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敢
(浙江工商大學 公共管理學院,浙江 杭州310018)
近年來,作為當代民族體育運動項目的一項技術訓練,相較于其他項目而言,傳統武術的角色和位置處于比較尷尬的狀態*筆者從少年時代開始接觸傳統武術,也與“學院派”“民間派”和“搏擊派”人士有一定接觸,但并非是一名專業武術運動員(教職員)。同時,鑒于傳統武術的博大精深以及作者對傳統武術有限的了解,所得陋見難免掛一漏萬,甚至存有錯謬。按照學界慣例,文責自負,不當之處敬請方家指正批評。。而鄰國的優勢體育項目,如柔道、跆拳道和空手道等競技性“技擊”,相繼晉級為奧運會正式比賽項目,中國傳統武術卻屢屢無緣于此(北京奧運會時武術曾作為“特設項目”而臨時性存在)。不僅如此,近些年關于傳統武術“沒落”的聲音不絕于耳。對傳統武術持以質疑和反對者認為,截至目前,K-1、UFC*K-1,“K”從Karate(空手道)、Kongfu(功夫)和Kickboxing(踢拳)等含有K字母的格斗技而來,“1”代表第一、冠軍,合在一起的含意為頂級搏擊大賽。UFC(Ultimate Fighting Championship)即終極格斗冠軍賽,是目前世界上最頂級和規模最龐大的職業MMA(Mixed Martial Arts,綜合格斗)賽事。賽事尚缺乏中國選手積極參與,即便偶爾有參與,也沒有取得好的成績,以此作為中國傳統武術“沒落”的有力證據。在諸多質疑聲中,傳統武術甚至有淪為欺世盜名以致于江湖騙術“污名化”之嫌,淪為落后技擊文化的象征物。好似傳統武術的“功力”,僅僅存在于武俠小說和影視劇之中,但“絕緣”于生活實際。
傳統武術之所以面臨今日之窘境,或許與社會分層和結構的變遷有關,在武術生產和消費過程中,關聯行動者的消費形式已經出現某些變形。20世紀八九十年代,武俠小說和影視劇在大陸風靡一時,社會上對于武術的需求很大。而當今體育文化消費人群尤其是年輕人群體,對武術消費的偏好呈現及其約束條件均已出現較大變化,他們的體育文化消費日趨多樣化、個性化,導致年輕群體的武術文化消費選擇和生活方式也隨之改變。例如,當下年輕人群體對于現代搏擊賽事(跆拳道、空手道和綜合格斗等)的興趣遠大于傳統武術賽事,尤其是基于“門派”的競技套路。
基于對傳統武術較長時期的關注和體驗體認,借助于“市場邏輯與‘文化圣化’邏輯相交織沖突”分析框架,關于“傳統武術何以沒落”問題的解答,筆者嘗試對此“社會事實”施加一個消費社會學詮釋。相較于市場邏輯概念在文化生產和消費領域的廣泛應用,“文化圣化”(cultural consecration)這一術語原為美國華盛頓州立大學社會學教授Allen與其合作者Lincoln于2004年提出,主要是運用于文化產品生產和消費的分類暨變遷的一個研究視角,突出文化消費品的“尊崇性和價值品質”,主張在文化生產和消費過程中秉持審美邏輯,注重象征性產出(symbolic production)*Allen M P, Lincoln A E, Critical Discourse and the Cultural Consecration of American Films, Social Forces, 2004, No.3, pp.871-893.。
關于中國傳統武術,有兩個最常用的形容詞,即“源遠流長”和“博大精深”。在哲理層面,武術源自“武化”的治國理政思想(《左氏春秋·宣公十二年》),與“文化”相對應。在發展的歷史脈絡層面,至少在先秦時期,“手搏”“角抵”之類武術已經存在。武術又與古代俠文化關聯密切,如“儒以文亂法,而俠以武犯禁”(《韓非子·五蠹》),“游俠列傳”和“刺客列傳”(《史記》)也有著這方面記錄。此后,作為一種軍事性技能訓練,武術存續于各個朝代,如自唐武則天在公元702年開設武科舉到清末,共產生284名武狀元*王鴻鵬:《中國歷代武狀元》,中國人民解放軍出版社2002年版,第3-6頁。。
