廣東省委職工部副部長、中共南順工委職工部部長、中共順德組織負責人、中共南順工委書記等。1940年10月，為改造廣游二支隊，加強對南海、番禺、中山、順德敵后抗日武裝的領導，林鏘云新建獨立第一中隊，編入廣游二支隊。1941年7月10日，廣游二支隊駐西海部隊再次整編，下轄三個中隊和一個警衛小隊，林鏘云任第一中隊中隊長。

林鏘云強調了保衛西海抗日根據地的重要性和必要性，認為此戰必打。他斬釘截鐵地說道：“只有打！堅決打！一定要保衛西海！”接著，他分析了敵我態勢，指出我之優勢在于士氣高漲、戰斗經驗豐富、地形熟悉、群眾基礎較好，雖然敵眾我寡，但敵戰斗力較弱，加之士氣低落、軍心渙散，只要準備充分、計劃周詳、戰術得當，完全有可能打贏來犯強敵，徹底粉碎敵之進攻。隨后，時任中共南番中順中心縣委委員、廣游二支隊司令部軍事教官的謝立全傳達了作戰部署，宣布此次作戰計劃是全線出擊，在運動中消耗和殲滅敵人。這時，廣游二支隊駐西海及其附近的部隊有獨立第一中隊、警衛小隊和第二大隊何保中隊，還有中共南番中順中心縣委辦的軍政訓練班，直接參戰兵力共250余人。

“保衛西海”的口號響徹云霄，西海軍民緊密結合，更加堅定作戰決心：“見蛇不打三分罪，何況是‘蘿卜頭‘黃泡仔（當地群眾對偽軍的蔑稱）！”戰士們請戰情緒高漲，爭相開展殺敵競賽；民兵們積極檢查、擦拭槍械，連夜修筑工事，做好戰斗準備；當地群眾紛紛行動起來，有的把家里買的防匪槍送給部隊，有的要求參軍參戰，有的主動為部隊籌糧籌款，安排交通運輸、戰場救護等后勤工作。為了保證部隊打好這一仗，大家節衣縮食，挑著扁擔籮筐，將白米、番薯、雞蛋等絡繹不絕地送往部隊。60多歲的何秀東大爺拉著戰士們的手，激動地反復說道：“打吧！狠狠打吧！我家的大肥豬是留給你們的！”

三路阻截來犯之敵

10月17日4時，駐廣東番禺、順德的偽軍第四十旅第七十九團、第八十團、補充第一團及護沙總隊共2000余人，在李輔群的指揮下，兵分三路對順德縣東北部西海抗日根據地發起進攻。李輔群在順德縣與偽縣長蘇德時密會后，前往廣州乞請日軍派飛機助戰，前線指揮權暫由偽軍第四十旅主任參謀朱全代理。廣游二支隊司令部得知偽軍進犯的消息后，立即令各戰斗部隊按事先部署分頭進入陣地，保持靜謐，嚴陣以待。

當日6時，偽軍第八十團和補充第一團由東北面碧江、泮浦向西海推進；偽護沙總隊由東南面河滘向西海推進；第七十九團約500人乘汽艇拖帶木船于西海南端涌口登岸，向糖廠和南炮樓進攻。偽軍進攻路線與廣游二支隊的預判完全一致。在林鏘云、謝立全等的指揮下，廣游二支隊利用河涌交錯、蔗蕉成林的有利地形，以一部兵力在民兵配合下阻擊北路和東路偽軍，集中大部兵力在涌口、糖廠、南炮樓一線組織伏擊和阻擊，激烈戰斗正式打響。

