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描繪駕考的世俗畫（評論）

陳曙光

在閱讀小說成為奢侈的今天，一部萬字短篇《我與佐菲學車記》居然能讓讀者讀完，而且是在不知不覺間牽腸掛肚地跟著情節“追”到底，這只能說明，這部小說有它的獨到之處。

《我與佐菲學車記》通篇以白描手法取勝。小說題材不大，作者只是將“我”的一段人生經歷，加以鋪陳、剪裁，采擷“河流中的一滴水花”，映射大千世界。小說講述了一個全民皆知的駕考話題：名為今實的“我”與單位女同事佐菲從報名學習駕駛的那天起，便踏上了有驚無險、亂象叢生的學車之旅，雖然最終兩人歷經艱險一前一后都拿到了駕照，但整個考駕過程在作者的筆下演繹得五味雜陳。讀完小說，你會有種哭不出、笑不出、罵不出、氣不打一處來的胸間堵塞;但作者行文不溫不火，筆調不急不躁，娓娓道來，如同陪你敘聊，靜端一杯清茶，看窗外楊花飛絮，你的心情又會漸漸趨于平和，慢慢品味這部小說的人物、故事、環境。作者選擇了一個很現實、很樸素的話題，構建好了一部優秀短篇小說的必備條件：塑造人物、敘述故事、描繪環境，這些最傳統的好小說的元素，成就了《我與佐菲學車記》。

粗線白描，注重群像，不放過任何一個人物的傳神刻畫。小說使用第一人稱“我”敘述，這種主動的、駕馭性的敘述角度，擁有了支配故事行文、人物雕琢的話語權。小說主角是“我”和女同事佐菲，但讀完小說，小說牽扯到的人物馬局長、佐菲、陳三陳校長、禿頭教練、考場黃牛、徐教練、李唐二考官等，寥寥幾筆白描，都能給你留下血肉豐滿、骨骼健全的印象：車改后，無車可坐的馬局長，他的一輛破自行車，“車齡比他孩子的年齡都大，沒有鈴鐺，卻能丁當、丁當響個不斷”;女同事佐菲，“輕撩長發，神秘兮兮”，“小衣襟短打扮，溜肩細腰，颯爽干練”;“市政府小車隊副隊長”“大院里的人都叫他陳校長”的陳三，“深深陷在椅子中，大背頭油光水亮，小眼睛精光四射”;考場黃牛，“一個方臉大耳、縮肩凸肚的男人”;禿頂教練，“悠閑地叼著煙卷，煙卷能在嘴巴上左右隨意移動，就是喝水也不耽擱”;貪小財、生活拮據的徐教練，“每次學車，學員還得給他買一瓶飲料，他只要綠茶，‘康師傅的那種……卻未曾見他喝過，平時總是兩手抱著一個玻璃罐頭瓶，能盛大半瓶開水……”，一到下班的點，就順手把“康師傅”裝進蛇皮袋里，帶回去交給他開小店的老婆;還有唐、李兩位“洗牌、切牌、抓牌動作如行云流水”的考官……各路神仙一字兒排開來，簡直就是一幅駕考世俗人物圖。

人，是生活的主體，是文學作品的主角，更是紛亂社會關系的總和，人物立了起來，栩栩如生，一部小說的故事、主題自然也就水到渠成。

環境指向明確，原生態展示藝術化。小說人物的樹立，故事情節的演進，都必須在特定的時空進行，這就是小說語境下的自然環境、社會環境。《我與佐菲學車記》的可貴之處，作者用了大量筆墨，夯實了小說人物和故事情節賴以生存的土壤環境。

《我與佐菲學車記》的環境有兩個：一個是自然環境，“那是一個天氣似陰似晴、陽光若有若無的日子，窗外的楊絮漫天招搖，隨風飄蕩……人們全副武裝，穿長袖衣服，戴口罩眼鏡，把頭臉裹得嚴嚴實實。”這種隱喻性的文字，給這部小說、也給小說主人公“我”的心境定了調：壓抑、紛亂，煩躁、無奈。另外一個環境背景就是社會環境：當下，會開車已經是必備的一項技能，特別是公車改革后，全民學車，不可避免的，有些地方駕考亂象滋生。這種環境背景，直接決定了“我”和佐菲以及故事中所涉人物的言語行為：駕考成了熱鬧場、利益場，就有了掮客陳校長、貪財的徐教練、寄生蟲黃牛、先摜蛋后喝酒唱歌的考官。

一次駕考，讓“我”和佐菲在厭煩、無奈、炎熱、壓抑、受辱中備受煎熬，這種季節的折磨和世俗的折騰，都折射出了作者設定的這“一時一地”的社會生態，非喜劇，非悲劇，而是原生態的生活劇。

故事情節環環相扣，波瀾不驚，卻又引人入勝。《我與佐菲學車記》一共有七個情節單元，分別是學車動議→報名學車→駕校學車→宴請教練→偶遇黃牛→初考失利→駕考通過。故事的起因是報名學習駕駛，故事的結局是兩人通過駕考，故事的“熱點”是學車、考試過程的不堪和齷齪。女同事佐菲干練猴精，“我”則逆來順受、娘性十足。在佐菲的撩撥下，“我”跟著她學開車、違心送禮、找黃牛、請人喝酒，最后佐菲先“我”拿到駕照;酒場上被她奚落后，“我”只有默默忍受，收獲無奈，“一陣哄笑后，往往以此多下去好幾杯酒”。這些瑣碎的生活點滴，這些令人厭倦的社會“霉點”，在生活中你我都會遇到，我們也能從小說中看到自己或者家人、同事的影子。但我們也許習慣了這種審丑疲勞，麻木了，當你讀完《我與佐菲學車記》后，才撫掌一嘆：我也有這個經歷，我甚至都被熟人教練罵過——你這車倒的啊，跟庫線就差兩條煙的距離！

“人人心中有，個個筆下無”，作者立足樸素的世俗生活故事，用他抽絲剝繭的敘事技巧，驗證了這個文學道理。小說故事情節是現實的，作者的表現手法更是建立在真實有趣的基礎之上，合情合理。作者聚焦很準，全文沒有噱頭，沒有葷素“作料”摻雜，故事也不節外生枝，就是描繪駕考的世俗畫面，而且是一幅尺幅不大的小品畫，“螺螄殼里做道場”，方寸之間天地寬，小題材蘊含大情懷，但是作者又不在小說中直白地渲染自己的價值取向和主觀評論，而是交付讀者，讓生活本身來說話，讓故事情節引領讀者前行：茶苦茶香，飲者自品;楊花似雪，是美景還是污染，觀者自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