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華 黃露
【摘 要】電影作為一種綜合藝術的表現形式,通過視聽以及一定的審美活動來傳達和感受藝術所展現的內容。馮小剛導演的《芳華》是一部充滿人文情懷的追憶電影,講述了特殊背景下文工團里一群正值芳華的青春少年的成長和充斥著變數的人生命運的故事。讓特殊年代的殘酷話語下表現出純粹而美麗的青春和所屬的眾多內涵。文章從別致的敘事視角,亦莊亦彩的視覺造型,深切的人文關懷三個審美維度出發,分析影片《芳華》的審美價值,達到對當下文藝國產片正確發展方向的把握。
【關鍵詞】審美;敘事視角;視覺造型;人文關懷;文藝國產片
中圖分類號:J90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7-0125(2018)11-0097-03
《芳華》根據嚴歌苓的小說《你觸摸了我》(《芳華》)改編,在特殊時代背景下,講述了一群正值青春的芳華年少在軍隊文工團里發生的故事,勾勒出特殊時代下在芳華年紀里盛放的青年形象。影片是以大量的鏡頭語言來構建這個群體,旁觀者蕭穗子、質樸善良默默奉獻的劉峰、純潔倔強的何小萍、膽小懦弱虛榮者林丁丁、張揚跋扈的郝淑雯。每一個人物都是這個特殊時代集體中的一個側面,無論多么甚微的小事都可以上升為關系到人生命運和政治前途的大事。《羅杰·艾伯特影評網》的影評人西蒙·艾布拉姆抱怨這部電影“無齒的多愁善感和歷史修正主義。”[1]在外國人眼里這部電影是錯置的普世價值。一部藝術作品并不能博得每個人的喜歡。這個需要基于時代去考慮,以現在的眼光看待三十四年前所發生的故事。電影中所發生的大都是他的生活經歷,他覺得拍一個東西,一定是從生活經歷里長出來的。馮小剛在《芳華》里放大了記憶,但這個記憶是有根的。“眼光”被局限,立場的不同使得這部電影引來熱議,它成為2017年末一部現象級電影,電影《芳華》散發出那個空前浩劫的時代青春的氣息,再現了文工團特殊的生活環境,西南邊陲的反越自衛戰,退伍軍人英雄在市場經濟環境下的凄涼遭遇。通過陌生化的敘事視角,亦莊亦彩的視覺造型,對人物的命運聚焦與關懷,從這三個方面引起更多的人了解并關注歷史,關注“人”,思考人性。在這種際遇下,它是純粹、美麗而殘酷的。
一、“陌生化”效果的敘事視角
“陌生化”效果的敘事視角是《芳華》這部影片鮮明的審美特色之一。陌生化又稱“反常化”“奇異化”。這一概念由俄國文學評論家什克羅夫斯基提出,“那種被稱為藝術的東西的存在,正是為了喚回人對生活的感受,藝術的目的是使你對事物的感覺如同你所視象那樣,而不是如同你所認知的那樣,藝術的手法是事物的“反常化”手法,是復雜形式的手法,它增加了感受的難度和時延,既然藝術中的領悟過程是以自身為目的的,它就理應延長。”[2]影片借助蕭穗子這個女性視角來對一個特殊歷史片段進行“回窺”。“視角”一詞源于拉丁語“perspective”,原義是“透視”,即觀察者以某一角度作為觀察點進行觀察行為的方式。既為觀察者的行為方式,則必定存在一個視角化的選擇問題。[3]美國著名的劇作家羅伯特·麥基在其著作《故事》中指出過,電影的創作者不僅要著眼于故事的本身,更要思考采用何種方式將故事講出來。影片的敘事視角頗為復雜,蕭穗子不僅是故事的親歷者、旁觀者也是回顧者。開篇主題曲先入,伴隨著第一人稱“我”蕭穗子開始講述這個發生在文工團的故事。影片中蕭穗子“我”的12次敘述都承擔著其應有的敘事功能,在影片開篇,回顧者“我”的敘述中交代了故事背景、故事主人公是劉峰和何小萍。在14分鐘處,何小萍進入文工團這個集體,參與者“我”開始講述何小萍的人物前史。在20分鐘處,由旁觀者“我”來解開“軍裝事件”的懸念。在38分鐘處,由回顧者“我”交代時代背景,一話帶過1976年發生的重大事件。在50分鐘處,由參與者“我”闡述劉峰這個人設,在63分鐘處。由旁觀者“我”闡述詮釋林丁丁的想法。67分鐘處,劉峰被下放,參與者“我”對何小萍的心理闡述。在73分鐘處,回顧者“我”為何小萍推辭主演而揣摩她的想法。在85分鐘處,為劉峰推辭救助而揣摩他的想法。在101分鐘處,參與者“我”的情書事件,交代“我”的內心感受。