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長地久的寂寞

傅超璋

摘要：周昉所作的《簪花仕女圖》以及李商隱《無題·重幃深下莫愁堂》的都是屬于晚唐時期的藝術作品，雖然一個是繪畫作品，一個是詩歌，但是二者在風格上是比較相近的。《簪花仕女圖》所描繪的仕女形象以及畫面所傳達的氛圍，與此詩中描寫愛情的憂郁幻滅感有異曲同工之妙，都具有天長地久的寂寞感。

關鍵詞：晚唐 仕女 無題詩 寂寞感

中圖分類號：J2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3359（2018）07-0043-02

一、寂寞感何來

《簪花仕女圖》是唐代畫家周昉所作，其時間是晚唐時期，此畫描繪的是正值春夏之交時，一隊濃妝的貴族仕女在空曠幽靜的庭院里，過著奢侈的生活。畫中的仕女無事可做，只能逗弄小狗、蝴蝶，以排遣無盡的時光，打發寂寞的光陰。

畫中左端是一位亭亭玉立的貴族婦女，體態豐滿，發髻高大，發上插一枝盛開的牡丹花，玉簪步搖搖曳，臉龐圓潤，青春靚麗，輕紗罩身，頭微微向后轉，露出溫潤的頸；在其之后，也有同樣的發飾的婦女，淡淡的黃色的薄紗之下是鮮紅的朱裙。而與之朱裙相對的是逗弄小狗的婦女，同樣也是一席朱裙上壓深色的輕紗，看似沉重卻清透，此貴婦左手輕輕執一拂塵，在逗弄著一只小狗，狗隨著拂塵來回跑動轉圈，生動活潑躍然紙上。在這位貴婦的對面是另一位貴婦，二者形象大同小異，發髻上插著紅瓣花枝，紗襯上有著菱形的紋樣，她輕抬右手，似乎忍受不住夏初的悶熱，輕拈起輕紗的一角，以解悶熱，左手向前似在招呼小狗。緊接著是畫中兩個小小的侍女，一個舉著團扇，一個則靜靜佇立著。

在畫面的最左端，有一大簇辛夷花靜靜的開放著，紫色的花朵大張艷幟，與仕女嬌媚充滿青春的臉龐相呼應，同時也延伸了畫面的空間感，也使得畫面更加的和諧。

畫面中的仕女看似大致相同，但從她們的動作以及神態也可窺探出各人的性格迥異，或沉靜，或不耐，或活潑，可以看出周昉在刻畫人物心理性格方面的高超技藝。畫面描寫了宮廷貴族婦女排遣時光的娛樂活動，看似輕松閑適，但畫面風格中體現了淡淡的寂寞感。

畫面中的仕女一排站立，除了兩個小小的侍女因為身份地位的問題而站得稍稍靠后，其他的仕女均看似都站在一條直線上，仕女與仕女之間沒有較強的聯系以及情感交流，即使逗狗的婦女與對面的婦女都面朝對方，但二者也沒有過多的交流，注意力都在那只狗的身上。即使在畫面中鶴、狗、辛夷花等事物，人物之間的聯系依舊不夠緊密。而這與張萱《搗練圖》有所不同。在張萱的《搗練圖》中，可以清晰的看到每組人物之間有著較強的聯系，無論是生活上的聯系還是情感上的聯系都非常的緊密，甚至可以說是充滿了生活情趣。兩幅畫雖然都是對現實生活的描寫，但人物之間聯系的差別十分的明顯，這也使得《簪花仕女圖》與之相比更多了份別樣的感覺。

也正是由于這樣的交流缺少，使得每一個仕女都可以獨立成畫，都可以當做獨立的一個個體來看待，也正是這樣沒有情感聯系的畫面效果，使得畫面中的每個仕女之間有著明確的疏離感，相互之間互不影響。相互疏離的存在，各人性的體現，決定了畫面中的寂寞感。

這些仕女在筆者的眼中并不像張萱《搗練圖》中的婦女一樣眉眼活現，可以觸摸而不唐突，與普通人之間的距離是相近的，她們卻好像處于神壇上，處處體現了貴族婦女的特征，無論是她們的發飾、服飾還是她們的舉止和神態。她們膚白貌美，優雅端莊，好似一個個裝扮精美的寵物被人圈養在宮廷，在宮廷里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卻又無事可做，只能逗逗身邊的事物來打發時光。在畫面中，時光永遠停在了她們最美的時刻，時光似乎又無限延長，仿佛天長地久，她們永遠只能靠著身邊的事物來排遣時光，從韶華到白頭，這是屬于時間和空間的寂寞。

