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偉明
摘要:山水畫是中國特有的繪畫形式,而在其發展過程中,則受到了禪宗美學廣泛而積極的影響,表現在創作理念、創作技法、創作類型等多個方面,使山水畫藝術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創新和豐富。鑒于此,本文對這種表現和影響進行了具體分析,以期為禪宗美學和山水畫研究起到一定的借鑒之用。
關鍵詞:禪宗美學 山水畫 表現和影響
中圖分類號:J20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3359(2018)07-0039-02
一、審美思維的確立
禪宗講求不立文字,直指人心,是一種非邏輯性、非理性的思考方式,特別是其強調的頓悟和見性成佛,又加入了偶然性色彩,將整個認識活動建立在了直觀領悟的基礎上。山水畫創作者受到的最大影響,就是轉變了傳統的審美思維。
晉宋時期,佛教居士宗炳曾提出“山水質而有趣靈”,欣賞山水畫則應該“澄懷觀道”,體現出了佛教給創作者審美思維帶來的影響,所以形似之風盛行,見山是山,見水是水,試圖在山水畫中建立起一種理性的、想象的、純粹的自然主義人格。而禪宗主張過而不往,一切皆空,明確了瞬間頓悟是人人可行且簡單易行的解脫方法,這就將神性轉化為了人性,創作者不再是畫工,山水畫也不再是宗教、政治的附屬物,而是創作者心靈的主動創造,從神畫變為了心畫。這種審美思維下的創作結果也是耐人尋味的,作品是充滿情感的,因為完全是創作者主觀情思的凝結。但是作品又是一種無意識狀態下的產物,因為創作是無心無念的,使作品充滿了豐富的藝術表現力,并啟發著人們進行更深刻的思考。
又如八大山人晚期的山水畫。八大山人的人生境遇坎坷,幸而在晚年頓悟,在明心見性中脫俗成佛。其晚年的山水畫中,已經絲毫看不到情感化、功利化傾向,畫中是幾棵形態各異的枯樹,山石呈現S型向上蜿蜒,用大片留白來代替一望無際的水面,隱約中還有幾間茅舍點綴在山間。筆墨簡潔,意境深遠,用大象無聲來形容再貼切不過。在主客觀之間找到了平衡,在面對客觀世界時,既不盲目自大,也不妄自菲薄,而是融入其中,獲得物我兩忘的交融感,自身也在這個交融的過程中獲得了超越,真正通往了自由的審美境界??梢钥闯觯艿蕉U宗美學的影響,山水畫創作者的審美思維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從神到人的轉變,以人為本的新理念,都使山水畫呈現出了全新的風貌,極大推動了山水畫藝術的變革和發展。
二、審美追求的豐富
意境是東方美學的特有范疇,也是山水畫重要的審美追求。在禪宗之前,山水畫創作中已經有了意境追求,對此美學家李澤厚先生將這種追求的來源歸結為儒家和道家思想。儒家思想的審美帶有倫理性、世俗性和政治性特點,強調成教化,助人倫,道家則主張天人合一,即自然的人化和無為而治。禪宗廣泛傳播后,給山水畫創作者的審美思維帶來了巨大變化,突破了儒家和道家的世界觀,即創作者的眼中和心中,不再是變化萬千的表面現象,同時創作者也不可能完全置身于自然和現實之外,而是一種物我兩忘狀態下的頓悟,由此也將山水畫的意境追求推向了一個更高的層次,使山水畫的意境表現更加哲理化、個性化和豐富化。這對于山水畫的歷史發展是極為重要的。
如王維的代表作《雪溪圖》,畫面左下方是一座小橋,已經完全被雪覆蓋,像是披著一層白紗,給人以似重又輕之感。重是指大雪紛飛,已經完全將橋面覆蓋;輕是指雪之潔白給人的冷色之感,營造出了蕭索的氛圍。木橋右側樹木凋零,人跡罕至,幾間草棚背靠山石,四面透風。中間小溪中的船夫,正撐著篙艱難的前行,由此可以想見溪中結冰之厚,再一次表現出了天寒地凍之感。從表現技法上來看,溪水和遠景都采用了墨色渲染,與雪之潔白形成了對比和反襯,前實后虛,則又突出了落雪的體積感,空曠和孤寂被表現得淋漓盡致。禪宗講求“無”“空”,這在這幅作品中有著鮮明的體現,人、山、水、天都是“無”“空”的,呈現出了空寂遼遠的意境美感。所以說,禪宗對山水畫的意境審美追求的影響是深刻而全面的,也正是這種意境審美追求,使山水畫藝術得以流傳至今,并受到全世界的普遍認可。反之,如果意境審美追求沒有被確立,或在具體表現上較為單一,那么山水畫的藝術品質將會受到很大影響。
三、創作技法的革新
