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蘇區的經濟中心

卓國志

1933年3月5日，毛澤東、項英致電正在前方指揮第四次反“圍剿”作戰的朱德、周恩來，指出：國民黨軍“有進攻汀州（即長汀——引者注）威脅首都配合贛敵行動”之企圖，“汀州為我東南根本重地，不能輕易放棄”。汀州府位于福建西部，按清朝的行政區劃，下屬長汀、寧化、清流、歸化、連城、上杭、武平、永定等八縣，府衙設在長汀縣。長汀自唐宋以來一直是閩西的政治、文化中心。至于到了中央蘇區時期，毛澤東等之所以如此看重長汀，一個重要原因則在于長汀是中央蘇區的經濟中心。

由于汀江水路運輸發達，汀州府原本就是贛南、閩西各縣的物資集散地。中央蘇區時期，在毛澤東、劉少奇、陳云等無產階級革命家指導下，長汀的經濟更是繁榮發展。1931年12月，周恩來從上海經秘密交通線來到長汀。他在給中央的信中說：“汀州的繁盛，簡直為全國蘇區之冠。”1951年，謝覺哉任團長的中央政府南方老根據地訪問團也在報告中這樣描述長汀：“它是中央蘇區的腹地，也是中華蘇維埃共和國的經濟中心。當年因為紅軍干部常來此開會，來往客商也川流不息，所以長汀貿易很是繁榮，在蘇區有紅色的上海之稱。”

一

長汀的國營經濟頗具規模，軍需民用工業企業的發展尤其突出。按照《中華蘇維埃共和國關于經濟政策的決定》中有關“竭力促進工業的發展，特別注意保障供給紅軍的一切企業的發展”的精神，在長汀建設了一批軍需為主、兼顧民用的工廠，包括紅軍被服廠、長汀印刷廠、中華織布廠、紅軍斗笠廠、福建兵工廠，以及彈棉廠、造紙廠、樟腦廠、煉鐵廠、造船廠、硝鹽廠、熔銀廠、磚瓦廠、石灰廠、衛生材料廠等。這些工廠是中央蘇區骨干工業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這里舉例介紹一下：

一是紅軍被服廠。1929年3月紅四軍首次入閩，不到十天就在長汀城沒收了十余家反動豪紳的財產，罰款2萬余元，加上向資本1000元以上的商人借款3萬元，共得款5萬余元。毛澤東指出：“給養已不成問題，士氣非常振發。”紅軍沒收了地方軍閥郭鳳鳴設在周氏宗祠的被服廠，在此基礎上成立紅軍被服廠，將原廠的裁縫工人和個體裁縫共60余人集中起來，實行兩班制，一班工人每天工作的時間由原來的12小時改為8小時，還成立了裁縫工會。工人們用最快速度趕制了4000套軍裝——灰色列寧裝式樣，灰布綁腿；衣領上綴著紅布制平行四邊形領章，象征紅旗普照全國；八角帽前縫著紅布剪成的紅星，象征工、農、商、學、兵團結一心向革命；紅星與領章還寓意“一顆紅星頭上戴，革命紅旗掛兩邊”。值得一提的是，當時適逢革命導師列寧逝世五周年，為了緬懷他，將軍裝的紅領章全部加上了黑邊，這在我軍歷史上是絕無僅有的。

長汀紅軍被服廠生產的4000套軍裝使得我軍首次在一個軍的范圍內有了統一、自制的軍裝，部隊面貌煥然一新，軍容威武整齊，紅軍戰士歡欣鼓舞。楊得志在回憶錄《橫戈馬上》中寫道：“許多同志像我一樣，把長褲的一只褲筒改成了米袋，另一只褲筒過武夷山時幾乎全部扯碎，是穿著剛到膝蓋的短褲進汀州城的。”“幾天后，每人發了一套嶄新的灰軍裝，一頂帶紅五星的軍帽，一個挎包，一副綁帶，兩三雙‘陳嘉庚膠皮鞋（黑白色的膠鞋——引者注）。”“一色的新衣帽新鞋子，整齊劃一，精神抖擻，人都好像變了模樣，威武得很。”蕭克回憶說：“在第一次到汀州期間，印象最深的是二件事：每人發了4元零用費，每人發了一套新軍裝，回江西那天，大家都穿新衣服，好神氣啊！”

1937年，朱德在延安接受史沫特萊采訪，提起被服廠的縫紉機時，“連聲音都親切了許多”。朱德回憶說，在繳獲的武器中間，有嶄新的2000支步槍和幾十挺機關槍，都是日本造的。但是，“最重要的還是那家擁有新式縫紉機（日本造）的工廠。”朱德說：“在那以前，我們身上的全部衣服都是用手縫的”，“現在終于有了第一批正規的紅軍軍裝”。“它們沒有外國軍裝那么漂亮，但對于我們來說，可真是其好無比了。”

