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師范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
英雄母題作為遠古神話中主要的敘事母題之一,在經歷了漫長的社會歷史變遷與紛繁的文學思潮劇變后,依然在敘事活動中占據著重要位置。湯普森曾在其學術著作《世界民間故事分類學》中論述,“一個母題是一個故事中的最小元素,它具有在傳統中延續的能力,為了有這種能力,它必須具有某些不尋常的和動人的力量”。[1]在新時期,英雄母題依舊保持著“不同尋常的和動人的力量”,成為當代藝術作品創作靈感的不竭來源。
英雄敘事是英雄崇拜心理的外化與延伸,在現代大眾媒介中,它早已從文學領域拓展至影視創作、新聞報道領域,創造諸多英雄神話,賦予英雄形象以時代特征。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中的“匠人”們被塑造成為保護稀世珍奇文物的守護者和傳統文化“工匠精神”的傳承者;紀錄片《長征》通過“時空轉換式的情感傳遞,賦予了長征精神深刻的現代愛國主義情感”,[2]通過對長征這一“英雄史詩”的“再認識、在解讀、再傳播”,[3]將“長征精神”移植和延續在國家領導人及整個民族當中,塑造英雄的國家及民族形象;在美國國家地理拍攝的紀錄片里,中國生物學家潘文石教授被以好萊塢的手法,塑造成為保護自然生態,在科學探索的道路上勇往直前的英雄。“每逢社會大變革、文化大轉型時期,就意味著某種或某些舊有類型的英雄的引退和某種或某些新穎類型的英雄的登場”,[4]在傳統文化的回歸、中國夢的建設、自然生態的保護以及社會問題顯著等社會語境下,英雄敘事不曾缺席。
英雄崇拜是一種原欲,當人產生畏懼感,它將作為人最根本的欲望、沖動或意志被激發出來。我國正處于社會轉型期,隨著醫療改革進程的不斷深入,醫療問題成為社會矛盾的一個主要來源,醫療資源緊張、醫療環境惡劣、醫療服務水平低下等問題造成了醫患關系緊張,人們由于自感生命得不到充分的保障而造成心理恐慌與無力感,因此渴望生命守護者的出現來幫助他們與疾病和死亡進行抗爭。醫療題材紀錄片《生命時速·緊急救護120》以社會廣泛關注的醫患矛盾、信任危機等現實問題為創作背景,以上海市120急救中心的三輛救護車為拍攝主體,記錄了9位120一線急救人員在接到急救任務后所發生的鮮活真實的急救案例,呈現人生百態,詮釋“流動的急診室,關懷著人間世”的敘事主題。中國電視藝術家協會紀錄片學術委員會副會長西冰認為,“這部紀錄片兼有紀錄片的真實感和電視劇的戲劇沖突,塑造了一批生動鮮活的人物,且普及了大量的急救知識及社會人文知識,為急救工作者樹立了醫德、醫術重要標桿”。[5]在《生命時速·緊急救護120》中,醫務工作人員被塑造成為人類生命權利的捍衛者。
“英雄的本質就是人類面對死亡、自然、面對社會的各種異己力量侵害、壓迫、扭曲時所產生的一種積極抗爭、勇于突破而永不退縮、決不屈服的強力生命意志”。[6]當急救醫生將患者從死亡線上拉回來的同時,也在掙脫“疾病與死亡”這個“異己力量”的侵害與壓迫,急救醫生的英雄本色盡顯,人們的英雄情結也因此而得以滿足。
母題是現代敘事的核心與源泉,從民俗學中的神話研究至今,“它在民間敘事中反復出現,在歷史傳承中具有獨立存在能力和頑強的繼承性”,[7]它的確立與表達往往影響著整個故事講述的成功與否。在醫療題材紀錄片中,英雄敘事母題具有獨特的社會現實意義。
在英雄敘事當中,“英雄的形象常常通過二元對立得到確認,即他們是在同德行敗壞的惡棍相對立中凸顯出來的”。[8]在傳統的英雄敘事當中,講述一個完整的故事,不僅需要英雄的存在,而且作為其英雄行為接受方的受害者、英雄行為對立面的非法者和英雄行為助力方的寶物,也都是英雄母題的必備要素。據此,我們可以分析《生命時速·緊急救護120》(圖 1):