禪宗思想在深刻影響了創作者的審美思維和追求外,更推動了山水畫在技法方面的創新。在筆墨方面,謝赫曾把“骨法用筆”排在了六法論的第二位,足見用筆的重要性。雖然自水墨畫形成以來,筆墨在一定程度上被弱化,并使用以墨代筆的方法,但是筆墨仍然是品評一幅作品的重要標準。但是在禪宗“簡”“空”“無”思想的影響下,一些創作者甚至連用筆也一起簡化掉。如牧溪的傳世之作《瀟湘八景圖》,幾乎全是用墨來表現的,畫面上幾乎沒有用筆的痕跡,而且畫面表現內容均是平常閑淡的小景色,并非是名川大河,與禪宗的“平常心”是一脈相承的,達到了人與自然的和諧之境。
又如在構圖方面,禪宗思想的出現,直接推動了山水畫構圖的大變革,其中最重要的表現就是留白,生動詮釋了禪宗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歸于空,空含以色的禪意。比如留白可以用來表現水色,馬遠和夏圭人稱“馬一角”和“夏半邊”,兩人作品中經常以大面積的留白表現水色,呈現出水色蒼茫、煙波浩渺的效果。又如留白可以表現天空和云霧,很多作品中的高山中間都會存有一段空白,被稱為“煙鎖云斷”,以此來表現出山之挺拔??梢哉f留白是山水畫構圖中最突出的特色,有力地提升了山水畫的藝術表現力和內涵。
再如在色彩方面,自唐代以來,山水畫創作工具日易簡練,僅靠筆墨紙硯就足以表現出千變萬化的色彩。所謂“運墨而五色具”,黑白二色是一切色彩的兩極,也可以說是其它色彩提煉和凈化的結果,與短暫的艷麗相比,黑、白、灰則是一種永恒。簡而淡,淡而遠,遠而傳,傳而悟,可以使山水畫脫離形似,更重像外之趣,這與禪宗的“無相”“即相而離相”是有著密切關系的。這一系列技法創新,不但使山水畫確立了外在風貌,更直接推動了新的畫種——文人畫的出現。
四、全新畫種的誕生
宗教與藝術本身就有著密切的聯系,禪宗和山水畫也不例外,自禪宗思想在唐代確立以來,其心性本體論、頓悟認識論和自性自度方法論等對繪畫者產生了極為深刻的影響,從王維開始,逐漸在創作理念、風格、技法等發生了變化,后經過歷代名家的探索和推動,終于形成了山水畫藝術中一個新的畫種——文人畫??梢哉f,文人畫的出現,是禪宗和山水畫融合發展的必然結果。
首先,從創作者角度來看,士大夫是文人畫最初的創作者,中國士大夫歷來講求功德,即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愿望是美好的,現實卻是殘酷的,特別是在禪宗產生的唐代,朝廷的腐敗無能和頻繁的戰亂,一度讓士大夫們感到失望,并隨之產生了逃避現實的想法,但是逃避后還需要新的精神寄托,禪宗便適時出現了。禪是一種特殊的意識形態,既是入世的,又是出世的,其識心見性、眾生即佛、即時豁然等主張,強化了繪畫者個人對外物的決定作用,通過直覺來感知外物,獲得頓悟后進入絕對自由的境界,這是完全適合處于失意和矛盾中的士大夫的,或者說禪宗的適時出現滿足了士大夫的心理需求,并孕育了他們新的審美心理和情趣,加之士大夫普遍具有書畫技能,所以成為了文人畫最初的創作者。
其次,從發展過程來看,中國山水畫最初是設色的,所以又名為丹青。六朝時期的青綠山水、金碧山水便是明證,更有展子虔《游春圖》、李氏父子《春山訪友圖》等名作傳世。但是當到了唐代,也就是禪宗出現的時期,青綠和金碧山水便輝煌不再,開始朝著水墨的方向轉變,其中最著名的當屬王維,其是將禪意融入山水畫的第一人,以澄心關照的態度追求空寂自然的禪境。而張璪則用外師造化,中得心源對此進行了解釋和肯定。到了宋代,則由蘇軾對王維、張璪的理念和追求進行了更加深刻的詮釋,其所提出的“信手筆都忘”“取其意氣所到”等主張,在理論、技巧和批評等方面,加速了文人畫獨立的過程。明清時期,山水畫與禪的關系更為密切,董其昌直接將自己的畫室命名為“畫禪室”。而到了明末清初,一大批明末遺民又紛紛避世求道,弘仁、石谿、朱耷、石濤等畫家,已經很少再受儒家、道家、釋家思想的影響,而是以禪入畫,禪意盎然。至此,文人畫真正成為了中國畫中一個獨立的畫種。
綜上所述,禪宗和山水畫的融合,可謂是歷史發展的必然結果,一方面源于中國文化所特有的兼容性特點,一方面則是因為禪宗和山水畫藝術有著相近的主張和追求,兩者的融合可以說是一個雙贏,都借助對方豐富了自身。通過對這種作用和影響分析,也對如何借鑒其它思想和文化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只有樹立起這種融合、借鑒意識,才能使山水畫這門藝術在當代得到創新,體現出當代人對其做出的獨到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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