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華清與我國的海軍戰略

吳殿卿

在今天，稍有軍事常識的中國人都會知道一個名詞——海軍戰略，即國家統籌海軍建設和作戰全局的方略。但在20世紀80年代之前，海軍戰略在中國的軍事生活中卻不失為一個生冷概念，是時任海軍司令員的劉華清破天荒第一次提出中國海軍戰略，將海軍戰略理論正式寫入中華民族的軍事大典。

中國應該有自己的海軍戰略

1982年8月，劉華清從解放軍副總參謀長任上調入海軍。此前，他先后兩次在海軍任職十幾年，并曾留學蘇聯，在伏羅希洛夫海軍學院受過系統的高等海軍軍事教育。他矢志獻身祖國海防事業，數十年如一日心系海軍，悉心研究中外海軍歷史，關注外國海軍技術、海軍軍事學術發展。在長期關于海軍的學習研究和工作實踐中，西方海洋大國、軍事強國關于海權、海軍戰略的理論，引起了他的注意和思考。在晚年的回憶錄中，他說：“通觀世界軍史可以看到，過去在相當長的歷史時期內，海軍在海上或瀕海地區的作戰行動，多為陸上作戰的從屬部分，這個時期沒有形成海軍戰略這一概念。但隨著海上戰爭的發展，海軍逐步發展成為一個能夠在海洋上獨立遂行軍事任務的軍種，海戰不再完全從屬于陸戰場，海軍戰略應運而生。一些西方軍事人物，撰寫了不少關于海軍戰略的專著。1890年，美國馬漢的《海權對歷史的影響》更有代表性。書中提出了系統的海權思想和海軍戰略理論：國家的繁榮和富強維系于海洋，海權對國家歷史的進程發揮著巨大作用；海權的遂行既包括平時，也包括戰時，前者是指國家通過控制海洋發展對外貿易和商業海運，后者則指運用武力控制海上交通，以達到戰爭目的等等。這些海軍戰略理論，對英、美和其他國家海軍產生過重大影響，不僅維護了這些國家的海洋權益，而且在對外擴張，實行海上霸權方面，提供了有力的理論武器。”

由此，劉華清聯想到現實：“中國因有數百年‘禁海的歷史，這些新出現的海洋戰略理論，也被拒之門外，對中國沒有產生多大影響。中日甲午戰爭前，清朝海軍實力還居世界前列，可是，由于封建政治保守腐敗而且缺乏海軍戰略的理論指導，作戰思想落后，海戰屢遭失敗。”對比思考，劉華清清醒地認識到，中國作為一個擁有1.8萬多公里海岸線、1.4萬多公里島嶼岸線、300多萬平方公里主張管轄海域的海洋大國，要生存和發展，實現四個現代化，必須學會經略海洋、維護海權，要有一支強大的海軍。而要達此目的，第一位的就要克服社會性的“重陸輕海”觀念，有一個明晰的海軍戰略。在美國軍事理論家馬漢、蘇聯海軍總司令戈爾什科夫的理論著作中關于海權、海軍戰略的大段論述下，劉華清畫了重重的標志線，并把自己的心得、感想寫在書頁或紙條上：“研究海軍戰略，是學術問題，也是現實需要。”“一個必須正視的課題！”

1980年底，中央軍委根據國際國內形勢的發展，將國家軍事戰略由“積極防御、誘敵深入”修改為“積極防御”。之后，軍委首長提出，各大單位要重視“戰略方針的具體化”，“要一個戰區一個戰區來研究，正確解決戰略、戰役、戰術之間的關系”，時任副總參謀長的劉華清即萌生了應該明確中國海軍戰略的想法。1982年4月，馬島海戰爆發。英阿海軍兩個多月全新模式的海上大拼殺，震撼了世界，劉華清感慨尤深。也就在這一年，他接受任命，擔任了共和國第三任海軍司令員。

劉華清真正下決心把研究海軍戰略提上議事日程，是在他掌兵海軍半年多以后。

到海軍接手工作不久，劉華清就踐行著“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的座右銘，在部隊中作了廣泛調查。他從旅順口軍港起步，沿海岸線南下，視察碼頭、機場，考察在建工程，聽部隊領導匯報，找基層官兵座談，看到、聽到的情況進一步加深了他對海軍戰略理論的理解，啟發了他對海軍建設的思考。在隨后關于海軍戰略理論研究的多次談話、報告中，他都感慨頗深地談道：“我尤其注意到，由于過去戰略指導思想宣傳教育不夠，在部隊訓練、兵力編成、人才培養以及武器裝備、戰場建設等方面出現不少問題，造成許多不應有的損失。這些問題，可以看成是經驗不足，是中國海軍發展過程中難以避免的，但把它放到全球的軍事環境里對比看，我們的海軍發展缺少一個完整的海軍戰略——這一戰略，應該有長遠眼光和廣闊視野，能在較長時期內對海軍建設與作戰實施科學的宏觀指導。”于是，他下定決心：“中國應該有自己的海軍戰略。作為海軍司令員，我有責任，也有條件研究提出中國的海軍戰略。”

決心下定，劉華清便把過去讀過的外國海軍軍事理論著作，包括美國馬漢的《海軍戰略》、蘇聯戈爾什科夫的《國家海上威力》、德國盧格的《海上戰爭》等，一一找出來，對照筆記和批注進一步查閱、研讀。為了更廣泛地掌握資料，他還專門把國家海洋局局長羅鈺如（是時國家海洋局由海軍代管）找來，讓他幫助搜集海洋資源、海洋開發等有關海洋研究的書籍、報刊。在借鑒、學習有關資料的基礎上，劉華清反復學習軍委戰略方針，學習毛澤東、鄧小平等人對海軍建設、作戰的講話和指示，聯系海軍建設實際思考：中國應該有什么樣的海軍戰略？研究工作如何突破？

