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里的三個故事

李鑫

深圳，在陳楚生的歌里是“看不見雪的冬天不夜的城市”，冬天的深圳雖然沒有雪，但偶爾襲來的寒潮往往會讓城里南來北往的人感慨：“在深圳也能凍成狗！”

來深十二年，經歷了十二個冬天。寒冬里的三個故事，歷歷在目。

第一個故事發生在2007年，我已經忘記了具體是哪一天。總之，那天是學校最后一個工作日。下午開完全校教職工會，我就將迎來教師生涯的第一個寒假。但我沒有絲毫的興奮和愉悅，因為等待我的，是一個棘手的問題。

2006年秋，我大學畢業來深工作，擔任初一（2）班的班主任和兩個班的語文教學。第一學期結束，我帶的兩個班的語文成績都是年級倒數，我自己擔任班主任的初一（2）班總體成績是年級倒數第一。我班成績最好的女生在年級排名第二十，她的母親帶著她，在最后一個工作日找到我，目的很明確：要給女兒換一個班。

年級大辦公室空空蕩蕩的，強勢的母親正襟危坐，女兒戰戰兢兢，我如履薄冰。

“李老師，我知道你是名牌大學畢業，但你剛教書，管不住班，對教材也不熟。我家思思在小學一直都是全年級第一，這學期末才考年級第二十，作為家長我不能接受，我要給她換一個班級，希望你理解。”

孩子母親的話讓我不知道如何反駁，一時間百感交集，我動情地看著我的學生，真摯地問：“小姑娘，你這一學期在2班快樂嗎？”

孩子臉漲得通紅，眼眸里有說不出的委屈，終于淚水決堤，順著臉頰肆意流淌。

孩子哭泣著，述說了一學期在2班經歷的點點滴滴，述說了我關愛她的每一個細節，述說了她對班級的種種不舍。最后對著她的母親鄭重地說：“請相信我，我在2班一定能學好。”

我心戚戚，孩子的母親也動容，終于答應讓女兒在2班再繼續學習。

我把她們母女送出辦公室，天已經黑了。細密的冬雨夾著寒氣襲來，我不禁哆嗦了一下。

回到辦公室，發現學校給每個老師發的過年福利一袋米和一桶油還在辦公桌下。

一手提米，一手提油，沉沉的。傘也沒法打了，冷雨浸入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回到出租屋，放下米和油。立即打開熱水器，熱水好久才來——當我全身被熱水包裹時，我終于笑了，笑了，笑著唱起了歌。

第二個故事發生在2013年的12月27號，之所以記得這個日子，是因為那天是我母親的生日。傍晚，家里做好了飯菜，等著我回去。而我恰巧那天要上交一套期末的試題，題目交上去被教研員打回來，有幾道題要重新命制。因為試卷等著印刷，所以我加班命題，不知不覺已經晚上七點。

那晚也很冷，同樣也下著雨。我在辦公室約好出租車，走到校門才發現，司機爽約，把訂單取消了。我站在門衛室，焦急地再次約車，但發現怎么也約不到。才想起是周五高峰時段，天氣又惡劣，手機顯示周圍根本沒司機。

我正發愁，聽到“嘀嘀”兩聲，抬頭發現校門口一輛黑色的SUV打著雙閃在鳴笛。我沒有在意，繼續低頭看手機。喇叭聲又響了，我疑惑地看著雨中的車。只見司機開門下車，打開后蓋拿出一把巨大的黑傘，撐開傘徑直向門衛室走來。疑惑間，司機已經走到校門口，微笑地沖我招手。

“李老師，你去哪里，我送你。”

“哦……哦……”我尷尬地答應，卻不知道眼前的這位是誰。

“我是俊杰的老爸。”他一邊自我介紹，一邊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我很感激地跟著他上車，也很希望能快點回家。

“老師，請你再等一下，我在等俊杰，今天他被數學老師留堂了，我來接他。”

俊杰屬于那種腦子很好用，但學習態度很不端正的孩子，經常欠交各科作業，被老師留堂也見怪不怪了。

我理解當父親的心，也沒有表露要著急回家的意思，坐在副駕駛位，和俊杰父親聊著他的情況。

“李老師，我平常生意真的很忙，年底尤其是。但今天放學老師打電話給我說要留他，我想起他中午出門只穿了一件單衣，就推掉飯局來接他了。”

說話間，俊杰的身影出現在校門口，俊杰的父親并沒有下車去接他，盡管傘就在后排座位下。

俊杰上車，看到我很驚訝。他父親教訓他說：“還不快問老師好！”