南路偽軍在第七十九團副團長祁寶林的帶領下，由西海涌口大江邊的和隆圍登陸，隨即憑借數量優勢和精良裝備上岸，直撲涌口和西海之間的一處土榨糖廠。廣游二支隊由馮劍青率領的前哨小隊早已埋伏在此，待偽軍逼近后立即以機槍和手榴彈予其突然殺傷，而后迅速退入茂盛蔗林，誘敵進入我設好的袋形陣地。祁寶林首攻受挫后大怒，下令強攻，頓時戰火紛飛，槍炮齊鳴。親臨戰場指揮的謝立全回想起這段戰斗場景時記憶猶新：“戰斗越來越激烈了，疾雷暴雨般的炮彈槍彈，四下轟鳴著、呼嘯著，震耳欲聾。指揮所附近飛沙走石，瓦片樹枝紛紛抖落在我們頭上。我暗想，祁寶林這家伙真有一股瘋狗勁兒哩，怪不得李輔群把他倚為左右手了！”

9時許，南路偽軍占領糖廠，繼而又在猛烈炮火掩護下，以一個營的兵力向南炮樓右側廣游二支隊司令部駐地發起進攻，遭到由陳勝率領的軍政訓練班一個七人小分隊和部分民兵的頑強阻擊。見此情景，祁寶林親自督戰，當場槍斃了兩個后退的偽軍士兵，下死令強攻。偽軍退無可退，拼命猛攻，憑借強勢火力一度突破南炮樓涌尾陣地。馮劍青、黃江平兩個小分隊立即進行反擊，將突入陣地的幾十名偽軍大部殲滅，俘十余人，封閉了突破口。偽軍多次攻擊無果，只得暫時退縮至南炮樓對面的堤圍上。

東南路方面，在密集的炮火掩護下，偽護沙總隊在河滘登陸，避開村莊，沿著路尾圍北面堤圍直上，企圖在攻占橫岸崗后進逼西海。該股偽軍初抵路尾圍時不敢冒進，每行一步都要仔細檢查，用機槍橫掃兩旁茂密的蔗林。偽軍掃了幾梭子子彈后，以為一切正常，便大膽向炮樓沖去。50米，30米，20米……偽軍剛剛沖到炮樓前，突然槍聲大作，早已隱蔽在炮樓和蔗林旁的游擊隊員們一并向偽軍猛射，并拿手榴彈炸向敵群。偽軍突遭悶棍，慌亂后撤。隨后，心有余悸的偽軍重新集結，接連發起幾次沖鋒，均被游擊隊員們打退。偽軍傷亡較大，無奈之下只得改變進攻路線，沿著大基殺向石尾崗。

石尾崗有條一丈多寬的小涌，其北岸種著幾株番石榴樹，對面則是一片平整的稻田，一望到底。偽護沙總隊估計此地絕不會有游擊隊伏兵，便沿著田基以一字長隊直奔石尾崗，誰知番石榴樹下正預先埋伏著廣游二支隊的一個小隊。當該敵靠近樹群時，即遭到游擊隊員們的猛烈打擊，死傷大片，余部四處潰逃。剩余偽軍緩過神后找到了槍聲的來源，遂集結隊伍向我還擊。但此時游擊隊員們已占據有利地形，居高向偽軍發起新一輪進攻。偽軍毫無還手之力，倉皇折回路尾圍，卻又遭到埋伏在蔗林的游擊隊員的猛攻。在兩路隊伍前后夾擊下，偽軍有的跪地求饒，有的慌不擇路抱頭鼠竄。此戰打得干脆利落，游擊隊員們越戰越勇，興奮互勉：“狠狠打！我們也得奪個頭標！”

東北路方面，從碧江、泮浦來犯之偽軍第八十團和補充第一團也遭到了廣游二支隊駐桃村崗部隊的堅強阻擊。敵人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較大代價，最后只能龜縮在田埂后，動彈不得。