111分鐘處,文工團解散,回顧者“我”交代社會變革。結尾處,敘述“未來”的事(畫面未呈現)。故事的結構是線性的,按照故事發展的順序,從“我”的12次敘述中可以大致了解到“我”蕭穗子這種敘事視角所帶來的藝術魅力與藝術缺陷。這種“旁觀者、回顧者、參與者”三種眼光交替作用的形式給觀眾帶來新奇的觀看體驗,它在審美距離上處理得得當。然而,這種限制性敘事的態度,最容易凸顯現場感,藝術的真實性,無論是在直面現實還是還原歷史的過程中,都體現了“我”在敘事時的在場性、親歷性和反思性。相對全知視角,人物有限視角往往更具陌生化效果。它的藝術魅力在于它的陌生化效果。人們認識與把握世界的方式是復雜的,包括感受與體驗。這種陌生化敘事視角能打破觀眾的慣性思維,降低觀眾的期待值,這是與其它電影中陌生化敘事效果所不同之處,如《城南舊事》《忠犬八公》都力圖提升觀眾的期待值,設置懸念。然而《芳華》它像一部娓娓道來的歷史,它需要有一個視角,不但充當著限制性視角也充當著全知視角。反之,這樣的設計是有缺陷的。觀眾以“我”這一人物的眼睛去觀察,原則上將會傾向于接受有這一人物所提供的視角。并且容易造成視角錯位與視角越界。影片中有好幾處表現女兵洗完澡擦頭發的鏡頭,在泳池里游泳,女性身材的展示無疑是某個“男性”的視角。違背了“我”講述者的限制視角,造成了視角越界。針對六七十年代人這一群體,“我”的敘述是客觀的,因為這群人親身經歷過那個大時代。針對青年的受眾,“我”的敘述既是客觀的又是主觀的,客觀交代時代背景,人物前史,主觀站在“當今”角度揣摩當時人物的心態,由“我”說出情節的走向,淡化懸念,給不清楚這段歷史的群體會造成先入為主的觀念,被強行帶入的感覺,造成敘事上的割裂。
二、亦莊亦彩的視覺造型
亦莊亦彩的視覺造型是這部電影最突出的審美特色。影片所塑造的“年代感”很強,具有整體性和逼真性。它是莊重的也是絢麗多彩的。細節的安排、表演、視聽都達到高度的契合。文工團大院里的布置,小黑板上所論述的中國共產黨、練功房里的紅色話語、大街小巷中的紅色標志;軍裝與舞服都是那個時代所流行與特有的;在影片最后所呈現的市場經濟條件下的90年代,人物的服裝具備時代的氣息,牛仔褲、牛仔衣,長絲襪、高跟鞋;街道上的老式自行車與小轎車等若干個小細節對年代感的塑造,可看出導演的用心良苦與他所要表現特殊時代下的追憶與深切的人文關懷。電影里一段段熟悉的紅歌譜曲成宏偉的交響樂,有力地襯托起時代的氛圍,噴薄而出的情感也令觀眾激昂高亢。影片開場便是音畫同步,紅色歌曲與墻上一幅大大的紅色毛主席的畫像,與《陽光燦爛的日子》有相同處,一開篇是毛主席揮手的雕塑,一個拉鏡頭把畫面撐開,此片亦如是。烙上時代的痕跡,故事便從這發生。無論是在跳《沂蒙頌》、《草原上的女民兵》、拉練演出,還是軍隊訓練,每個角色所著的軍裝質地的完好、神態與動作使得每個角色都高度復原出那個時代軍人的風貌。在劉峰被叫出去在街上捉從食堂跑出去的豬這場戲中,龐大的人群敲鑼打鼓,高高舉著毛主席的畫像,喊著“毛主席萬歲”。劉峰穿梭在人群中追豬,一個嚴肅的游行與捉豬行為形成觀感上的反差,以一種隱喻有趣的方式回避了那個殘酷的時代,而換來文工團里有趣的事。1976年毛主席去世以一塊黑布遮蓋大畫像這種頗具震撼力的手法來委婉表達文革的結束,“四人幫”的粉碎,畫面中黑布的墜落隨著無聲源音樂打鼓的敲擊聲有節奏地落下,以俯拍、仰拍、特寫、中景四種拍攝角度來表現。不過多闡述、不拖沓,處理得恰到好處。影片大多使用了運動長鏡頭,在長鏡頭下配合著具有年代感的音樂,營造出一種懷舊、追憶的情感而又純粹和殘酷。在影片開頭舞蹈演員排練《草原上的女民兵》這場戲中,自然光占大比例,陽光正好,畫面唯美而溫暖。以“我”蕭穗子為主的舞蹈演員配合著有聲源音樂跳著,鏡頭沒有被割裂,以全知視角展現舞蹈演員的舞姿,慢慢地過渡過去,展現音樂的出處——文工團樂隊,以特寫的方式交代出影片一較重要的角色——拉手風琴的郝淑雯。在文工團解散時,以同樣的運動長鏡頭,依次過渡過去,展現每個人物,這個集體的狀態,伴隨著現場歌聲、手風琴聲畫面色彩也冷淡了下來,營造出一種傷感和不舍的氣氛。前后對比明顯,文工團被時代所拋棄,人各奔東西,這是殘酷而又無奈的。影片中那個長達六分鐘的戰爭長鏡頭,“白蝴蝶”聲音沉默之后到槍聲迭起,鏡頭一直跟著劉峰,血漿崩裂、尸體、塵土漫天,極具畫面感,很好地詮釋了戰爭的殘酷性。音樂、畫面、人物是融為一體而不可分割的,嚴謹細致的安排,使得觀眾不會出戲。
