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海市吳淞中學

(圖片來源于千圖網)
雖是地道的晉人,但祖上既非富甲一方的晉商,也非財富外露的煤老板,只是靠天吃飯賴地生存的農人。祖父一輩兄弟六人,“文、武、良、恭、儉、讓”分別是他們名字中的第三個字。曾祖父雖將最美好的愿望寄予祖父一輩,但祖父兄弟幾人終未能文武加身,自然也就沒有給后世子孫留下什么書籍,書齋就更談不上了。
祖父一輩沒有完成的事情,卻雄心勃勃地希望我能夠完成,只是我志不在文武而在足球。彼時,恰好我狂熱地喜歡足球,高考報志愿時不知天高地厚地報了綜合性大學的經濟系,妄圖“學成經時濟世藝,貨與足球行”,若干年后可以像貝盧斯科尼擁有AC米蘭一樣擁有一家自己的足球俱樂部。理想豐滿,現實骨感,奈何分數不養眼,結果我毫無懸念地被調劑到了一所師范大學。有心再讀一年,但看著父母那疲憊的眼神和欲言又止的神情,我還是一咬牙一瞪眼,走進了那所決定我未來從業方向的大學。
雖非夢中所向,但這并不代表我不會被大學所震撼。偶然的機緣,我走進了教我現代文學的劉老師的家中。老師剛剛從北京師范大學研究生畢業,又一次返回我就讀的大學任教。進門之后,老師直接把我和同去拜訪老師的另一位同學請進了他的書齋。臨窗的位置放著一張大大的寫字臺,桌面上散亂疊放著老師正在讀的書,書上有用筆勾畫批注的痕跡。可能是天色近黃昏的緣故,桌面上那盞臺燈已然被擰亮,橘黃色的燈光將老師講課時隨身攜帶的泡有半缸子茶葉的大一號玻璃水杯的影子拉得更顯悠長。待坐定后,我的眼睛更是忙活不過來。老師的書齋除去臨窗擺放桌子的一面,其他三面墻擺的全是圖書館常見的那種書架,“頂天立地”的書架每一層都擺滿了書。征得老師同意后,我輕輕地抽出靠我最近的書架中的一本書。書半新半舊,扉頁上有老師題寫的購書時間及地點。展卷細觀,書頁上滿是老師用鉛筆圈閱勾畫批注的痕跡。
從老師家里出來時,夜已深了,依稀記得天空掛著一輪圓月,當時具體向老師請教了些什么已然忘懷,但坐在老師書齋里,那種實實在在的踏實感覺,至今思之仍清晰可感。此次拜訪劉老師,不僅讓我上大學以后久久掙扎于不切實際幻想中難以寧靜的心緒迅速止息若水,而且使我心中隱約生出一種期盼。至此,方知書之于我的意義,書齋之于我的意義。
大學畢業后,我又一次回到了高中的校園,只不過此次的回歸,我的身份已然由老師的學生轉變為學生的老師。度過青澀懵懂的初為人師期,蟄伏躬耕于家鄉的高中學校經年后,我迎來了外人看來光鮮亮麗的成熟期,隨之而來的是我終于有了自己的一間書房。猶記得,一次次和木工師傅商量著書柜如何打,書桌如何擺;猶記得,如何費盡周折請人題寫“滿庭芬芳”的匾額;猶記得,挖空心思想書房的名字,覓得“寸明軒”后的滿足。新鮮過后,“寸明軒”遠沒有我預想的利用率高,從某種程度上講,很有點像歸有光筆下“余多在外,不常居”的項脊軒。
“我要從南走到北,我還要從白走到黑;我要人們都看到我,但不知道我是誰。”為了踐行我心中的教育理想,我這個教育“苦行僧”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出走,只不過是從北走到南,來到了“魔都”上海。跨地域,跨文化,跨學校,跨理念,跨氣候……跨的幅度太大的直接后果就是我這個“慢熱型”的人掙扎在各種“掙扎”之中。
又是“戰斗”的一天,雙腿灌鉛,雙眼腫澀,我機械地隨著人流走在大街之上,那個揮之不去的疑問又一次襲來:這真是我想要的生活嗎?伴隨著鑰匙在鎖孔中不和諧的轉動聲,房門打開的一刻,逼仄的居所內,映入眼簾的首先是任性而胡亂堆放的書本、衣服,思維再一次凌亂不堪……
輕輕拂去座椅上的灰塵,隨手翻看桌子上攤放著的書。上一次閱讀是在什么時候?怎么就想不起來呢?伸手去夠桌子上的咖啡罐,在手指尖即將觸到罐體的一刻又神經質地縮了回來,手指也隨之堅定地改變了方向直奔茶葉罐而去。燒水、洗杯、沖洗、浸泡,伴隨著茶葉在沸水中翻滾,濃郁的紅茶香直沖鼻孔,我狠狠地嗅了又嗅,不錯,這是我熟悉的味道,是這個季節我曾經熟悉的味道。就像我不喜歡書房而喜歡書齋這一稱謂一樣,來到這個現代化的大都市我卻仍然喜歡不上咖啡而依舊癡戀著茶。也許,我骨子里就是個古典意味多一些的現代人,誰知道呢?但我是知道的,因為伴隨著氤氳茶香,我又一次找到了踏實的感覺——來自書齋的那份久遠到早已被忘懷的神奇。詩豪劉禹錫曾言:“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那我何妨以“齋不必己,能安則適”以自慰呢?
張曉風在《我在》中寫道:“樹在。山在。大地在。我在。你還要怎樣更好的世界?”是啊,書在。燈在。茶在。我在。教育理想依然存乎心間。我還要怎樣更好的世界?不排拒現代,亦能守住古典;不妄自尊大,亦無需妄自菲薄;不坐井觀天,亦不必削足適履。起心動念間,心安得踏實或者踏實得心安,不就是一直以來自己孜孜以求的那一抹綠意嗎?于蕭瑟中用心去守護那一抹綠意,不正是這個冬季最應該做的事情嗎?
書似青山常亂疊,燈如紅豆最相思。于我而言,書齋不僅僅是個讀書的地方,更是尋回自我求得心安的地方。讀書、品茗、發呆……這個古典意味濃郁的場所,不正是我這個異鄉人在這個城市里最自在、亦最快活的存在嗎?
書齋,不僅僅是書齋,我愿意用我的靈魂守護這份古樸與寧靜,直到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