偽軍自恃兵多器利，本以為輕而易舉就可殲滅廣游二支隊，不料卻陷在西海軍民人民戰爭的汪洋中。西海水網交織，地形復雜多變，多蔗林、蕉林、稻田和魚塘，其時正逢10月，高大的蔗林蕉林又形成了天然的“青紗帳”，本就地形生疏的偽軍闖入其中立即暈頭轉向，行動大為受阻，而游擊隊則利用熟悉地形的便利，以高大植被為掩護，采取靈活機動的游擊戰術，神出鬼沒，快速反擊，偽軍只能被動挨打，苦不堪言。加之戰前對敵進攻保持了高度警惕，正確評估了敵我力量，又廣泛動員民兵、群眾參戰支前，“青紗帳”內外、魚塘稻田岸旁，槍炮聲、喊殺聲震天動地，到處是游擊健兒奮勇殺敵的雄姿。

適時組織全線反擊

西海戰斗打響后，各路偽軍進攻不順，日軍增援飛機又遲遲不見蹤影，偽軍第四十旅主任參謀朱全只好匆忙趕往廣州，催促日軍飛機助戰事宜，偽軍第七十九團副團長祁寶林臨時受命，代理前線總指揮。

11時，正當偽軍各部嚴重受挫、陣腳大亂時，其增援部隊——炮兵隊和兩個營抵達桃村崗、石尾崗一帶。偽軍得到了兵力和武器的補充，重新向廣游二支隊展開一次又一次的猛烈攻勢，整個戰斗呈現出白熱化狀態，西海大地炮火轟鳴，硝煙彌漫。面對強敵瘋狂的炮火，各條戰線上的游擊隊員們始終斗志昂揚，用堅定、果敢、有力的回擊作出了最好的回答，沒有讓偽軍討到絲毫便宜。

12時左右，謝立全、林鏘云及廣游二支隊政訓室主任劉向東共同商議、分析了戰況，認為經過五六個小時的激戰，進犯西海的三路偽軍均傷亡較大，且十分疲憊，尤其偽軍祁寶林部已陷入游擊隊布下的“口袋”里，戰場態勢對我十分有利，必須抓緊這個時機，把“口袋”緊緊地扎起來。鑒于反擊時機已經成熟，三人一致同意：立即發起反攻作戰，首先“吃掉”祁寶林部。隨后，謝立全決定集中預備隊并配以近十挺輕重機槍、迫擊炮，圍殲南炮樓方向偽軍第七十九團。他親自率獨立第一中隊一部穿過蔗林，向糖廠一線偽軍左后方迂回，奪回糖廠，切斷偽軍退路，同時令迫擊炮準備轟擊掩護；林鏘云、劉向東則率獨立第一中隊的一個小分隊和部分民兵，向南炮樓對面的偽軍正面出擊。

伴隨著迫擊炮火的轟鳴聲，最后的圍殲戰揭開了序幕。數枚炮彈向敵糖廠陣地及涌口江邊船艦破空而來，頓時陸上泥土飛濺，江中巨浪沖天，敵艇被震得東歪西倒，被迫倉皇向烏洲水面逃竄。我炮火壓制剛剛作罷，隨即便瞄準祁寶林設在糖廠的指揮所連續密集射擊。轟擊一停，正面部隊在謝立全、林鏘云和劉向東的率領下，如山洪暴發般直撲偽軍，迅速搶占糖廠，將祁寶林部包圍壓縮在糖廠和南炮樓之間的蔗林里，而后集中火力對準偽軍交叉掃射。蔗林深處殺聲震天，子彈橫飛，偽軍亂成一團，慌不擇路，有的跳入河里逃命，有的沖進蔗林亂竄。此時，民兵和支前的婦女們也紛紛手拿扁擔、木棍加入到游擊隊中，一起在蔗林中搜索偽軍殘部，很多偽軍當場放棄抵抗，主動舉槍投降。祁寶林見大勢已去，帶了幾名衛兵慌忙溜進蔗林，企圖渡江逃命，恰好被隱蔽在蔗林的陳勝及兩名游擊隊員發現。陳勝大喊一聲：“打！”三人同時向敵射擊。祁寶林當即中槍，在衛兵的攙扶下繼續逃向江邊，艱難行至涌口時倒地斃命。祁寶林被斃，偽軍第七十九團群龍無首，更加混亂。預先埋伏在蔗林、田基、塘邊的游擊隊員們全部沖了出來，配合正面部隊將殘敵緊緊圍困，偽軍無路逃脫，大部被斃傷，極少數漏網的也多因慌亂而落水溺斃。至此，進犯西海的南路偽軍第七十九團全部被殲。