至于傳統武術“規模性門派化”的形成和發展,實際上與特定時期民間力量反抗當時的統治者有關,尤其是在元清這兩個“異族統治”王朝。相較于其他歷史時期,元清兩朝民間武術多數帶有(準)宗教儀式色彩(主要體現為民間結社和會黨幫派)。史學界有一種說法認為,明朝武裝力量來源及其政權建立,與當時民間秘密武術團體暨宗教組織“明教”具有一定關聯*吳晗:《明教與大明帝國》,《清華學報》1941年第1期,第51頁。。類似還有“白蓮教”“天地會”(“洪門/洪幫”)“義和拳”等。這些民間秘密組織既具有宗教或準宗教特性,也具有廣泛習武特性,這也正是為何在歷史演義(英雄演義)、近現代武俠小說和影視劇中,屢屢出現這類民間組織及其“奇功怪招”的重要原因。
民國時期,當局一度將傳統武術納入國家體制,甚至更名為“國術”,代表事件為1928年設立“中央國術館”,并在同年開展首次實戰全國比賽。后因當時的政府忙于抵抗日本入侵,傳統武術發展主力再度回到民間。1949年以后,受制于各種因素,傳統武術尤其是基于各“武林門派”的類型,從帶有(準)宗教儀式性色彩的“反抗性/對抗性”民間拳術,逐漸發展為或專注于強身健體或專注于套路表演的現代體育運動項目,期間傳統武術經歷了不止一次的蛻變。
按照中國武協口徑,傳統武術一般分作技擊和套路。其中,套路至少包括129個拳種,技擊包括散打、摔跤等在內。受民間傳說、武俠文學和影視劇之類信息傳播局限性的影響,在民眾心目中,基于“門派和招式之別”的武術更象征著傳統武術,人們很少將新興的散打等對抗性技擊視作傳統武術代表。筆者認為,傳統武術或可分作四大類別:套路(表演/演練)的武術、健身的武術、競技的武術和(搏殺)格斗的武術。在現實生活中,能夠為一般民眾(受眾)接觸了解的類型主要是前三種,第四種類型主要存在于軍警(軍事)領域。當然,此四大類還可以進一步細分,比如,影視武術和文學武術即可納入表演武術序列。
體育文化消費日趨豐富,傳統武術何去何從,各方聲音皆有,主要有主張市場路線和主張“文化圣化”路線兩大類別。在消費至上時代,消費者消費的不只是物品或服務的使用價值,還包括對這些消費品所賦予的意義及其差異特征的需求。循此消費需求假設出發去看待包括各式武術在內的體育文化消費可以發現,關于傳統武術的傳承和發展,秉持“文化圣化”路線的習武者與組織者,依然在努力堅持“武學文化至上”原則,致力于將審美邏輯(象征邏輯)奉作神明,專注于武學“圣化”特質的承繼以及武學神圣性、尊崇性價值的挖掘和維護,但在深受市場化浸淫的世界武術“場域”*“場域”(field),為法國社會學家、當代世界思想大家布迪厄(Pierre Bourdieu)提出,意為“在各種位置之間存在的客觀關系的一個網絡,或一個構型”。場域是關于人類行為模式概念化的一類相對獨立的社會空間,其中內含一切有力量的、有生氣的和有潛力的存在,充斥著各類符號競爭。皮埃爾·布迪厄著,李猛、李康譯:《實踐與反思:反思社會學導引》,中央編譯出版社1998年版,第133頁。,此聲音日漸式微。奉行市場路線者則專注于武學的“物質性”產出,即武術技擊發展的市場化,側重于武學物質價值的產出,將市場邏輯奉為圭臬。可以預見,未來秉持市場路線的習武者與組織者在武術市場化潮流中可能變得越來越強勢。
從知識傳承角度看,傳統武術是一個綜合性系統化的知識體系,無法以當代某一具體技擊技能替代。然而,時代在變,社會在變,對于傳統武術的需求也在變,傳統武術承載的社會文化功能也在發生改變,尤其是1949年以來,傳統武術在傳承和發展方面歷經幾次大起大落。如今,民眾可以接觸到的傳統武術,內容上已非常龐雜,技擊、演練(表演)、體操、養生和保健等訴求均可以包括進去*早在十多年前,筆者即管窺蠡測地認為,現有傳承下來紛繁復雜的傳統武術套路,不同程度地夾雜著舞蹈戲劇動作、雜技動作,甚至有魔術成分在內。。其中,體操化(健身化)和舞蹈化(表演化)傾向成為當下傳統武術傳承在實踐中屢屢被詬病的主要癥結。同時,武術的其他功能也在改變,例如,從實際經濟功能而言,傳統武術與當下社會發展和時代需求也已經有所脫節:在傳統時代,尤其是民間鏢局興盛時期,學習武術有助于解決練習者就業,在當代,這一訴求明顯難以繼續成立。
