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生存：個人在“刷屏”時代（三）

古北

“碎片時代”的到臨，本來意味著日常生活終于盼來被人們細(xì)描精概的機會——以碎片鉤沉，日常細(xì)部得以發(fā)聲，發(fā)微抉隱可期——但流行的表述卻以其微小之體量，淺顯之意義，快速地呈露或消退，更凸顯出日常的平庸冗瑣，使本就窅窅難辨的日常生活的價值繼續(xù)被遮蔽。人們以文為戲，嬉皮笑臉，言語在我們本心之外喧嘩，大批的信息難以逃離被人們匆匆投入消費品籮筐的命運……而這只不過是時代之快的一個具體的癥候。

一切變得可被敘述，可被體驗，但不可回味，不可推論。可被敘述和體驗者屬于生活粗淺層面，回味和推論則分別屬于感知和思維較深的層面。人們滿足于生活粗淺層面的滑行，輕滑的速度帶來風(fēng)的愜意，而回味和推論都有勞人心。在快速消費時代“費思量”令人拒絕，一切礙于方便解讀的內(nèi)容都被清理出場。碎片式的表述雖在指涉生存本質(zhì)上有先天的限制，但還是存在諸多深刻的可能，偏偏獨取輕俏之貌以悅?cè)耍虼肆钊藷o從過多地回味，信息生成的隨機性又使人無法聯(lián)系“上下文”進行推演思索，更不用說深刻之反思、靜觀之照見。手機，以及手機里面一個龐大、輕松、擁有似是而非的道理，并許諾可以被理解的世界，正成為最奪目的存在吞噬人們的生活——人們平靜的休息、投入的見面對談、情侶長久的對視、必要的親子時光、沉思默想……甚至發(fā)呆都紛紛上繳——但它從來沒有承諾要對這樣的奮不顧身給予任何回報。人類希望沖出平庸日常的沖動本來包含著生活革新力量的有益部分，但到了新媒體時代，即令之隨時隨地、不知不覺地把自己連接到手機的泛娛樂世界中，煥新之力悄悄被消解。雖然它對觀天下之心愿有所承認(rèn)，但這種認(rèn)可通常不了了之，因為把自己異置于另一個同樣不出離庸常的世界——在朋友圈以及朋友圈周邊的知見中溜達，哪有什么大異于日常的視域開張？你或許只是偷窺了他（她）更具體一些的生活場景，你認(rèn)為那些明晃晃的郊游照片真的讓你身臨其境？人們看似在上面分撿自己的生活，展示美好或者發(fā)泄情緒，但除了讓你莫名焦慮或是略加同情之外，并無法讓你真正越出生活水面之外，或者說躍出之愿也許不賴，但躍出之姿潦草，結(jié)局乏味。借由你手指滑動展示出來的豐富和多樣其實是一種幻覺，當(dāng)你又被摔回舊池塘的時候，你愿意尋思的話就會明白這一點，除了一些光斑隱隱閃耀在大腦皮層，眼睛疲憊沉重之外，你并沒有任何長進。但是你越不給予生活以凝視諦聽的機會，生活就越發(fā)顯得無趣，也就越想把自己推向手機，而越是花更多的時間在手機沖浪，就越喪失生活的感知力，也就更容易在生活擱淺。無數(shù)人的持續(xù)加入又加大了這種循環(huán)的傳染性。當(dāng)你處于悠閑時你第一想法是拿起手機或者當(dāng)你在忙碌時會鉆空點觸屏幕，那么你確實否定不了被它控制的事實，你回想一下人生之途，上一次見縫插針地努力是所為何事？在某些時刻，你閃過要扔掉手機的念頭，你有時也很想對這被操控的現(xiàn)實發(fā)怒，但是技術(shù)方一直以中立者自我標(biāo)榜，它的無辜之狀讓你舉起的拳頭無奈降落。究竟誰在干擾我們的專注？誰在妨礙我們基于生命內(nèi)涵做出深刻的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