從明確海軍作戰方針入手

1983年8月9日，海軍為落實中央軍委批復的海軍作戰預案，在北京召開作戰會議。參加會議的有各艦隊、海航，各基地、艦航等軍以上單位主官及作戰部門領導，計60余人。在籌備會議時，劉華清向司令部業務部門作了一條重要指示：在文件、材料中要明確海軍的作戰方針，即“積極防御、近海作戰”。

長期以來，海軍在行文和工作實踐中只是強調貫徹執行中央軍委的作戰方針，從沒有“海軍作戰方針”的提法。會議開始當天，有多名部隊領導提出疑問：不是貫徹落實軍委的作戰方針嗎？怎么又有了海軍作戰方針？彼此議論一番，有人明確表示，海軍作戰方針的提法“欠妥”，有“打自己的旗子，鬧獨立性”之嫌。這是劉華清意料之中的。會議工作人員將這些議論報告給他，有的同志甚至委婉地提出：“有人擔心這樣提犯錯誤，在上報材料中要慎重。”他說：“過去沒提過現在就不能提了？這是什么道理？學術研究有什么錯？”12日，會議結束，他在總結講話中專門講了這一問題。

劉華清說：“大家注意到了，這次會議文件中提出了海軍的作戰方針。對這一問題，會上有兩種觀點：一是認為軍委已經明確了‘積極防御的戰略方針和戰略思想，這是統管戰爭全局和全國各戰場的，適用于各個戰區，海軍也不例外。我們不必、也不宜另提海軍作戰方針；另一種觀點認為，海軍的戰場在海上，海上作戰有它的獨立性、特殊性，應該有一個反映海上作戰特點、利于統一海軍各級指揮員作戰思想的指導方針。”講到這里，他稍停了一下，環顧全場，一字一頓地說：“這個問題不忙作結論，會后大家還可以繼續研究。”接下來，劉華清對海上作戰應堅持哪些原則、海軍作戰范圍如何確定、海上作戰有哪些形式等問題，談了自己的看法。

劉華清明白，作戰方針是戰役準備首先要解決的問題，也是戰略理論的基本要素。如果在這個問題上都達不成共識，不僅海軍戰略研究無從談起，戰備工作落實也會統而概之，模糊具體方向和目標。為統一大家的思想，加深對軍委作戰方針和海軍作戰方針的理解，海軍作戰會議召開兩個月后，即同年10月底，他又親自主持舉辦了海軍高級干部軍事研究班。參加范圍除原來參加作戰會議的海軍部隊軍以上單位主官外，又擴大到部分艦艇支隊、飛行師的領導，總計100余人，并且邀請總參作戰部、軍訓部和軍事學院的多名領導、專家到研究班指導。

研究班于10月29日開始，主題是重點研究戰爭初期海軍作戰指導問題，分兩個單元進行。第一單元，深入學習軍委“積極防御”戰略方針，研究海軍如何貫徹落實。研究班首先傳達了楊得志總參謀長在此前召開的全軍參謀長會議和戰備會議上的講話，接著，劉華清作主題講話，題目是《關于海軍貫徹積極防御戰略方針的幾個問題》。他依序講了如下幾個問題：關于未來海上作戰的基本估計，關于海軍作戰方針問題，關于戰爭初期海軍的作戰任務，關于戰爭初期海軍作戰原則，關于戰爭初期海上作戰形式，關于以劣勢裝備戰勝優勢裝備敵人，做好反侵略戰爭的各項準備工作，等等。講話中，劉華清旗幟鮮明地指出，在軍委總的戰略方針之下，應該有符合海上作戰特點的海軍作戰方針。根據海軍的性質和擔負的作戰任務，以及海軍兵力和裝備情況，這一方針可以概括為“積極防御、近海作戰”八個字。接下來，他按照鄧小平主持軍委工作以來對海軍的多次指示，對“積極防御、近海作戰”的內涵作了闡釋。最后，他強調說，海軍高級干部要重視戰略研究，學會從全局上認識問題、處理問題，以利進一步明確自己擔負的使命和責任。為此，大家在學好規定文件、教材的基礎上應該讀兩本書，一本是《國家海上威力》，另一本是《海軍戰略》。海軍學院要組織人對這兩本書寫出評介，輔導大家自學。

軍事研究班第二單元，是在學習文件，分析海洋斗爭形勢、現代海戰特點基礎上，研究戰爭初期海軍兵力的戰略使用。學習研究方式，主要是大小會結合，圍繞軍委賦予海軍的使命任務、戰略要求開展討論。研究班歷時半個月，討論時間充裕。有了作戰會議的基礎，又聽了司令員的報告，大家思路打開、思想放開了，發言熱烈，爭論激烈，對“積極防御、近海作戰”的海軍作戰方針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同志們說，過去我們海軍裝備差、艦艇噸位小、部隊力量弱，海軍作戰行動多為陸上作戰的從屬，主要是配合、協同陸軍、空軍近岸作戰。就像當年解放一江山島，除了奪取制海、制空權，海軍主要任務就是運送登陸陸軍部隊，當然不必有自己的作戰方針。如今形勢變了，部隊的裝備水平、戰斗能力提高了，作戰海域由沿岸、近岸延伸到近海，作戰對象、兵力使用、作戰樣式等都與陸上戰場、其他軍種全然不同。所以，在作戰指導上不可能和陸上戰場完全一樣，理應有自己的作戰方針。最后，研究班達成共識：海軍根據軍委總的作戰方針、原則，確立自己的作戰方針是必要的。“積極防御、近海作戰”的提法，體現了全軍戰略方針的精神，也符合實際。