目前,無論是在功法器械演練、職業化(專業化)、競技化還是綜合性國際化方面,傳統武術都已經不同程度落伍于時代要求,尤其是“基于門派之別的套路及其競技比賽”。對于傳統武術在當前發展過程中所遭遇的尷尬現狀,國家(政府)、社會、市場以及媒體都負有相應責任。在政府層面,一些官方和準官方武術發展管理機構及其行政化體制機制,有待于進一步加強規范和簡政放權,管理部門需認真聆聽自下而上的各類訴求。在社會層面,不同“武林門派”的自我陶醉與封閉化乃至于神秘化運作,已不適宜今日民眾對于包括各類“武術”在內當代體育運動的認知,進而影響民眾對于體育文化消費行為的選擇。在市場層面,盡管商業化競技比賽在傳統武術領域也有所開展,但往往在規范和包裝方面有欠周全,導致噱頭大于內容,導致觀眾流失。在媒體層面,在欠缺有效史實資料和扎實調研基礎之上,對于傳統武術“傳奇”的夸張報道和過度的文藝化渲染,無意中為坑蒙拐騙式偽武術的流行推波助瀾,使得民眾愈發對傳統武術持懷疑態度,更加傾向“拿來主義”。
在筆者看來,馬克斯·韋伯(2005)關于“祛魅”(disenchantment)的論述*馬克斯·韋伯著,馮克利譯:《學術與政治:韋伯的兩篇演說》,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5年版,第29頁。不僅適用于社會轉型發展,也適用于當代傳統武術的傳承和發展。適度推進傳統武術“祛魅”,消解其神秘性,保留其“以武教化”的文化底蘊,促其回歸日常生活,既不妄自尊大,也不妄自菲薄,將利大于弊。人們的生活方式和消費品位已日趨多樣化,對于傳統武術的消費需求已經改變,其生產供給也應隨之改變,此正屬于因應之理。借用莎倫·佐金(2015)關于城市場所“原真性”(authenticity)的討論*莎倫·佐金著,丘兆達、劉蔚譯:《裸城:原真性城市場所的生與死》,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19頁。,作為一種文化權力的體現,傳統武術的“原真性”即其魅力所在,不在于“太有文化”而至于故步自封,而在于在時代進化中如何推進“其外殼和內容之間的均衡發展”,從而實現傳統武術“原創性、獨特性和地道性”的葆有和存續。
在差異性武術文化消費中,經由各種體育賽事呈現的“競技型武術”目前極受追捧。對此,從消費社會學視角看,有三個方面值得觀察。
1.“競技型武術”正在從生產轉向消費,日趨演化為一種超越個體選擇的“商業消費品”。現代社會消費主義的特征不僅與市場力量密切相關,也與消費者為獲取快感的白日夢般的浪漫倫理相關,即“崇拜個性的浪漫主義”已經成為現代消費主義的一個核心*柯林·坎貝爾著,章戈浩譯:《浪漫倫理與現代消費主義精神》,《西北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4期,第8頁。。而商業化競技賽事在各類武術“實戰功效評判話語權體系”得以增強的本身,或已意味著武術競技的內涵正在由生產轉向消費,其價值高低評判權已經轉移到消費者品味及其消費世界,而不再是生產者那一端。套用鮑德里亞在其成名作《消費社會》中所言,今日,作為體育項目特定形式的武術產出可謂“豐盛”,為消費者提供了多樣化選擇的可能性?;诮洕粨Q的“理性”論調正在武術價值評判序列中占據日益強勢的位置,繼而在競技比賽中,原先作為一種文化綜合體的傳統武術,逐漸演變為一種商品與文化的綜合體,成為一種切實的體育文化消費品。在這里,搏擊性能成為衡量傳統武術價值最重要的象征身份或地位表征,傳統武術價值高低的符號性因而也得以重新被詮釋。