后來，中央蘇區陸續辦了另外幾家被服廠，每次都有長汀的裁縫師傅前往支援；設在長汀四都的福建軍區被服廠，則是瑞金中央被服廠的前身。

二是中華商業公司造紙廠。造紙是長汀的傳統產業，古代汀州府所產的“玉扣紙”就很有名，民間紙槽、紙工、紙農遍布全縣，長汀籍開國少將彭勝標年少時就是一名造紙工人。因為造紙基礎好，蘇維埃中央政府在長汀辦起了造紙廠，生產的紙一部分交各印刷廠印制革命書籍，其余則沖破國民黨封鎖，運到潮汕、廣州一帶出售，換回蘇區軍民必需的藥物、食鹽、布匹、軍用器材等物資，年銷售量達8570擔。上海《申報》曾于1935年2月8日在《長汀造紙概況》一文中報道：“中華公司特組織紙業公司一所，委一興國人為經理，資金20萬元，曾將其出口一部……運至潮汕出售，獲利甚豐，此造紙公司設長汀。”

三是長汀印刷廠。1929年5月，該廠在毛銘新印刷所的基礎上成立，有石印部、鉛印部，主要承印中央蘇區第一家出版發行機構——閩西列寧書局出版發行的書籍、蘇區學校的識字課本，以及《紅色中華》《浪花》《青年實話》等蘇區報刊，紅軍的醫學書籍及地方黨政機關的文告等也都在此印刷。長汀印刷廠還用石印機印制了馬克思、列寧等革命導師的畫像，白底紅墨，質量很好，在蘇區各地廣泛使用。1932年3月，福建省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在長汀召開，大會主席臺中央就懸掛著出自長汀印刷廠的馬克思、列寧

畫像。

四是長汀紅軍斗笠廠。這家工廠成立于1931年冬，有工人108人，干部3人，實行計件工資制，月產量6000頂。1932年冬，毛澤東在長汀福音醫院休養時，來到斗笠廠，對斗笠的式樣提出建議，將其由“尖頂寬邊”改為“圓頂纏邊”，并印上“工農紅軍”字樣。改進后的斗笠很受歡迎，至今民間還流傳著一首山歌，唱的就是此事：“粵軍斗笠簸籮沿，夾邊逢雨水珠漣，行軍背上磨破皮，毛委員建議改纏邊。新做斗笠滴滴圓，行軍休息當枕墊，唔積水來唔磨衣，毛委員和戰士心相連。”1933年秋，斗笠廠從家家戶戶會做斗笠的長汀南山謝屋村招收了100多名工人，產量由此迅速增加，僅1934年長征前的九個月，工人們就日夜兼程地生產了超過20萬頂斗笠。這20萬頂斗笠從長汀斗笠廠出發，伴著戰士們踏上了艱苦卓絕的長征路。這些竹編斗笠不可能走完漫漫長征路，但軍愛民、民擁軍的軍民情卻一路在、永流傳。

此外，1929年成立的汀州彈棉廠主要收集舊棉加工，日產400余斤棉花，交給長汀紅軍被服廠生產被服，或由紅軍醫院制作成藥棉。中華樟腦廠則熬煉樟腦油，供軍民照明和藥用，以克服缺少煤油的困難。1930年夏天成立的中華織布廠有工人300余人，織布機、手搖紡紗機共100余臺，生產白布、格子布、蚊帳布等各種布匹和醫用藥布、紗布，不但供應軍需，也供給民用。濯田煉鐵廠成立于1931年，有200多名工人、12名技工，每天生產土鐵3000余斤，供應給兵工廠造武器，也供應群眾打造農具，打破了國民黨對蘇區鐵資源的封鎖。福建兵工廠有工人140余人，以及一臺舊式機床、一臺制造子彈殼的機器，可以制造子彈、三刃刺刀、毛瑟槍、槍托、馬尾手榴彈、地雷等武器。長汀造船廠日產木船一條，有力解決了長汀、上杭、武平等汀江沿線蘇區各縣缺少船只的問題，為汀江這條“蘇維埃共和國的經濟血脈”起到了重要的保障作用……

1934年3月，劉少奇在《論國家工廠的管理》一文中說，當時中央蘇區共有“蘇維埃工廠”32個。據筆者統計，其中約有一半設在長汀。中華蘇維埃中央政府機關報《紅色中華》曾在題為《猛烈開拓國家企業》的文章中，報道了長汀工業企業發展的盛況。

