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到出資期限股東的補充賠償責任探析

王雙

[摘 要]對于公司債權人，未出資的股東對其承擔的補充賠償責任主要體現在《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若干問題的規定（三）》以下簡稱《公司法司法解釋三》第十三條。《公司法司法解釋三》降低了市場主體準入的門檻，但也出現了對債權人保護不利的情形，為了平衡各方的利益，未出資股東的補充賠償責任制度應運而生。但對《公司法司法解釋三》第十三條第二款的理解存在差異，實務中的判例也不盡相同。補充賠償責任的性質、“未履行或者未全面履行出資義務”該作何理解、公司債務不能清償如何認定？對于這些問題的不同認識直接導致了該法條適用的不統一性。筆者認為補充賠償責任是一種獨立的責任形態，未出資股東的補充賠償責任具有法定性、補充性、有限性及內部連帶性等特點。從利益衡量及立法目的出發“未履行或者未全面履行出資義務”應做廣義理解，包括履行期未屆滿的未出資行為，即補充賠償責任的承擔應及于未到出資期限的股東。但只有當“公司債務不能清償”時，股東才需承擔補充賠償責任。這里“公司債務不能清償”指債權人已申請法院強制執行后仍得不到清償。

[關鍵詞]補充賠償責任；未履行或者未全面履行出資義務；不能清償

[DOI]10.13939/j.cnki.zgsc.2018.14.056

1 典型案例及存在矛盾

《公司法司法解釋三》第十三條第二款規定：“公司債權人請求未履行或者未全面履行出資義務的股東在未出資本息范圍內對公司債務不能清償的部分承擔補充賠償責任的，人民法院應予支持；未履行或者未全面履行出資義務的股東已經承擔上述責任，其他債權人提出相同請求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實務中對條文理解存在不同意見，導致法院的裁判并不統一。取無訟網上以下案件為例。

廈門市中級人民法院（2017）閩02民終532號“金日（中國）貿易有限公司、廈門工致商貿有限公司房屋租賃合同糾紛二審民事判決書”，上載：“梁李軍、梁寶平、楊文彬、陳武作為工致商貿公司的股東已經根據合同章程中的期限履行了出資義務，剩余未出資部分尚未到出資期限，金日貿易公司以梁李軍、楊文彬、梁寶平未全面履行出資義務為由，主張其四人承擔補充責任依據不足，法院不予支持。”

寧波市鄞州區人民法院（2015）甬鄞邱商初字第286號“張麗君與寧波久隆鼎資產管理有限公司、吳其紅等民間借貸糾紛一審民事判決書”，上載：“原告要求被告勵春輝、張金梁在未出資本息范圍內對公司債務不能清償部分承擔補充賠償責任，因現未到出資期限，故本院對于該訴訟請求不予支持。”

濟南市歷下區人民法院（2016）魯0102民初2572號“濟南邦容經貿有限公司與山東永力鋼構股份有限公司等買賣合同糾紛一審民事判決書”，上載：“被告文繼軍認繳出資額為4440萬元，認繳出資時間為2039年6月20日，實繳出資額1480萬元，實繳出資時間為2010年8月13日……原告濟南邦容經貿有限公司主張被告文繼軍、被告文繼功、被告文斌在未出資本息范圍內對公司債務不能清償部分承擔補充賠償責任，放棄要求被告文繼成承擔該補充責任，并提交工商登記材料予以佐證，本院認為原告濟南邦容經貿有限公司的主張符合相關法律規定，本院予以支持”。

可見對未到出資期限股東是否屬于《公司法解釋三》中規定情況存在不同理解。有觀點認為未到出資期限的不屬于未履行出資義務而不承擔補充賠償責任的，也有直接認為不管是否已到出資期限，只要是未足額繳足注冊資本的，即認為是未履行出資義務而對補充賠償責任予以支持。理解不同導致裁判不同，筆者認為對“未履行或者未全面履行出資義務”應做廣義理解，但在適用時需以“公司債務不能清償”為前提。

2 股東補充責任的特性

2.1 補充責任的性質

補充責任指在責任人的財產不足以承擔其應負的民事責任時，由有關的人對不足部分依法予以補充的責任。補充責任的責任人為多數，是一種不同于連帶責任和按份責任的新型責任，其特點在于順位補充性。顯而易見，補充責任是先由主責任人獨立承擔責任，在主責任人的財產不足以清償債務的情況下，補充責任人才承擔補充責任，補充責任人與主責任人之間對內部責任不做份額上的劃分。

2.2 股東補充賠償責任的特點

股東賠償責任首先在于其責任的法定性，即其產生于法律的特別規定。從責任產生的原因來看，是發生于公司與債權人之間，本來不涉及公司股東，股東的補充賠償責任其實突破了債的相對性，故只有等到公司無法清償債務時，才會有股東的補充賠償責任。要突破這種常規的債務承擔方式，需有法律的特別規定。