《生命時速·緊急救護120》采用紀錄片故事化的創作手法,將隱匿于真實的醫患故事中的英雄母題挖掘并客觀地展現出來。整部紀錄片分為12集,共講述72件案例,平均每集為觀眾呈現6個,已知每集片長30余分鐘,也就是說,急救醫生在每5分鐘的時間里將搶救一名患者,完成一次“英雄任務”。在醫療題材紀錄片中,拯救者對于受害者的救助行為是記錄的主要對象,拯救者(醫生)與受害者(患者)攜手共同對抗突發疾病、意外等非法者的入侵。《生命時速·緊急救護120》不再把醫生和患者作為對立的雙方進行敘事,而是利用英雄崇拜這一心理因素將其置入特定的敘事結構當中,并滿足受眾對英雄的期待,重構了醫患關系。換言之,英雄母題的敘事模式借助其“二元”對立的敘事方式,巧妙地將醫患關系從社會話語中的對立立場置換為統一立場。

圖1 《生命時速·緊急救護120》英雄母題的傳統敘事關系
傳統的英雄敘事也存在著一些問題,由于角色設定與構成的單一與生硬,這種“刻意”較易使觀眾跳脫出既定敘事框架,進行“反抗式”解讀,不利于英雄母題的傳播,影響醫療題材紀錄片的傳播效果。如何讓觀眾更好地接受急救醫生的英雄形象并產生認同,滿足其英雄崇拜的情結,這需要對英雄母題的敘事模式做進一步的改進與完善。
醫療題材紀錄片在繼承傳統英雄敘事模式的同時,對其進行了開發與創造,進一步建構與豐富了母題的內容與意義。格雷馬斯認為,一切意義的產生皆和行動有關。為了使故事內容更加豐富,人物形象更加立體,參考格雷馬斯的“行動元模型”,醫療題材紀錄片中加入了“輔助者”和“反對者”的角色功能。與此同時,原本處于次要位置的“寶物”獨立出來,成為一個主要的敘事元素。在《生命時速·緊急救護120》中,新的英雄敘事模式為(圖2):

圖2 《生命時速·緊急救護120》英雄母題的新敘事關系
在這個新的英雄母題的敘事框架中,《生命時速·緊急救護120》所講述的“愛與生命”的故事真實的呈現于觀眾面前。急救醫生拯救者的英雄形象塑造不再唯一依賴于與非法者的對立和與受害者的“同仇敵愾”,還受到了多重力量的影響。分別是作為輔力存在的急救小組成員的配合、熱心鄰居與路人的幫助以及患者家屬的理解等;作為助力存在的緊張的醫療資源、惡劣的工作環境等;作為阻力存在的個人信念、職業素養和專業技能等。古語道“得道多助”,“自古英雄多磨難”,正是在輔助者與反對者的兩股對立勢力的推動與掣肘下,使急救醫生吳昕、姚明與郜素燕三位主人公的英雄形象更加鮮明具體。
在《生命時速·緊急救護120》的英雄敘事中,除了對“輔助者”與“反對者”的講述外,“寶物”脫離相對于“拯救者”的次要位置,同時作用于“非法者”、“拯救者”和“受害者”三者,上升為與之相互關聯的獨立的敘事元素。在一般的英雄敘事當中,“寶物”主要用來擊退“非法者”的破壞與入侵,與“受害者”不產生直接關聯,對“拯救者”的反作用也可忽略不計。但在紀錄片《生命時速·緊急救護120》中,由于“寶物”敘事功能的改變,整個敘事模式也產生了新的變體。由上圖可知,“寶物”之于“非法者”,它是英雄“建功立業”的必備之物;之于“受害者”,急救醫生的專業性、個人的職業素養等不但使患者因此脫離生命險境,而且能夠贏得患者與廣大民眾的信任,使其對醫療工作者的消極情緒得到緩解;之于“拯救者”,它使其英雄的形象得到了提煉與升華,不僅是以專業知識與技能擊退疾病的職業形象,而且是以個人品質與價值觀念戰勝社會偏見的道德楷模。經過“輔助者”、“反對者”和“寶物”共同加持的英雄母題敘事模式,使紀錄片主人公的英雄形象更加豐富立體。
習近平總書記認為,“一個有希望的民族不能沒有英雄,一個有前途的國家不能沒有先鋒”。[9]英雄可以是有愛國情懷的仁人志士,也可以是有英雄氣概的抗戰英烈。在和平年代,英雄可以是有時代擔當的責任先鋒,也可以是愛崗敬業的平凡崗位上的普通人。文藝工作者,要“讓英雄在文藝作品中得到傳揚”。[10]醫療題材紀錄片《生命時速·緊急救護120》展現了急救工作者強韌有力的一面,但同時他們也感慨于工作的艱辛對生活時間的擠壓,支撐他們繼續這項“偉業”的,則是堅定的責任心與職業使命感。轉型期的中國雖然出現了一些社會問題,尤其是醫療問題,但隨著醫藥衛生體制改革的不斷深入,在醫務工作者和社會民眾的共同努力下,醫療問題將會不斷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