而除了上述這些之外，不應該忽視畫面中關于紅色的運用。畫中仕女的衣裙要么羅群是大片的紅色，要么在張揚的衣裙上露出些許的紅色，使人不禁想起“血色羅裙翻酒污”以及“飛紅萬點愁如海”。前者描寫琵琶女的酒樓生涯，雖受矚目卻青春易逝，雖繁華卻空洞；后者將落花比喻成飛紅，把內心的憂愁比喻成海，對時光飛逝，事物變幻無常的悲情心理。紅色在詩句里的運用，產生強烈的對比，用紅色如此喜慶熱情的顏色卻在襯托空虛、寂寞與憂愁，而這與《簪花仕女圖》中紅色的運用有著相似之處，不是單純的紅色，而是一點點、一片片寂寞的紅色。

同時，也不應該忘記了此畫的時間，是在晚唐時期，當時安史之亂已經結束。安史之亂是唐朝歷史的轉折點，唐朝由盛轉衰，往日的繁華已經不復見，這對于敏感的藝術家也是頗有感觸的，在畫面中自然而然會出現對于盛唐氣象的懷念以及對現狀的無奈。

而與此畫相類似的風格，筆者想到了晚唐時期的使人李商隱，尤其以其“無題詩”系列，最能體現此種風格。

二、“無題詩”中的寂寞

李商隱的一些“無題詩”的風格離不開他的個人經歷。他自幼喪父，與母親相依為命，過著清貧的生活。唐大和三年，移居洛陽，結識白居易、令狐楚等前輩，二人給予其在文學上極大的幫助。在此期間，李商隱一面積極應試，一面努力學文，雖在科舉上一再的失意，但在文學上，他的文章由散文向駢文轉變。之后由于令狐楚的調任，他也返鄉，并在王屋山學道，這對其今后的思想以及創作起到很大的影響。

而在開成二年，李商隱中了進士，卻因為處于“牛李黨爭”的夾縫中，一直與政治權利中心擦肩而過，在政治上失意，也難以尋覓政治上的知音。或許正是由于其仕途坎坷，個人生活經歷與情感的復雜，便有了令后人難以解讀的“無題詩”。李商隱最初醉心與李賀詩風的綺麗幽峭以及南朝詩體的倩麗流動，但因其不得志、不得意的人生際遇，詩歌中多了一絲無奈與不甘，也使得其無題詩的風格溫婉憂郁，朦朧迷蒙。其無題詩有的是有所寄托，有的是純粹的情詩，而其中一首《無題·重幃深下莫愁堂》在筆者看來更是與《簪花仕女圖》有著相類似的寂寞。

無題·重幃深下莫愁堂

重幃深下莫愁堂，臥后清宵細細長。

神女生涯原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

風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誰教桂葉香。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這是李商隱“無題詩”中的一首。這首詩抒寫青年女子愛情失意的幽怨，相思無望的苦悶，采取女主人公深夜追思往事的形式，因此，女主人公內心的獨白便成了此詩的主體。

此詩從描寫女主人公的所處環境氛圍開始，“重幃”“莫愁堂”從一開始便就奠定了全是幽怨的氣氛，而“清宵細細長”則交代了時間以及凸顯了夜晚的漫長。女主人公便就是在這樣清冷孤寂的夜晚開始追憶往事。愛情的幻滅，身世遭逢的不幸，使得主人公的形象更加的寂寞起來，而這種寂寞正是主人公人生際遇的不如意。

同樣的也可以讀李商隱的《錦瑟》，后兩句“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也是主人公在追憶往事，而人只有在寂寞的情況之下才會去追憶。相同的在其其他的詩句中也可以找到相似寂寞的痕跡。

在李商隱的“無題詩”中的這種寂寞感，是穿越了時間與空間，在他的詩中這種寂寞感通過主人公的追憶而展現出來。雖然與《簪花淑女圖》中展現的方式有所不同，但都可以在盛裝之下的仕女，溫婉柔美的詩句中體現出來。

三、結語

筆者將周昉的《簪花仕女圖》與李商隱的《無題·重幃深下莫愁堂》相提并論，將其二者中體現的風格——寂寞感，加以闡釋。

《簪花仕女圖》通過畫面人物的安排、描繪和色彩的運用，使人感受畫面中跨越千年的寂寞感；而李商隱的《無題·重幃深下莫愁堂》在一片清冷孤寂的氛圍中開始敘述，可以看到雖同樣是敘述，但與之前的敘事詩截然不同，更多的是一種象征，用典故來進行象征和比喻。而主人公的情感不是傷懷便是追憶，透著無盡的悲涼與寂寞，這種寂寞與《簪花仕女圖》顯示出來的寂寞看似相同實則也有些許的差別。但無論如何，在筆者看來二者的寂寞都穿越了時間與空間。這樣的寂寞或許不是單單屬于周昉或是李商隱的寂寞，而更多的是屬于經歷過繁華之后的晚唐的那一代人的寂寞，而現在這種寂寞力透紙被現代的人所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