2.“競技型武術”在時下的興盛,本質從屬于市場邏輯的支配。有鑒于消費社會本質為符號操控的社會,經由傳媒作用,符號消費終將成為一種文化消費*讓·鮑德里亞著,劉成富、全志鋼譯:《消費社會》,南京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33-39頁。。傳統武術正面臨著由過往的“手藝”(craftsmanship)開始向“產業”(industry)轉型,這將成為未來武術發展難以回避的事實。不過,在消費主義時代(包括傳統武術和現代搏擊在內),競技體育的參與者均有可能成為一群“被操縱的消費者”*尼古拉·埃爾潘著,孫沛東譯:《消費社會學》,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5年版,第11頁。。因此,作為“消費圣殿”的一種體現形式*喬治·瑞澤爾著,羅建平譯:《賦魅于一個祛魅的世界:消費圣殿的傳承與變遷》,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5年版,第28頁。,競技武術盡管“很迷人”,但“競技武術及其商業賽事化運作”絕對不是傳統武術涅槃再生的不二法門。在市場邏輯之外,關于傳統武術的傳承和發展,“文化圣化”邏輯依然需要保留。
3.商業搏擊競技賽事并不是真正的武術,但其組織管理、資本運營和市場推廣經驗值得借鑒。就文化產品分類日趨發散的特性而言,不斷增長的市場力量是這種變遷中的一個主要推手*DiMaggio P, Culture and Cognition, Annual Review of Sociology, 1997, No.1, p.263.。如果說“實戰是檢驗一切武術的唯一標準”,那么K-1、UFC等當代搏擊競技賽事所體現出來的同樣不是“真正的武術”。因為它們是成功的競技性搏擊品牌,也是商業賽事品牌,都是當代體育文化產業錘煉出來的作品,其向公眾展現出來的(商業)形象不外是市場規律作用下“機械復制”的特定產物*瓦爾特·本雅明著,王才勇譯:《機械復制時代的藝術作品》,中國城市出版社2002年版,第7頁。,是一種復制的“仿真”(simulation),并非是世界武術(格斗/技擊)的神圣“祭壇”。中國傳統武術的發展當然不宜唯其馬首是瞻,不過若論這類商業搏擊競技賽事所包含的現代組織管理、資本運營和市場推廣技術,以及其中彰顯的新的體育運動的價值、特點和傳播方式,均值得中國傳統武術認真汲取和借鑒。
顯然,傳統武術不只是一項民族體育運動項目,也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一個典型代表,而且武術更多是作為一種文化而存在*劉文武:《武術基本理論問題反思》,《體育科學》2015年第3期,第6頁。。比如,武術動作的表現力主要體現于由結構、平衡和延伸等方法技能展現出來的審美價值*劉同為、張平安:《從格式塔心理美學視角論武術動作的表現力》,《體育科學》2010年第6期,第19頁。,并借此呈現由“武術意象”構建的藝術美*吳松、王崗、 張君賢:《武術意象:一種典型的藝術化物象——對中國武術藝術理論的初探》,《體育科學》2012年第5期,第23頁。。傳統武術的核心理念不在于攻擊性技擊,而在于對“尚武自強、忠心報國、尊師重道、見義勇為、自強不息、崇德尚和”的理念,以及基于易哲學“動靜、剛柔、虛實、進退”等文化價值底蘊的堅持和弘揚*申國卿:《燕趙武術文化研究》,《體育科學》2010年第4期,第36頁。*何勝保、 高紅斌、 楊春等:《融攝與對話:〈周易〉哲學對中國傳統武術文化的影響發微》,《體育科學》2011年第6期,第29頁。*栗勝夫、栗曉文:《論中華武術之核心理念》,《體育科學》2014年第11期,第63頁。。在日常生活和學習實踐中,秉持傳統武術具有獨特性及至神圣性的主張同樣不絕于耳。在《武魂》《精武》等通俗類武術雜志上,常常可以見到以下觀點:將傳統武術僅僅視為一種“體育運動”,從理念到實踐均有謬誤。在他們看來,傳統武術的價值更多在于中華文化傳承方面的多維魅力,使用“文化圣化”這個社會學術語以形容上述傳統武術文化價值的擁護者,是一個較為貼切的措辭。