11月11日，海軍高級干部軍事研究班尚未結束，劉華清即應巴基斯坦、孟加拉兩國海軍參謀長邀請，率海軍代表團出國訪問。11月底回國，他取道香港抵達深圳，隨后沿海岸線北上，對東南沿海海軍部隊進行了為期一個月的調研考察。在這期間，他多次向部隊領導了解對海軍高級干部軍事研究班的反映。如其所料，大家對海軍作戰方針的提出是認可、擁護的。由此，劉華清進一步堅定了研究海軍戰略理論的決心，而且腦海中初步形成了新時期中國海軍戰略的輪廓和雛形。

系統全面的理論準備

1984年春節前夕，劉華清接到軍事學院院長蕭克的電話。蕭克說：參加海軍高級干部軍事研究班的同志回來說，你們的班辦得很好，你的講話內容豐富，很有新意。今年上半年，學院高級指揮班計劃搞幾個專題講座，院里我們幾個人研究，想請你來給講一課，希望給予支持！很顯然，這是對海軍“積極防御、近海作戰”作戰方針的肯定，也是對研究海軍戰略的支持。劉華清痛快地答應了，只是提出：“時間不要太早，要準備一下。”

其實，在這方面劉華清已有些準備。1983年底海軍高級干部軍事研究班結束后，他就擬定了研究規劃。元旦前后，他利用閑暇時間，按照海軍戰略所涵括的基本要素、主要內容，開列出若干研究課題，通過退居二線的海軍原副司令員方強，下達給新成立的海軍軍事學術研究委員會（簡稱軍研委），作為當年的研究課題。同時，他也開始著手撰寫研究文章。軍事學院邀請講課，不僅內容與他思考、研究的課題一致，也是更廣泛聽取意見、促進理論研究的有利機會。接到蕭克的電話，劉華清立即啟動講稿起草工作。

長期以來，劉華清一直保留著戰爭年代形成的習慣，作講話、指示的文稿自己動手。有些會議報告、長篇講稿須有人幫助整理、起草，也要從思想內容到文稿結構一一交代清楚。軍事學院是全軍最高學府，所講又是涉及海軍作戰、建設大政方針的全新內容，劉華清分外重視。春節假日后一上班，他拿出半天時間，與海軍司令部業務部門參與起草的同志研究講課稿。經過一個月的突擊工作，幾次調整、補充，拿出初稿。3月12日，他親自主持，對講稿進行最后一次修改，題目定為《關于我國海軍作戰與建設的幾個問題》。4月9日，劉華清據此在軍事學院高級指揮班作了報告。

報告共分五個部分：（1）海洋與新的技術革命；（2）海軍的地位和作用；（3）當前我國海軍建設的基本情況；（4）在未來戰爭中我國海軍的戰略運用；（5）我國海軍今后的建設與發展。報告雖然自始至終沒有使用“海軍戰略”概念，但其涵括的主要問題基本上都講到了。由于許多材料是第一次披露，有些思想、觀點，諸如海洋領土、海洋權益、新技術革命、信息技術等，以往報刊上不多見，劉華清事前還擔心大家能否接受，沒想到效果非常好。因他講話有較重的鄂東口音，開始時一些話有人聽不太清，課堂上時有嘀咕聲。十幾分鐘過去，漸漸聽出門道，之后三個多小時的報告，數百人的課堂無一點聲息。他結束報告的話一落地，聽眾頓時爆發出長時間、熱烈的掌聲。學院政委李德生當場表態：“講得好，多少年沒有聽到這么好的報告了！”學院多名研究海軍的專家、教授也聽了報告。課后，劉華清征求他們的意見，詢問對海軍作戰方針的看法。大家均誠懇表示：時至今日，我國海軍的地位和作用已不同往常，應該有自己的作戰方針，“‘積極防御、近海作戰的表述，比較準確”。

4月18日，劉華清又以這一內容給海軍機關黨員干部講了課。機關司、政、后、裝各大部近千人聽課，反映更熱烈。海軍政治部幾位老同志在一起議論說：“這些問題聯系起來講，海軍幾十年來還沒有過，很難得！”“許多知識、資料、思想觀點都很新鮮，應該把稿子整理一下，印發部隊。”經請示劉華清同意，海軍政治部于5月11日將此報告印發至海軍團以上單位。

7月下旬，海軍院校教育改革座談會在北京召開。是時，通過起草、修改報告，兩次講課和總結思考，劉華清腦海中關于海軍戰略理論的雛形已比較清晰。為了擴大宣傳，使研究工作進一步深化，28日，他在座談會總結講話中，將研究海軍戰略的任務下達給海軍學院領導。他說：“我們要在繼承毛澤東軍事思想基礎上，根據作戰對象、我軍的戰略方針和海軍作戰任務，吸收外軍軍事理論中有用的東西，發展海軍的戰略戰術。關于戰略學，我建議海軍學院組織一些人，把美國、蘇聯關于海軍戰略的書籍研究一番，再根據我國的實際情況進行編寫。”

按照年度計劃，海軍于8月6日至21日在青島舉行抗登陸戰役集訓。參加集訓的，有海軍部隊師以上單位領導和海軍機關有關人員，計185人。海軍政委李耀文和副司令員鄧兆祥、聶奎聚均參加并組織領導了集訓。劉華清因有外事活動沒去青島，但整個集訓的規劃設計、理論課題、實兵演練都是他主持擬定的。7月23日，劉華清在審批集訓實施計劃時，又臨時增加了一項新內容。他在文件上批示：“南京海院介紹《國家海上威力》的稿子不是很好嗎？應該把這個內容加上，作為戰役集訓的一課。”據此，這次集訓專門安排時間，由海軍學院外軍研究室副主任趙克增根據新近完成的書稿《〈國家海上威力〉評介》，對美國海權、海軍戰略思想作了介紹。

