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周金文中的“誓”與法律觀念

李 建 新

(河南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河南 開封 475001)

“誓”在西周早期之前多見于行軍打仗和祭祀，西周中后期開始見于訴訟或守約等活動或事件中。本文擬通過對西周金文所載“誓”的研究，了解其使用范圍、類型和程序，分析其所反映的訴訟、契約、懲罰和預防等法律觀念，進而探討西周時期“誓”的作用及其所反映的社會狀況。

一、西周金文中的“誓”

西周金文中記載“誓”的銅器銘文共有5篇，出現16次，涉及訴訟糾紛或約束性事件。現將有關“誓”的銘文分析如下：

恭王時器五祀衛鼎[1]28，其銘文記錄了衛和邦君厲之間的土地糾紛。因邦君厲違背了與衛原有的土地使用約定，經貴族大臣邢伯、伯邑父、定伯、伯俗父等調解，促成了邦君厲把其土地轉讓給衛使用的協議，為了防止邦君厲違背協議，五位大臣命“事(使)厲誓”。銘文詳細記載了土地糾紛和處理過程，但沒有留下誓文，經過對銘文的分析可知其誓者應為“余舍女(汝)田五田”，即在貴族大臣面前就“五田”之事起誓，以起到監督和制約的作用。

厲王時器鬲攸從鼎[2]296，其銘文記錄了鬲攸從和攸衛牧因田地租賃而發生訴訟糾紛，經過虢旅裁判，攸衛牧立誓：“我弗具付鬲從其且(租)，射(謝)分田邑，則放。”銘文中有兩個“誓”，第一個是“乃事(使)攸衛牧誓曰”，是要求攸衛牧立誓；第二次是“攸衛牧則誓”，是攸衛牧進行立誓。這篇銘文也是在調查訴訟事實的基礎上，以“誓”進行結案，并在誓言中體現了違背誓言的懲罰措施。

厲王時器夨人盤[2]297，又稱為散氏盤，其銘文記錄了夨國與散之間因土地糾紛而發生武力沖突，后經談判、協商而采取和解的辦法，由夨國割讓土地并進行立誓。銘文中共有4次“誓”： 夨卑(俾)鮮、且、旅等誓；鮮、且、旅等則誓；乃卑(俾)西宮襄、武父誓；西宮襄、武父則誓。這4次“誓”都是夨國的幕僚進行立誓，保證遵守誓約，如若違背接受懲罰。

西周中期時器鳥形盉[3]72，其銘文記錄了乞立誓保證與王共進退，遵王命，如有違反甘愿受罰。銘文中出現兩次“誓”：一是氣(乞)誓曰；一是報氒誓，曰。第一個誓是乞的立誓，第二個誓是對第一次誓的重復。這兩次“誓”都是乞對自己的言行進行起誓，約束自己的行為，并承諾如有違背甘愿受罰。

綜上可知，西周金文中的“誓”均在訴訟糾紛或約定某事時而使用。其包含兩個要素：一是立誓進行約束；二是宣誓者如果違背了誓言，愿意接受懲罰。這和《說文·言部》“誓，約束也”，段玉裁注“按凡自表不食言之辭皆曰誓，亦約束之意也”[4]92所說是一致的，都是指一種約束、規范。“誓”的這種規范、約束作用，蘊含著訴訟、契約、懲罰和預防等法律元素，是西周時期貴州階層法律觀念的直接體現。

二、西周金文中“誓”的使用范圍、類型和程序

西周中期以來，隨著社會的變動，貴族階層自由度的逐漸增加，社會關系更加多樣化和復雜化。“誓”作為一種規范和約束方式，在一定的范圍內通過特定的程序，在處理糾紛、制約人的行為方面發揮了一定的作用。

(一)使用范圍和類型

(二)立誓的程序

“誓”作為一種規范、約束方式，有特定的程序，這在西周金文中有明確的記載。其立誓程序大致有三個步驟：

三、西周金文中“誓”反映的法律觀念

西周金文中的“誓”有一定的儀式和程序，在解決沖突、確立重要約定等過程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客觀上起到維護社會穩定的作用。同時，西周時期的“誓”體現了訴訟、契約、懲罰和預防等法律觀念，反映了西周時期貴族階層對法律和法律秩序的認識及態度。

(一)訴訟觀念

(二)契約觀念

分析現有涉及“誓”的金文資料可知，在處理訴訟糾紛過程中，利益雙方為解決他們的矛盾糾紛和民事權利關系都會達成一定的協議，明確自己將來做什么或不做什么。訂立的協議中有明確的主體資格、各自的權利和義務、約定內容的履行方式等，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時貴族階層的契約觀念，即利用規范的方式和途徑形成相應的約束效力，達到維護各自利益的目的。這就使得通過“誓”達成的契約具備了一定的法律意義。

(三)懲罰觀念

(四)預防觀念

從現有金文資料中涉及訴訟糾紛的“誓”的內容來看，大部分是為了讓立誓者對經過裁決的結果或約定事項的再次認可，并通過“誓”的形式向當事人、見證者乃至神靈宣告，承諾遵守自己的誓言，并在誓辭中說明違背誓言的懲罰形式，這在客觀上保證了誓辭的有效性，進而達到對未來有可能的犯罪進行預防的目的。

四、西周時期貴族階層法律觀念的意義分析

貴族階層利用“誓”這種形式，通過具有一定法律特點的程序，處理沖突糾紛、達成一定的契約，蘊含著初步的訴訟觀念、契約觀念、懲罰觀念和預防觀念等法律觀念，體現了當時經濟社會的發展進步和文化的變遷，客觀上推動了法律制度的發展和人權地位的上升。

(一)推動了法律制度的發展

(二)推動了人權地位的上升

“誓”用于處理訴訟糾紛案件過程中，神權色彩大大弱化，立誓者進行“宣誓”雖還有依靠神靈進行監督的因素，但其面對的主要是事件的利益相關者，參與者可以對立誓人的誓言進行監督，如發生違誓行為可以進行及時有效的解決和懲處。這說明，西周時期在崇敬神的同時注重人的作用，進行實際的監督和管理，人權地位逐步上升，體現了西周時期法律文化的人本主義思想。

西周時期，“誓”作為約束和規范人的行為的一種方式，其蘊含的訴訟、契約、懲罰、預防等要素在客觀上起到了裁定、懲罰、約束、預防等作用，這與法律的實施和執行相似，反映了西周時期的法律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