總之，設在長汀的各個工廠為根據地經濟建設作出了重大貢獻，成為蘇維埃中央政府財政收入的重要來源，長汀也由此成為中央蘇區最主要的工業城市。

二

除了工業，長汀還是中央蘇區主要的商業城市。

公營商業方面，從1932年開始，蘇維埃中央政府在長汀陸續辦起了汀州市糧食調劑局、中華紙業公司、中華貿易公司、中華商業公司汀州分公司，以及“紅色旅館”“紅色飯店”“紅色商店”（小小商店）、“紅色米市場”等，商業門類和規模在中央蘇區都是模范。其中，1933年初成立的中華貿易公司是蘇區資金最為雄厚、購銷額較大的商業公司，主要收購蘇區產的煙葉、茶葉、香菇、木材、樟腦等特產，沖破封鎖運到白區銷售，然后換購蘇區緊缺物資。中華商業公司汀州分公司成立于1934年初，主要經營和采辦金雞納霜、阿司匹林、碘酒、布匹、食鹽、油墨、海味等緊俏物資。西藥每半個月采辦一次，貨值達10萬元之多；食鹽、布匹等每四五天采辦一次。采辦的貨物主要供給首府瑞金和蘇區各地。“紅色旅館”則受到各地蘇維埃工作人員和群眾歡迎，“顧客每天不下二三百人”。此外，中央蘇區時期，長汀還建立了一些商業合作社。

私營商業方面，中央蘇區提倡和獎勵私營經濟，長汀的私營商鋪數量眾多。紅四軍首次入閩后，在長汀發布了《告商人及知識分子書》，明確宣布：“共產黨對城市的政策是：取消苛捐雜稅，保護商人貿易。在革命時候對商人酌量籌款供給軍需，但不準派到小商人身上……普通商人及一般小資產階級的財物，一概不沒收。”在黨和蘇維埃政府的政策感召下，不僅部分原本關閉的私營商店重新開業，還開了一些新店。根據1933年冬的資料，長汀共有367家私營商鋪。這些商鋪對恢復和發展蘇區工商業、打破敵人經濟封鎖、發展蘇區經濟，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長汀還是中央蘇區重要的對外貿易樞紐。1933年春，對外貿易總局在瑞金成立，下設四個外貿分局，長汀是其中之一。當年11月20日，國民黨第十九路軍發動福建事變，成立中華共和國人民革命政府（通稱福建人民政府）。11月27日，蘇維埃中央政府代表在長汀與福建人民政府代表簽訂《閩西邊界及交通條約》，規定“雙方恢復輸出輸入之商品貿易”，由此打通了中央蘇區經閩西到福建沿海的通道。蘇維埃中央政府迅速以長汀為中心，建立了一條“江西——福建長汀——第十九路軍——潮汕、漳廈”的以鎢砂為主的出口線，停滯銷售一段時間的鎢砂源源不斷經長汀運出，換回大量食鹽、布匹、藥材等蘇區急需物資。眾多緊缺物資、重要文件，以及往來于中央蘇區和上海黨中央的黨員領導同志，無論是從上海出發，經香港、汕頭，再通過韓江、汀江到瑞金，還是從上海直接到汕頭，再經大埔到閩西，長汀都是“上岸”“下河”的集散地。

三

長汀不只有工業和商業，還是中央蘇區的金融要地。

1930年11月，閩西工農銀行在福建龍巖成立；不到一年后，1931年9月，即遷入長汀城。該行的主要任務是發行“蘇幣”，調劑金融，代理蘇區財政收款、存款，實行低利借款，扶持糧食調劑局和糧食、生產合作社，辦理進出口貿易，征購軍糧等。其中，1932年4月，毛澤東親自率領部隊攻打漳州勝利，籌集到的100多萬銀圓就存放在閩西工農銀行。銀行將這些資金作為低利貸款，支持蘇區工農業生產和外貿流通。同月，以閩西工農銀行為基礎，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國家銀行福建分行在長汀成立。閩西工農銀行探索、總結出的管理制度和技術操作辦法，為蘇維埃國家銀行的建立提供了豐富經驗。

為了促進群眾使用“蘇幣”、購買經濟建設公債，增強群眾對蘇區銀行實力的信心，蘇維埃國家銀行福建省分行、閩西工農銀行特意舉辦了一個“金山銀山”展覽，展出了銀行儲存的金銀。許多群眾說：“從來沒有看過這樣多的金銀！”這件事對民眾的影響很大，行長阮山寫了一首順口溜，將其記錄了下來：“銀行出世在龍巖，全縣工農盡歡迎，現在汀州開紀念，歡迎群眾來參觀。銀行紀念一周年，群眾參觀幾萬千，銀塔金塔真好看，人人都說是空前。”

在歷次購買經濟建設公債的運動中，長汀人民的表現都是最突出的。比如在1932年11月1日統計的中央蘇區第二期革命戰爭公債15萬元中，汀州市完成了7萬元；《紅色中華》多次報道了長汀購買公債的先進事跡。（編輯 趙鵬）

作者：中共長汀縣委常委、宣傳部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