中國傳統武術有著非常悠久的歷史,但這并不意味著其本身就是一種“高階文化”(high culture),泰拳、跆拳道等就是一種“低階文化”(low culture)*Erickson B H, Culture, Class and Connections, 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 1996, No,1, pp.217-251.。不妨以如何進一步走出國門為例,傳統武術的國際化傳承和發展面臨著有效參與人數不足、師資匱乏和教學水平低下等困境*朱東、馬克蒂姆、 姜熙:《中西方不同視角下武術國際化發展的現狀和未來》,《體育科學》2010年第6期,第41頁。。實際上,武術的國際化發展是一項綜合性文化工程,如同商品推介一樣,高遠的發展理念與科學系統的全球化發展戰略,兩者缺一不可*栗勝夫、栗曉文:《全球價值鏈視域下的中華武術對外發展戰略思考》,《體育科學》2011年第3期,第33頁。。同時,應看到傳統武術體現的文化是一種活態的文化,其對應的文化傳承離不開人們的生活世界,而現代化發展已經對傳統武術文化傳承提出不同于其孕育時農業社會的要求,因此,那種一味為了傳統而“回歸傳統”的振興或保護方式,終將是一廂情愿*陳威、 趙先卿、 王舜:《近代以來社會變遷下的武術活動——基于一個武術之鄉的研究》,《體育科學》2011年第6期,第52頁。。 從傳播角度而言,有鑒于“對武術套路定位不準,一度把武術套路當成武術本身,這是影響人們正確認識武術本質的主要原因”*朱君:《論武術的本質與質變》,《體育科學》2013年第1期,第72頁。。關于傳統武術的認知,從廟堂到江湖,都需要進一步調整。比如以拳種為基礎的門派式武術,只是中國武術發展過程中的階段性產物,走向現代競技,則是傳統武術未來發展的一個必然走向*張江華、劉定一:《起點即終點:武術發展的知識向度》,《體育科學》2012年第5期,第16頁。。
關于傳統武術的發展,秉持“文化圣化”路線本身并沒有大問題,從官方到民間,從學界到商界,需要齊心打造“共享型武術消費”武學觀。第一,無論是價值理念還是技能技法,促進大小“武林門派”與武術專業院校(院系)放下自我,走出小圈子,增進相互之間及與國外同行間的對話和互動。沒有職業化和常規化的切磋交流、職業化運動訓練以及缺失與其他類型格斗技能廣泛而深入的交流,傳統武術憑一己之力培養“武林高手”只能是幻想。第二,無論是政策工具、管理機制還是運營傳播,必須尊重和服務于不同層次和類型的受眾及其消費品位(“時尚化”未必不可嘗試,跆拳道可以,柔道可以,為何傳統武術不可以),努力調動消費者(受眾)的參與熱情,設法讓受眾理解和接受。第三,走出國門,接受挑戰,尊重國際化規則,只有先融入規則,而后才能有機會參與修訂規則,并爭取未來的話語權。
不論是從市場邏輯角度還是從“文化圣化”邏輯角度,傳統武術的傳承和發展的確面臨著一些“不利面向”。有鑒于體育文化消費過程中“正式或非正式制度的嵌入性”,傳統武術的門派化和封閉化運作現象本身就是其內嵌于過往農業社會小農經濟的產物。K-1、UFC等競技搏擊賽事使得美國的“武術”和日本的“武術”蜚聲世界,但中國傳統武術頻繁“捅婁子”,如一些“武林門派”涉嫌過度商業化,幾乎整體沉湎于生意圈;國內各類武術比賽項目魚龍混雜以致真偽莫辨(包括競技套路和以散打為主的“對抗賽/爭霸賽”等項目策劃),盡管其中一些比賽也模仿國外經驗采取商業化運作,但屢屢因急功近利而被置于“打假拳”輿論的風口浪尖。