正當謝立全等人沉浸在戰斗勝利的喜悅中時，卻接到了涌東方面的緊急報告：從碧江、泮浦方向來犯的偽軍第八十團和補充第一團攻占桃村崗和橫岸崗后，已推進至西海涌東北面，情況十分危急。原來，在偽軍第七十九團被圍困的同時，其他各路偽軍為援助該團紛紛發起猛攻。鎮守在桃村崗、橫岸崗、石尾崗一帶的我之兩個中隊，在偽軍絕對優勢火力壓迫下，撤退至西海涌西，隨后及時破壞橋梁，封鎖要道，粉碎了偽軍進犯涌西的企圖。涌東則被偽軍攻占，敵我各占半個西海，形成隔涌對峙的形勢。

謝立全與林鏘云、劉向東商議后決定：他本人率領部隊主力和近十挺機槍馳援涌西，準備全線反擊；林鏘云組織西海群眾配合部隊打掃戰場，肅清殘敵；劉向東負責戰俘接收等其他工作。按照部署，謝立全立即率部前往涌西，先將兩座行人便橋拆掉，阻止偽軍過涌，再將機槍集中架在房頂上，與迫擊炮構成密集火力，向涌東偽軍掃射轟擊。同時，以兩個中隊的兵力組成先頭梯隊，借著炮火掩護泅水過涌，占領了涌東的部分地區。主力部隊隨后跟進，迅速攻占石尾崗和桃村崗，以摧枯拉朽之勢一舉將偽軍第八十團和補充第一團擊潰。偽軍在游擊隊的強大攻勢下全線潰敗，退卻時又遭到截擊，被殲滅了兩個連。殘敵四處逃竄，有的跳進魚塘，有的躲進蕉林蔗林，有的甚至藏到廁所和民房，還有的企圖泅渡過江，被追擊部隊當場擊斃。在林鏘云的大力動員下，西海群眾無論男女老幼都手拿鋤頭、棍棒、鐵鍬等投身到捉捕俘虜的大軍中，成為游擊隊的得力助手。“舉手投降”“繳槍不殺”的喊聲在水網稻田中此起彼伏。

16時左右，戰斗全部結束。此戰，殲滅偽軍一個團，擊潰偽軍兩個團和一個護沙總隊，斃偽軍前線代理總指揮、第七十九團副團長祁寶林以下200余人，俘偽軍110余人，其中副營長至排長14人，還有百余人在逃竄時溺斃江中，繳獲步槍400余支，手槍50余支，輕機槍5挺，子彈1萬余發。廣游二支隊參戰部隊僅傷亡1人。此戰是珠江敵后戰場一次以少勝多的著名戰例，被稱為“西海大捷”。

西海戰斗威震珠江三角洲，極大地震懾了日、偽、頑軍，沉重打擊了駐南海、番禺、順德偽軍的囂張氣焰。經此一戰，偽軍第四十旅折損近1/3，士氣更加低迷，對廣游二支隊談虎色變。此戰還鼓舞了珠江敵后軍民的抗日斗志，堅定了他們的抗日信心。戰后，西海附近的抗日團體和地方實力派紛紛向廣游二支隊靠攏。如番禺縣欖核的地方實力派楊忠，以及順德莘村、良村、馬村、舊寨、麥村等地的地方實力派等，都積極要求廣游二支隊派人協助他們整頓和訓練隊伍。這支由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人民軍隊——廣游二支隊的威望進一步得到提高。（編輯 黃艷）

作者：軍事科學院軍隊政治工作研究院

解放軍黨史軍史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