與此同時，劉華清按照海軍戰略理論課題撰寫的一系列署名文章相繼完稿，陸續發表在軍內外各大報刊上：

1984年4月，海軍司令部主辦的《海軍雜志》第4期，發表了《論海上作戰形式》。文章根據現代海戰的特點，具體介紹了海軍三種基本的作戰形式：近岸堅守防御的陣地戰、海上運動戰和海上破襲游擊戰。

5月，《海軍雜志》第5期發表《談以劣勢裝備戰勝優勢裝備敵人的問題》。文章指出，立足于以劣勢裝備戰勝優勢裝備的敵人，是海軍在貫徹軍委“積極防御”戰略方針中必須著力解決的一個重大課題。由此出發，文章從三個方面對這一戰略思想作了闡釋，即提高認識、增強信心，充分發揮現有武器的潛力，加強指揮員的謀略修養。

8月，《海軍雜志》第8期發表《迎接海軍建設的新任務》。文章根據形勢發展提出，海軍建設要分兩步走：1990年前著重抓整頓改革，打好基礎；1991年以后進入一個新的發展時期。實現這一目標，海軍建設面臨幾項主要任務：均衡發展海軍各種兵力；不斷改善與更新武器裝備；加快知識更新，培養高質量人才；改革和完善體制編制；加強戰場建設，全面提高后勤保障能力；大力加強軍事學術研究工作；認真搞好正規化建設；逐步實現指揮自動化，提高指揮效能。

9月，《海軍雜志》第9期發表《加速海軍正規化建設的步伐》。文章強調，正規化是現代化的基礎。建設現代化強大海軍，必須著眼于海軍的特點和發展，加速正規化建設步伐，做到編制體制合理化，組織指揮科學化，教育訓練規范化，干部知識化、專業化。

10月，軍事科學院主辦的《軍事學術》第10期發表《建設一支具有中國特色的現代化海軍》。文章提出，中國海軍現代化建設應該體現出自己的特色，包括：要符合我國“積極防御”的戰略方針；要適應我國海軍主要作戰海區的地理條件；要從國家的經濟實力出發；要符合我國科學技術發展水平；要符合我國傳統的“三結合”武裝力量體制。文章強調，實現這一目標，須正確處理好自力更生與引進技術、裝備建設與人才培養、現代化與正規化、繼承與發展優良傳統等方面的關系。

11月24日，《人民日報》發表《建設一支強大的海軍 發展我國的海洋事業》。文章通過紀念劉少奇25年前為海軍題詞“建設一支強大的海軍，發展我國的海洋事業”，闡釋了海軍建設與海洋事業發展、國家防衛力量建設與經濟建設之間相互依存、相互促進的關系。

進入1985年后，劉華清軍事理論文章的發表更加系統和集中。2月26日，在海軍黨委機關報《人民海軍》上發表《訓練改革要有突破性進展》；8月5日，在總政治部主辦的《解放軍報》上發表《肩負起保衛祖國建設祖國的重任》；9月，在新華通訊社主辦的《瞭望》新聞周刊上發表《時刻想著太平洋的太平》；翌年2月，在中共中央主辦的《紅旗》雜志第2期上發表《建設強大的現代化海軍關鍵在人才》；等等。

據現有資料統計，劉華清在前后一年多時間里先后發表軍事理論文章20多篇（在其軍事生涯中，這段時間應是他軍事理論創作的高潮，此前不曾有，離開海軍后也再沒有）。這些文章在內容上幾乎涵括了海軍戰略理論的全部主要課題。它們不僅促進、深化了海軍戰略理論研究，而且提高了部隊官兵，特別是高級干部對海軍作戰和建設重大問題的認知，為海軍戰略的提出打下了堅實的思想基礎。

此外，海軍軍研委的研究工作也卓有成效。軍研委是1983年部隊精簡整編過程中新成立的一個咨詢機構，使命職責是為海軍黨委、首長決策提供咨詢。其成員主要是離退休的海軍高級領導干部和有學術研究能力的專業技術骨干。劉華清親自擔任軍研委主任，海軍原副司令員方強任常務副主任。按照劉華清的部署要求，軍研委各委員通過調查研究，撰寫了40多篇理論文章。1984年底，結合年終總結進行了大會交流，新華社駐海軍記者通過社里主辦的《內部參考》對交流大會作了報道。報道說：“一批退出第一線的海軍高級干部，在海軍軍事學術研究委員會年會上，宣讀了18篇論文，論述海洋和海軍的戰略地位，并就開發海洋和加速海軍建設問題提出了建議。海軍原副司令員、學術研究委員會副主任方強撰寫的《認真貫徹三中全會決定，迎接新技術革命的挑戰》、國家海洋局局長羅鈺如寫的《海洋開發的現狀和發展趨勢》、海軍學院外軍研究室副主任趙克增寫的《〈國家海上威力〉讀后感》等論文，發言后反映很好。他們的共同論點是：隨著城市經濟體制改革和世界范圍新技術革命的興起，必須重新認識海洋和海軍的戰略地位。”對上述理論文章，劉華清非常重視。其中許多意見、建議、思想觀點，被他吸納進海軍戰略理論研究文稿中。

1984年是劉華清掌兵海軍的第三個年頭。此前，軍委已將軍隊干部年輕化問題列入議程。年初召開黨委擴大會部署年度工作時，劉華清面對海軍編制體制調整、教育訓練改革等一系列繁重任務，也曾擔憂海軍戰略研究能否在任期內完成。當揭開1985年日歷第一頁時，他甚感欣慰：經過一年的努力，不僅圓滿完成了軍委賦予的各項任務，海軍戰略理論研究也已取得可喜進展——理論框架已初步形成，理論脈絡也比較完整、系統了。