另外，是其責任的補充性質。公司本身是第一順位清償人，而未出資的股東才是第二順位清償人。只有在主債務人公司無法清償的情況下，責任主體才輪到補充責任人。

有限性也是股東補充責任的另一特點。公司法規定，股東只在其認繳的出資額范圍內對公司承擔繳納出資的責任。如果未出資股東已經承擔了足額繳納的責任后，其他債權人再提起相同請求的，將不受法院支持。

股東的補充責任還具內部連帶性。如對股東的補充賠償責任，發起人承擔了相應的連帶責任，就可根據公司法等有關規定向該股東進行追償。

3 《公司法司法解釋三》第13條的理解及適用

基于資本認繳制下債權人利益保護的考量，如何適用股東及發起人對公司債權人承擔補充賠償責任，需對《公司法司法解釋三》第13條做出準確的理解。

3.1 “未履行或者未全面履行出資義務”的理解

對于“未履行或者未全面履行出資義務”主要存在兩種主要觀點。第一種是狹義理解，認為股東出資義務的“未履行或者未完全履行”僅指股東的實際違約行為，如果股東未違反認繳約定，實際不存在未出資的違約行為，故股東未到出資期限的未出資行為不屬此列。第二種是廣義理解，認為章程只具備對內效力，且存在資本擔保責任，故“未履行或者未完全履行”就應包括未到出資期限的行為。

持狹義理解的主要理由如下：首先在于公司法修改的目的，其在于對市場主體放寬限制，不再對股東出資期限做出硬性規定，而給予公司自主決定的權力。如果責任主體包括了未到出資期限的股東，那么實際股東的負擔并未得以減輕，達不到修法的目的。其次來源于出自地方法院的辦案意見。如2006年山東省高院《關于審理公司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意見（試行）》第20條規定。

“狹義說”固然有其一定的道理，但筆者認為對“未履行或者未完全履行”的理解更適用于“廣義說”，理由如下。

首先從公司法的立法目的來看，公司法的修改目的是放松對市場主體的管制，大大活躍市場、鼓勵股東，但仍重視對債權人的保護。債權人的利益受到優先保護亦是公司法一貫的立法精神。資本認繳制度并未改變資本確定及股東出資義務法定的原則，章程約定的自主繳納期限只是對股東出資義務的具體規定，不能對抗其法定義務。賦予債權人對未出資義務股東請求權是資本維持原則在認繳資本制下的適用。且放寬出資期限系公司內部規定，對公司外部的第三人不產生效力。

其次對“未履行或者未全面履行”做廣義的解釋也并非孤例。我國《破產法》第35條規定很明確指出了包括尚未到期的出資義務。

最后，如不做廣義的解釋，可能會導致債權人的利益無法得到合理保護。有些公司的認繳期限長，可能會出現股東出資的履行期限屆滿前，主債權已過了訴訟時效的情形，債權人的合法權益失去保障。

綜上所述，應包含未到出資期限的出資義務符合修法目的及平衡保障各方的合法權益。

3.2 公司債務不能清償的認定

未出資股東對公司債權人承擔補充賠償責任需“公司債務不能清償”，那么“公司債務不能清償”主要包括哪些情形？正確的理解對適用該條至關重要。

對于“公司債務不能清償”目前也存在如下三種觀點。第一種觀點是“破產說”，其主要根據《破產法》第35條和《公司法解釋二》第22條。這樣一來，應當理解為適用破產或清算的情形。第二種觀點認為只要債權人向公司提起請求，如果公司拒絕清償，即可視為符合要求股東承擔補充賠償責任的條件。第三種觀點認為債權人只有經過了對公司的強制執行程序，仍不能獲得清償的，才可向股東主張權利。

筆者認同第三種觀點，只有經過了強制執行程序，公司仍無法向債權人進行清償的，才能向股東主張權利。首先，這是基于股東補充賠償責任屬于補充性責任，只有主債務人不能清償，才會有之后的補充責任。債權人與公司、公司與股東之間畢竟是兩個不同的法律關系，債權人首先應向公司主張，且須經過對公司債權的強制執行，如果不經強制執行，就要求股東承擔補充賠償責任，不利于保護股東利益。

其次，也符合立法實踐，補充責任最早出現于《擔保法》，其中確立了一般保證中保證人的先訴抗辯權。只有經過訴訟或仲裁程序，并就債務人的財產依法進行強制執行，仍不能履行債務的情況下，一般保證人才履行保證責任，該規定對本條的適用具有參考價值。再者一些地方性規范意見也做出了解釋，例如2006年的山東省高院《關于審理公司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意見（試行）》第15條第2款規定。

4 結 論

股東的補充責任具有法定性、補充性、有限性和內部連帶性等特點。對于《公司法解釋三》第13條的合理理解才能突出資本認繳制的優點及兼顧債權人的合法權益。

筆者認為，《公司法解釋三》第13條中“未履行或者未全面履行”應包括未到出資期限股東的出資義務，也即即使未到章程約定的認繳期限，但公司如果不能清償債務，那么債權人可向未到出資期限的股東主張權利。債權人追究未出資股東的補充責任前，需向法院對公司進行強制執行，只有在法院強制執行仍得不到清償的情況下，才能追究未出資股東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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