傳統武術發展之所以存在種種弊端,是因為其發展缺少在市場化和專業規范化齊步約束下有效開展不同種類競技項目的培育打造及其傳播運營。當然,這也與民間文化整體傳承欠缺規范性有一定關聯,如民間流傳的傳統武術典型性象征共計有五大門派,即少林、武當、青城、峨眉和崆峒,其中四大門派與道教文化均存在淵源,而道教文化傳承在當下轉型中引發的負面性社會問題近年來屢有發生,如王林案等,這類負面事件不同程度弱化甚至污名化了傳統武術的影響力。
無論是作為一種休閑體育抑或作為競技體育,傳統武術正成為當前這個消費日益分化社會的一個消費品或者消費行為,甚至變成一種符號消費品,內有諸多意義需求。除卻原有經濟屬性之外,武術文化消費在很多領域日益呈現出特有的社會和文化價值,即“消費是聯結經濟與文化的社會活動,是經濟生活、文化生活與社會生活的連接點”*王寧:《消費社會學的探索:中、法、美學者的實證研究》,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7頁。。其中,僅“認同消費”就包括品位消費、階層消費和位置(地位)消費等類型*王寧:《消費與認同——對消費社會學的一個分析框架的探索》,《社會學研究》2001年第1期,第26頁。。目前,輿論關于傳統武術“沒落”的質疑,反映出民眾對傳統武術的“認同消費”出現了動搖。也正因為缺乏認同,年輕人即便能堅持習練傳統武術,也難以獲得其生活社交圈賦予的身份及其社會地位的認可,長此以往,必然使其失去對傳統武術的關注。武術競技的發揚與武術文化的傳承并不是對立關系,其競技技能與文化內涵可以相統一。傳統武術未來發展和傳播可嘗試類別化策略,暫且以三分法為例,可以分作“套路演練、技擊散打、養生健身”三種路徑,從而有助于實現“讓傳統的歸于傳統,讓競技的歸于競技”的發展戰略。
關于傳統武術如何進一步傳承和發展,以及為了解決其中“市場邏輯與‘文化圣化’邏輯相交織的矛盾”,不能不關注差異性武術文化消費者的需求及其對應生活方式和消費模式的改變,進而關注這些變化對消費者行為選擇的制約和導向作用以及相應消費功能和消費后果的社會性。借助于“鉆石模型”(見圖1),因應之策或可涵蓋以下三個方面。

圖1 傳統武術消費升級的可能路徑
技術創新不只是技術行為,也是經濟行為,主要面向“市場邏輯”路線,既要能適應現代體育專業科學技術發展的要求,也要能適應激烈的市場競爭之要求,具體包括技術進步、技術擴散、技術轉移、技術引進以及應用創新等內容,突出在以獨立、合作和引進再造等創新模式之上的市場導向,以提高國際競爭優勢為目標,服務于使用者、消費者參與及體驗的系列活動的總和。與此同時,面對多樣化武術文化消費需求、選擇和品味的影響,傳統武術在技術創新過程中,宜多專注于“能夠”做什么的實務,少糾纏于“應該”干什么的思辨。
知識創新既包括存量知識的激活,也包括增量知識的汲取。作為社會認同和區分符號的一種標識,武術文化消費具有社會表現和社會交流的功能,有助于社會互動的調動和溝通。但是,面對跆拳道、柔道和自由搏擊等競爭性體育消費的沖擊,傳統武術不得不面對年輕一代正在遠離的現實,而缺失年輕群體的有效參與,勢必難以長久維系。在知識創新的推進實施中,不同種類武術文化消費者的階層性、代際特征、經濟地位、社會地位、文化品位、時尚性和生活風格等因素都需要考慮在內。為此,除了“祛魅”之外,傳統武術知識創新的實現,需要從基礎研究和應用研究著手,圍繞新知識的獲取、處理、整合、創造和共享,以思想自由和理論創新去探尋其間武術知識管理的新的信息、方法和學說,促進知識效用增值和知識經濟增值的雙重實現。只有在持續性知識更新的過程中,傳統武術的“文化圣化”特質才能得以長久維系。
在宏觀大局上,傳統武術文化資源的整合和變動,離不開現有官方和準官方管理組織在權力結構、角色設定以及與其他非官方組織溝通渠道開辟等維度上進行有目的、有步驟的系統性調試,具體可以涵蓋管理觀念、方法、手段、目標、結構、職能和流程等環節,從而提高組織效能,明確相互間的責權利關系,更好地適應當今世界武術文化的內外環境和技術特征等方面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