正式提出中國海軍戰略

1985年是中國軍隊大變革的一年。是年5月，中央軍委作出兩項重大決策：一是裁減部隊員額100萬；二是軍隊建設指導思想從臨戰狀態轉移到和平時期建設的軌道。落實軍委決策，精簡整編，軍隊建設實現從數量建軍到質量建軍的歷史性轉變，迫切需要加強對海軍建設的宏觀指導。同時，通過幾年來在部隊中持續開展中國近代史教育和海軍軍事理論宣傳，海軍廣大官兵，特別是高級干部的海洋意識、海權觀念顯著增強。審時度勢，劉華清感到建議黨委正式研究提出海軍戰略的時機成熟了。12月初，他征求海軍政委李耀文的意見，李耀文全力支持：“這符合黨中央和國務院關于要研究制定長期建設規劃和發展戰略的精神，也有利海軍當前的實際工作。”

12月13日，為探討協同沿海軍區登陸作戰中兵力使用問題，海軍在北京舉行首長機關單方一級圖上演習。劉華清與李耀文任總導演，海軍機關各大部170多人參加。經過八天的理論研討、圖上推演，演習于20日結束。劉華清在這天的總結講話中，第一次正式提出“近海防御”的海軍戰略。

講話一開始，劉華清即開門見山地指出：“這次演習提出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就是有沒有海軍戰略？如何認識海軍戰略？這個問題的解決，對海軍的建設和作戰，無論在理論上和實踐上都有重要的意義。”接下來，他依序談了三個問題：一是如何認識海軍戰略；二是制定海軍戰略的依據是什么；三是我國海軍戰略的內容。之后，他又系統講了海軍戰略對海軍建設的指導，以及海軍兵力的戰略使用等問題。

劉華清講話是經過認真準備的，基本概念、主要觀點經過反復推敲，加之有高級干部軍事研究班和理論宣傳的基礎，與會人員都感到清楚明白，“大有收益、茅塞頓開”。然而，海軍黨委常委中卻有個別人不以為然。有的同志會上不表態，私下在機關干部中散布不滿言論，說怪話，甚至“上綱上線”說：“搞了‘海軍作戰方針又搞‘海軍戰略，不知司令員想干什么！”“‘戰略是高層次的東西，應由軍委提出、各大單位貫徹執行，海軍自己提不合適！各單位都有自己的‘戰略，那還叫‘戰略？在蘇聯，也只有斯大林能提‘戰略二字！”言下之意，提海軍戰略是出風頭、鬧獨立、搞山頭。這是原則問題，劉華清不能聽之任之。1986年1月下旬，海軍黨委召開常委擴大會議，部署年度工作。劉華清在25日的總結講話中再次強調了明確海軍戰略問題。

劉華清說，根據軍委鄧小平主席關于海上戰略和海軍建設的指示，我曾就海軍戰略問題談過初步意見。海軍與其他軍種比，有共性，也有特性。海軍是一個綜合的、多兵種的軍種，各兵種的均衡發展和綜合戰斗力提高，需要有全局的籌劃和指導。另一個特性是海戰場的相對獨立及其戰略地位。現代海戰具有立體性，其范圍更為廣闊，能使海軍兵力的活動免受領土面積限制。因此，現代戰爭中海軍的作用和海戰場的戰略地位大大提高。此外，海軍對各種保障依賴性大，兵力的機動和各種保障要求整體上的協調，一個環節跟不上就會貽誤戰機。戰爭中海軍兵力的恢復也比較困難，而且時間相當長。因此，無論平時還是戰時，都需要確定一個海軍戰略。海軍戰略是在國家總的軍事戰略下用以籌劃、指導海軍建設和作戰全局的方略。它從屬于總的軍事戰略，同時又是總的軍事戰略在海軍的具體體現和運用。我們明確了海軍戰略，才能明確海軍建設與發展的方向。他強調指出，不能認為只有帝國主義為了爭霸、稱霸才需要使其海軍成為“戰略軍種”，社會主義中國不稱霸，因而也就不需要一支足以執行戰略任務的海軍。恰恰相反，為了尋求友誼，促進文化和貿易交流，我們尤其需要建立一支強大的海軍！對個別私下亂發議論的同志，他提出了嚴肅批評：“海軍戰略是個新東西，有不同看法、不同意見，很正常。我們在會上講，就是請大家各抒己見，暢所欲言嘛！有的同志當面不說背后亂說，會上不說會下亂說，犯自由主義，這不是共產黨人的品格，海軍機關也不能滋長這種風氣！”講到這里，劉華清手點著桌子嚴肅指出：“海軍戰略的研究要深化，歡迎大家一起探討、開展討論，但絕不允許會上不發言背后搞小動作！”

黨委擴大會后，在李耀文的提議下，海軍黨委常委會專門安排時間討論了明確海軍戰略的問題。通過討論，大家統一了對研究海軍戰略理論的認識，一致贊成以“近海防御”作為海軍戰略的表述。私下犯自由主義的同志，也自覺在會上作了自我批評。

海軍戰略的深化、完善和擴大宣傳

若干年后，談起當初研究海軍戰略的動因，劉華清說：“我為什么下決心研究和制定海軍戰略？建立一支強大的海軍，捍衛祖國藍色國土的主權和權益，僅憑海軍幾十萬官兵的忠誠、勇敢、奉獻與犧牲精神是不行的，必須強化我們整個民族的海洋觀念。只有全體國民都具備強烈的海洋國土、海洋經濟、海洋科學和海洋國防的觀念與意識，經略海洋、振興海洋才能成為我們民族的整體意志和自覺行動。”基于這一理念，在海軍內部正式提出海軍戰略后，劉華清又組織力量對海軍戰略理論進一步深化、完善，做了擴大宣傳、征求意見的工作。