三、命運與人性的深度聚焦
對殘酷話語下的青春以及對人物命運與人性的深度聚焦是影片最重要的審美主題。影片具有強烈的人文關懷,它的情感真實,因此它賺到了許多眼淚。馮小剛拍攝的題材很多,如災難、都市生活、戰爭題材等,每部電影描述的核心都是生活在特定年代的小人物,展現出深切的人文關懷。電影市場上也充斥著馮小剛喜歡打感情牌的靡靡之音,但毫無疑問的是,他的觀眾是最多的。他的電影所透露出的關懷是符合普通勞苦大眾的審美和社會需求,多了一份真實。在《芳華》中,也不例外。影片前半部分在剖析文工團這個集體,人物角色并不鮮明,因為影片所帶來的情感濃度所形成的感染力要大于人物形象的深度。何小萍被集體所排擠,嚴歌苓曾說:“人群迫害別人是免除自己被迫害,是延續自己被迫害的時限,從而建立一個短暫的安全期,所以從眾去迫害一個可迫害的對象,是人性中尋求安全的本能。”[4]在一個集體中總有一個被排擠的對象,當何小萍打著手電筒在床上寫著給勞改場親生爸爸的信時,觀眾從同情她而轉向一個更高的層次,從而加深對這個集體的厭惡性,這是一種真實的觸感。劉峰有七情六欲,他會跟普通人一樣講臟話,但他在眾人心中成為了一個象征,他是從石碑走下來的活雷鋒,同時,他也是這個集體的一面鏡子,映照出其他人的黑暗面,從一開始這個集體就把他懸置了,把他的好當作理所當然。“觸摸事件”后,幾乎揉碎了他今后的整個人生。不僅是集體的放逐,也是劉峰一個態度的轉變,去參軍來實現自我價值。劉峰被集體的放逐,同時也是人們遺失的善良和美好。在劉峰被下放時,只有何小萍大聲地喊“明天我去送你”,何小萍的態度也發生了轉變,她裝病拒絕跳主角。影片中說道:“一個始終不被善待的人,最能識別善良,也最能珍惜善良。”這也是影片所要傳達的精神內涵,反傳統意義表現讓人深思,即便是善良,在激蕩的時代也顯得如此卑微與不堪,凄美卻殘酷。兩個被集體拋棄的人互相珍惜。影片后半部分側重在戰爭之后個體的命運。隨著時代的走遠,只有劉峰何小萍還在留戀曾經的時代,一個殘了,一個瘋了,一起坐在長椅上訴說著他們的芳華。在長椅上,何小萍說出了憋在心中很久的話,不是“我愛你,我喜歡你”而是“能抱抱我嗎?”這是比男女之愛更高層次的感情那種惺惺相惜的戰友之情和淡定的灑脫之情,從青春年少到中年時代,他們彼此已達到靈魂上的惺惺相惜,體現出人與人之間最珍貴的情感,這些都深深喚起了觀眾的同情心和同理心,引發更深層次的情感體驗與心靈碰撞。只有劉峰與何小萍去烈士陵園看望與敬酒,他們代表著導演的態度應該銘記那些為國捐軀的英雄,他們不應該被遺忘和被忽略。馮小剛也說這是他的一種情感的需要,他始終以一種飽滿的情感來講述這個故事,不管這個回憶被夸大與否。
四、對中國電影創作的啟示
《芳華》的意義是大于它作為電影本身的。這部2018年的賀歲電影為當今“娛樂至死”追求視聽震撼潮流下的電影開啟了一個新領域。三周突破12億大關的《芳華》無疑給電影行業打入一針強心劑。電影市場需要像《芳華》這樣具有人道主義和體現正面美學價值的作品,馮小剛正是用自己的影像來對生活、歷史本體的復雜性加以展示,這不僅是他所選擇的對電影的態度,也是一種對健康電影市場的渴望訴求。相信未來的中國電影市場將有更多的真情實感堅持文藝為人民的思想的好作品出現。這部電影或許有缺陷,但它值得去銘記。就如《綜藝》的影評家李美琪所說,即使中國的千禧一代沒有時間留給老時代的主題,一大群年長的觀眾集體分享馮小剛的懷舊感,應該給予這部史詩電影衷心的支持。[5]
參考文獻:
[1][5]劉裘蒂.美國人看《芳華》:錯置的普世價值[N].金融時報,2017-12-27.
[2]汪少華.詩歌中的視角空間與文化想象[J].福建外語,2002(04).
[3]什克羅夫斯基等.俄國形式主義文論選[M].北京:三聯書店出版社,1989.
[4]嚴歌苓.我們被“平凡即偉大”的價值觀誤導了[N].中華讀書報,2017-07-26(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