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州高峰的詩

壽州高峰

民國壽州的舊歷年

——讀金克木先生《舊巢痕》

一本《舊巢痕》，從年頭讀到歲尾

直至讀出民國壽州的年味兒

街巷有遮羞的照壁

門庭有憤怒的獅子

檐下有饑餓的麻雀

舊歷年躲在天上

俯察亂世中偏安一隅的人間巢穴

放爆竹、燒香、磕頭、守歲、拜年……

神鬼出沒，祖先死而復生

堂屋鋪上拜墊

炭火旁邊設有賭局

活人從大褂里掏出貶值的壓歲錢

對聯暗藏儒家底氣

橫批綁扎民間彩頭

老爺享福，下人將福字倒貼

貼到灶、缸、糧囤、磨、碾、豬圈、雞籠、井欄、水桶上

酒足飯飽，滿街都是悔過的人

城隍爺、火神爺、關帝爺、東岳大帝、土地爺

他們手里拿著柳鞭與明鏡

閻王好做，小鬼難當

明人不做暗事

臉上的虎豹從不換皮

改朝換代，鄉賢又做了省督

游子從水路找到回家的碼頭

白菜從雪地回歸墻角

新襖從針腳露出棉絮

干冬濕年下

玩獅子、趕旱船、耍龍燈、打花鼓

舊歷年滿頭大汗，渾身是泥

大街寬小巷窄

過了三步兩橋是城墻和古涵

八公山上草離離

賓陽樓頭燈明滅

報恩寺小和尚半夜起來撞鐘

喉嚨里塞滿甜味的阿彌陀佛

楚大鼎

大地覆霜

灌木踩著飄零的落葉

走得更遠的是杳如黃鶴的楚王

百姓還在

李三古堆附近的油菜苗因寒冷而茁壯

村民們在地里施肥

到鎮上喝茶

12月13日，寒鴉噤聲

小茶館嘈雜聲中電視警報拉響了

在和平鴿飛翔的背景下

人們認出了家鄉的那只楚大鼎

從為王殉葬到公祭百姓

替國家銘記悲恥

替挖出大鼎人的后代銘記悲恥

一壺老茶，一盤瓜子

他們度過這個悠閑時辰

揚叉把巷

東南風起時

橫在城池里的這把農具

總能帶來一陣谷雨

淘米燒飯

揣面做饃

一個老地名里的農耕文化

像沉在防腐劑里的滄桑切片

從外省運來的青石板

泛著本地的古老包漿

就像我，從鄉下上來

越來越人模狗樣了

在一個地方待久了

人也熟了

到淮河里放生的是熟人

從護城河里釣魚回來

將那么小的魚剖開

撒上鹽晾曬在瓦檐上的也是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