1986年2月17日下午，劉華清在海軍機關辦公樓黨委會議室約見海軍司令部軍事工作研究室主任王春法，南京海軍學院軍事學術研究部研究員張予三、趙克增等，向他們下達了幫助整理海軍戰略文稿的任務。劉華清說，今天請你們來辦件事。國防大學張震校長請我到學校去講課，要講海軍宏觀指導的內容，就是講海軍戰略，主要給教員們講，高級班學員也可能參加。這個問題很重要，去年我在海軍機關圖上演習時講了，在黨委常委擴大會上也講了。部分人受“全軍只能有一個戰略思想”想法的影響，不贊成這種提法；多數人則認為海軍戰略有道理，希望多講講，多宣傳這個問題。這次去國防大學講是個好機會，可以擴大宣傳，也聽聽他們的意見。前邊幾次講，準備不充分，也不系統。你們看書多，理論了解多，請你們把問題考慮周全一點，系統、完善一下，爭取個把月搞出來。接著，他將研究海軍戰略的意圖，講稿內容、主要觀點，及至大、小標題等，都作了具體交代。最后，劉華清將此前的講稿、文章、相關資料一并交與他們。四天后，即2月21日下午，劉華清再次與王春法、趙克增等研究提綱，并對文稿中的重點內容進行了進一步說明。

4月中旬，整個講稿修改完成，劉華清逐字逐句審改，題目定為《海軍戰略與未來海上作戰》，共兩萬多字，分為三大部分：（1）海軍戰略的形成和發展；

（2）關于我國海軍戰略；（3）海軍戰略指導下的兵力運用。內容要點是：

第一，海軍戰略是一個客觀的、歷史的軍事范疇。它隨著社會生產力和海上武裝斗爭的發展逐步形成和發展。它從屬和服務于國家軍事戰略，是國家軍事戰略在海軍的具體運用和體現。當代世界各國海軍戰略可以概括為三種基本類型：遠洋進攻型、區域防御型（或區域進攻型）和沿岸防御型。美、蘇兩國海軍遂行的是遠洋進攻戰略；英、法、德、日等國海軍基本上采取區域防御型戰略。所謂區域防御型戰略，是就其主要使命來說的，并不排除在一定條件下實行戰略進攻。

第二，提出我國海軍戰略，符合戰略的多層次結構的理論原則；海軍戰略是軍委戰略方針在海軍的具體體現，是我國海軍建設和未來作戰的內在要求；提出海軍戰略是海洋形勢發展的客觀需要，是中國海區的戰略地位及海戰場形勢的需要，是我國國際地位日益提高的要求。

第三，我國的海軍戰略是“近海防御”，屬于區域防御類型。戰略性質是“防御”，作戰范圍是“近海”。海軍戰略的目的是維護國家統一、領土完整和海洋權益，應付針對我國的海上局部戰爭，遏止和防御帝國主義、霸權主義來自海上的侵略，保證我國能在和平安寧的環境下進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維護亞太地區和世界和平；我國海軍主要作戰對象，隨著國際形勢的發展變化而發展變化。

第四，我國海軍的作戰海區，在今后一個較長的時期內主要是第一島鏈和沿該島鏈的外沿海區。所謂“近海”，不是200海里，而是一個戰略概念。這一海區既包括島鏈以內的黃海、東海、南海海區，包括東沙、西沙、中沙和南沙諸島等我國固有領土，也包括按照國際海洋法公約確定的歸我國管轄的全部海域。隨著我國經濟力量、科學技術水平的增強和海軍力量的壯大，海軍作戰海區將逐步延伸到太平洋北部至第二島鏈，最終達到我國海上戰略防御所需要的全部范圍。

第五，海軍的戰略任務分為和平時期和戰爭時期兩個方面。和平時期的任務主要是：實現和維護包括臺灣在內的國家統一，保衛領土主權和海洋權益；為國家的外交政策服務；作為海上威懾力量遏制敵人可能來自海上的侵略；應付可能發生的海上局部戰爭；支援和參加國家的社會主義建設。戰爭時期的任務是：獨立或協同陸、空軍作戰，有效抵御敵人來自海洋方向的進攻；保衛己方海上交通運輸線；在統帥部的統一指揮下，參加戰略核反擊作戰。

第六，“近海防御”戰略要求海軍必須具有相應作戰能力。要能在近海主要作戰方向上一定的時期內奪取并保持制海權；能在必要的時間里有效控制與中國海區相連的重要海上通道；能在與中國海區相鄰的海區作戰；具有較強的核反擊能力。

第七，“近海防御”海軍戰略要求必須加速海軍裝備現代化建設，使海軍裝備在15年時間內向著世界先進水平大跨一步。同時，要有計劃、有組織地相應搞好部隊的人才培養，搞好戰場建設、后勤技術保障建設及軍事學術研究工作。

4月29日上午，劉華清據此稿在國防大學作學術報告。由于講稿原本較長，加上劉華清在報告過程中即興加了不少新鮮資料和史料，時間有點長。從9時開始講起，近11時劉華清發現才講了一半，遂有意加快了進度。參加聽課的張震校長注意到了，當即上前提醒：放開講，上午講不完下午接著進行。結果，劉華清下午又講了一個多小時。