“老師好，你怎么在車上？”俊杰開心地說。

“老師辛苦啊，這么晚才下班，我們送老師回家。你趕快脫掉濕的外套，穿上我給你帶的羽絨服。”俊杰老爸轉頭指了指座位上的羽絨服。

看著俊杰換好后，俊杰父親才放心地開車，送我回家。一路上，我們聊得很愉快，車內也很溫暖。

俊杰老爸堅持把我送到小區里面，還讓俊杰下車撐傘把我送到樓下。感動中，他們父子已經開車走遠了。

第三個故事就發生在上一周。上周日晚，深圳發布了2018年首個寒潮預警。一夜間，深圳氣溫斷崖式下降，室外到底有多冷，很多人是第二天早上才感受到的。

上周我正好擔任值周，每天的第一項任務就是站在校門口值守，檢查入校學生的儀容儀表。而我所任教的初一（11）班的家長們，這周也值日。每天十位家長，作為家長義工代表，在上學放學時段，守候在學校外的紅綠燈路口，舉著小紅旗維持秩序。

上一周，每天早上起床對人來說都是一個嚴峻的考驗。上周每天早上我都定三個鬧鈴，三分鐘一響，往往最后一個鬧鈴才能把我叫醒。

醒來后，抓緊洗漱，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才出門。到樓下，哈一口氣，都是霧。

一路上，兜里的手機不斷震動，到學校掏出來一看，我班的家長們6點40都已經到學校各個路口執勤了。

厚厚的羽絨服，層層的圍巾，顏色各異的手套，家長們的裝備也很齊全。他們注視著來往的孩子，過往的車輛，臉上掛著笑，眼中透著愛意。

孟子云“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這些家長，把對自己孩子的愛播撒到學校每一個孩子身上，不畏寒潮，在最冷的一周，最冷的一天，最冷的清晨，默默地值守。當孩子們都進入溫暖的教室里開始早讀時，他們才從各自的崗位上離開。在校門口值周的我看到這些家長，心中充滿敬佩，嘴上卻只是一個勁地說辛苦了，辛苦了。家長們都說不辛苦，爽朗地笑著向我問好。

我招呼他們在校門口合影留念，晨曦照耀下，每個家長都神采奕奕。

合影完，家長們脫下綠色的義工馬甲，放下小紅旗。職場上拼搏的爸爸趕著去地鐵站，而媽媽們則聊著孩子的日常，準備去早市買菜，回家照料一家老小。

一周時間，每天四班崗，沒有一個家長缺勤。有的家長，甚至是下午先接回幼兒園的孩子，再抱著孩子在路口值守的。一位家長這樣說：“我們站在這里，就是給孩子樹立一個榜樣！”

每天，班級微信群里都會有值日家長的合影，我一張張存下來，準備開班會的時候展示給學生們看。寒冬里，每一位父母的臉上都寫著兩個字——“責任”。孩子讀懂了這兩個字，就懂得了感恩；老師讀懂了這兩個字，就懂得了肩上背負的，是一個個家庭的期望。

這個寒冬，因為有了這些熱心的家長，我每天的工作都有了無限的動力。

寒冬里的三個故事，我就講到這里。如果按故事一、故事二、故事三來先給它們編號，再來一個排列組合，也許能咀嚼出更多意味。

故事一和故事二放在一起，我想用改變來詮釋。在教育的年輪中，我在成長，我收獲了更多的來自學生和家長的信任。

故事二和故事三放在一起，我想用感染來詮釋。教書十二年，城市在快速發展，人口素質在不斷提升。尊師重教成為一種普遍認同的價值理念，教師的幸福來自于全社會的認可。

故事一和故事三放在一起，我想用奮斗來詮釋。習總書記在今年的新年致辭中說：“幸福都是奮斗出來的！”這句話的前一句是“千千萬萬普通人最偉大”。是的，教師是一份普通的職業，日常面對的都是普通的孩子，普通的家長。但不要忘了，奮斗才能改變，奮斗才能有所成就。常常聽家長說：“我對孩子沒有什么奢求，只希望他過得比我們好。”這句話看似普通，但在深圳這樣一個城市，一代過得比一代好談何容易！要實現這個小目標，也唯有奮斗。

寒潮已過，冬日暖陽滿溢在校園。冷，讓人更理性；暖，讓人更感性。冷暖交替間，分享三個故事，準備迎接又一個春天。

（作者單位：廣東深圳市寶安區海灣中學）

責任編輯 晁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