此次聽報告的主要是三部分人：學校教研人員、軍事學術研究班學員和進修的部隊高級將領。其中很大一部分人熟悉中外海軍，在軍事學術上造詣深厚，但他們依舊被劉華清的報告震動、感染。時隔20年后，當年在現場聽過報告的海軍指揮學院教授張曉林，在其主編的教材《馬漢海權論研究》序言中說：“1986年4月，編者在國防大學禮堂親耳聆聽了海軍劉華清司令關于‘海軍戰略與未來海上作戰的報告。在這個報告中，劉華清司令員第一次代表海軍提出了我國‘近海防御的海軍戰略，這對以后我國軍種戰略的確立也起到了先導作用……此報告聽后不僅使人感到發聾振聵、啟迪長思，而且感到中國海軍建設峰回路轉，春風撲面。1982年新的《聯合國海洋法公約》通過后，中國的海洋戰略環境日漸嚴峻，軍內軍外都有一種緊迫感，而海軍建設經‘文革動亂后亦百廢待舉，亟需一種理論的參照指導。這一切，不僅促使我學位論文的選題定為‘馬漢海權論研究，也促使我脫下綠軍裝，離開工作多年的南京軍區機關，走入紫金山下的海軍指揮學院，開始了致力于海權論和海軍戰略理論教學和研究工作的人生歷程。”

這次報告后，劉華清為進一步聽取海軍部隊同志們的意見，于5月26日在南京海軍指揮學院戰役集訓班又講了一次。因講授對象是海軍師以上領導干部，他加大了聯系海軍工作實際的內容，反應更熱烈。學院訓練部的同志們說：海軍戰略是海軍建設和作戰的指導，同樣也是我們教學工作的指導。我們應以此為據，重新研究我們的教材和教學。

經過幾次宣講、修改，劉華清關于海軍戰略的研究逐步深化，相關理論也日益系統、完善。1986年底，為進一步征求學術界及駐京軍隊各大單位的意見，海軍結合制定發展規劃的契機，又召開了海軍發展戰略研討會。

研討會于11月18日在海軍機關第一招待所舉行。中顧委常委、原副總參謀長伍修權，副總參謀長何其宗，國防科工委主任、中國科協副主席朱光亞，國防大學校長張震，國務院有關部委、軍委各總部、軍事科學院及駐京軍隊各大單位的領導、專家、學者，海軍機關各大部領導等，總計85人應邀出席。劉華清與李耀文一起參加，聯袂主持。

會議開始，劉華清首先講話，對大家蒞會指導表示感謝，并說明了召開研討會的宗旨、目的：一是為搞好“2000年海軍”課題研究；二是為落實我軍建設指導思想的戰略轉變；三是為適應海上斗爭形勢的需要。他坦言，海軍近年來對海軍戰略作了些研究，有些意見還在討論，希望大家暢所欲言，提出寶貴意見。

劉華清開場白一結束，國防大學校長張震率先發言。張震是軍委戰略委員會成員，曾全程參與國家軍事戰略方針的研究修改，4月份又聽過劉華清關于海軍戰略的報告，所以對這次會議十分重視，發言坦誠、不枝不蔓。他說，海軍是一個戰略軍種，既然是戰略軍種，就應該有自己的戰略。海軍戰略是一種客觀存在。30多年來，我們海軍大小戰斗打了1000多次，都是在近海打的。部隊訓練、遂行任務，也基本上沒有出過第一島鏈，實際上實行的是“近岸防御”戰略，只是沒有明確罷了。這是由海軍擔負的作戰任務和裝備技術條件所決定的。現在，在總結歷史經驗的基礎上明確海軍戰略并上升為理論，意義深遠。海軍知識密集、技術要求高，建設周期長、投資大，沒有長期的戰略考慮與近期的規劃是不行的。明確了海軍戰略，有了具有我國特色的海軍戰略理論，在海軍建設和使用實踐中就有了統一的方向、目標和行動準則，進行海軍建設決策時也就有了理論依據了。講到當前世界海洋斗爭形勢，他顯得很激動，提高嗓門說：“現在世界陸地資源日趨減少，人類正向海洋和太空兩大領域進軍，我國再不能落后了！這就要求我們不僅要發展現代化的海軍武器裝備，還必須有先進的海軍戰略理論。由此出發，我們才能有一支強大的海軍力量，才能有效地保衛我們的領土主權，維護國家的海洋權益。”

接下來，軍事科學院副院長糜振玉、國家海洋局副局長陳炳鑫、解放軍副總參謀長何其宗等20多人先后發言。大家一致贊同以“近海防御”作為中國海軍戰略，認為海軍在新世紀到來前夕研究提出海軍戰略，適逢其時，意義深遠。“其意義不僅僅是對海軍建設、發展的指導，對破除長期形成的‘重陸輕海觀念，喚起全社會的海權意識、海防意識、海洋意識，也將發揮重要的歷史作用。”許多同志還以“近海防御”為指導，對海軍裝備建設和“海軍2000年發展規劃”，提出許多富有遠見的意見和建議。

19日上午，大會發言接近尾聲，工作人員將一個錄音機搬上講臺。李耀文莊重地宣布：“聽說開這個會，海軍老首長蕭勁光同志非常高興。因生病住院無法出席會議，原說搞個書面發言，但蕭司令不同意，他說要親自講。于是，搞了這個錄音。下面播放蕭司令的錄音講話。”

開國大將蕭勁光是多數與會同志熟悉的老首長，聽了李耀文的介紹，大家無不深受感動。隨著工作人員將錄音機開關壓下，會場上一片寂靜。

“……要把我國海軍建設成為一支現代化的強大海軍，就應該確立海軍戰略。海軍戰略是國家軍事戰略的延伸和派生，是在海軍的具體運用和體現，是在宏觀上指導海軍作戰和建設的綱。”

幾句開場白后，蕭勁光進入主題，聲音雖不洪亮，但字句清晰：“根據鄧小平同志一系列指示的精神，劉華清同志提出我國的海軍戰略是‘近海防御，屬于區域防御型戰略。這符合毛澤東同志和中央軍委一貫主張的積極防御的戰略思想。毛澤東同志所講的積極防御，就是‘消滅敵人、保存自己。‘近海表示作戰范圍，‘防御表示戰略性質。我們是社會主義國家，既不屈從外國侵略，也決不進行對外侵略，永遠不稱霸。我們的戰略始終是防御的，防御帝國主義的侵略，進行反侵略戰爭……我們講了幾十年積極防御，諸如‘誘敵深入為主、重點設防為輔，‘三分之一任守備、三分之二任機動，講得很深很細，那都是講陸戰場。海戰場如何進行積極防御？‘近海防御的海軍戰略解決了這個問題，這也是歷史發展的必然。過去我們是協同陸軍進行依托島岸的‘近岸防御作戰，現在我們海軍已發展成為一支具有一定規模和攻防能力的海上戰斗力量，能夠開辟獨立的海戰場。”

接下來，蕭勁光講了“近海防御”的作戰原則：“‘近海防御的海軍戰略并非不要中遠海作戰，實際上是以近海作戰為主，中遠海為輔；‘近海防御是積極防御，不是待在近海等著挨打。只搞近海作戰是防御不了近海的。”“我們要認真研究近海問題，從武器裝備建設、戰術技術提高、戰場準備、后勤保障到軍事學術研究，都要徹底搞清楚，立足當前、著眼未來，為建設現代化強大海軍提供理論依據……”

“講得好！”“太好了！”錄音播放完畢，整個會場同聲發出贊嘆。

20日上午，海軍發展戰略研討會結束。兩天多時間里，與會人員通過大小會發言，不拘形式的討論、交流，充分發表了自己的意見。大家論海洋形勢，議歷史經驗，講海權、海防、中國海軍發展，會場始終充溢著激情、熱浪。一句話，海軍研究、提出海軍戰略及時、正確，意義

深遠！

呈報軍委審定批準

海軍戰略研討會結束后，海軍黨委關于明確海軍戰略的報告沒有立即報中央軍委。劉華清說，不忙，先緩緩！

從下決心研究海軍戰略那天起，劉華清的心情一直是急切的。這主要在于，他既希望盡快明確海軍戰略以指導海軍的改革和建設，同時也擔心自己年事已高，而海軍戰略理論內容繁多，在海軍司令員任期內無法把研究工作搞完。那時，他真巴不得立即把相關問題一一厘清，報呈軍委首長拍板定案。而今，工作一步步做完，只待上報了，他卻似乎不急了。正像戰略研討會上專家們講的，明確中國海軍戰略，這件事太大了，在中華民族歷史上是第一次。由“近岸”到“近海”，這是歷史的跨越，它將直接影響國防建設、海軍發展、國家海洋戰略，并將不可避免地引起世界關注。所以，名詞概念表述、理論闡釋一定要清楚、準確。在這種思想指導下，劉華清拿出兩個多月的時間，親自抓了對理論文稿的進一步推敲、修改，以及報呈軍委文件的起草。直至1987年2月13日，他才與李耀文共同簽發了《海軍黨委關于明確海軍戰略問題的請示》。

《請示》具體報告了研究制定海軍戰略的目的、經過、理論依據等情況，提出：“我們認為現在提出海軍戰略問題是適宜的，也是必要的。目前，海軍正按照這一戰略理論，指導《海軍2000年前發展設想和‘七五建設規劃》的擬制以及各方面建設，并取得了一定的成效。同時，也深深感到明確海軍戰略，對海軍今后的各項建設和作戰必將起到重大的指導和推動作用。”

《請示》報中央軍委常務副主席楊尚昆并中央軍委數日后，海軍黨委辦公室接到總參電話通知：《請示》已收到。為便于軍委首長審批，請海軍就海軍戰略理論的基本內容提供一個簡要情況。遵示，劉華清又組織起草了《關于海軍戰略問題的簡要說明報告》，對海軍戰略的性質、內容，海軍戰略的目的和海軍作戰對象，海軍作戰海區，海軍戰略任務，海軍兵力戰略使用及海軍戰略要求等問題，作了簡明扼要的報告。3月21日，劉華清再次與李耀文聯名簽發，報呈總參謀部。

4月1日，總參作戰部遵照軍委首長指示，召集總參機關相關部門及國防科工委、軍事科學院、國防大學、軍委規劃辦和海軍等九個單位的領導，專題討論研究《海軍黨委關于明確海軍戰略問題的請示》。會上，與會的十幾個人全都發了言。大家一致認為，海軍黨委提出的“明確海軍戰略”的問題，是一件直接關系到國家海防安全和民族海洋權益的大事，“在世界海洋爭奪日益激烈，我國傳統海域形勢復雜的情況下，提出海軍戰略，非常及時，極為重要”。同時，大家也對《請示》中關于海軍奮斗目標、作戰海區等問題的表述提出了意見和建議。

此后不久，中央軍委常務副主席楊尚昆、中央軍委主席鄧小平等先后圈閱批準《海軍黨委關于明確海軍戰略問題的請示》。至此，中華民族歷史上第一個海軍戰略正式誕生。之后，“近海防御”的海軍戰略遂正式出現在海軍及總部機關各種紅頭文件中，成為中國海軍裝備發展、全面建設的航標和指南。

海軍戰略的確立，在全軍各大單位引起強烈反響。時過不久，空軍、二炮（即火箭軍）等各大軍區均都先后組織開展戰略理論研究，按照軍委“積極防御”的戰略方針研究本部隊的發展戰略。

海軍“近海防御”戰略的確立，以及據此在海軍部隊進行的一系列改革，使劉華清在國外受到廣泛關注。多家西方媒體稱其為“中國海洋戰略的設計師”“中國高層轉向海洋的一個中心人物”。美國海軍理論家戈德曼在研究文章中更把劉華清稱為“中國馬漢”，宣稱：“作為中國地緣政治學勢力和影響的主要部分，劉華清已經把中國海軍安置在通向21世紀的道路上。”

（編輯 葉松）

作者：海政編研室原主任，海軍大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