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海伶：想做個純粹的商人

馮彬

第 一次見到趙海伶，是在一間咖啡廳里。握手問好后，她問了句“你喝什么”，就站在柜臺前等待，幾番“爭搶”后，還是她買了單。

黑色T恤、牛仔外套、短發，很難讓人聯想到這個85后青川女孩已經拿獎拿到手軟，一雙大眼睛投射出來的堅毅，卻是同齡人中少見的。汶川地震后，她放棄了出國的機會，回到正在災后重建的家鄉，用一臺借來的電腦創業，成立“海伶山珍”，現在公司有了6000平米的廠房。

地震讓她“看透人生”回鄉創業

“5·12”地震那天，還是大學生的趙海伶正在午休，起初并不在意，當周圍越來越多的同學開始打聽家鄉青川縣的情況，她開始擔心，給哥哥打電話串了線，那邊傳來哭聲，很像哥哥的聲音，再打，就不通了，這樣的情況持續了5天。

青川的災情超乎想象，地震過后，水、電、通信幾乎全部中斷，成了一座“孤島”，當地干部用徒步的方式把信息送出去后，災情才為人所知。

深入田間地頭，已經成為趙海伶的工作日常。

聯系不到家人，又回不去，趙海伶想到了最壞的情景，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幾天時間暴瘦20斤，“那個時候已經開始思考，沒有了家人，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意義又在哪？”她“看透了人生”——除了家人，所有的東西都靠邊站。

趙海伶寫了一張報平安的紙條，通過親戚輾轉送回家鄉，5天后，媽媽打來電話，好在家人都平安。那段日子，趙海伶形成了條件反射，一有余震發生，就瘋狂地給家里打電話。

一年后，趙海伶從四川外國語學院畢業，她放棄了留學的機會，回到家人身邊，在所有的就業選項里，選擇了看起來最差的——在滿目瘡痍的小縣城里創業，把這里的山貨通過網絡賣出去。

這個決定被家里所有人反對，大把錢送出去讀書結果又回來了，父母覺得沒面子;家人也不理解：上學的時候賣水，現在又去賣菜，能搞出什么名堂？

淚水在眼眶里打轉，但她還是放了狠話：我不僅要做，還要超過縣里的龍頭企業！

作為援建企業之一，阿里巴巴在青川設立鄉村電子商務試點，與趙海伶的想法不謀而合。但阿里巴巴的代表并沒有信心，之前也談了幾家，效果并不理想。趙海伶當即打了包票：明天就讓你看到我的網店！代表覺得，這是個玩笑。

第二天，網店真的出現了。

其實這并不是趙海伶第一次開網店，在大學期間，她就從成都最著名的批發市場——荷花池進貨，然后在網上賣。

重建期間，每天清晨5點就有裝滿物資的卡車駛入縣城，發動機的轟鳴聲、打鐵聲、叫賣聲回蕩在板房之間。“那是一種特殊的氛圍，每個人都在重建自己的生活，每個人都在努力。”趙海伶說，要不是那種氣氛的感染，可能就撐不過那段時間。

為了收購山貨，趙海伶常要徒步往返于大山和縣城，一雙鞋幾天就會磨破。“這孩子膽子大，多遠的路、多高的山她都敢去。”趙海伶的母親說。

有了貨，銷售渠道更是問題。重建時斷網的情況時有發生，趙海伶就借朋友單位的電腦來用，沒到上班時間，她已經坐在電腦前，晚上，她又是給單位鎖門的那個人。直到廠房建起來之前，去網吧辦公都是常有的事。

一開始，趙海伶通過附近的鎮郵局把貨物往外寄，但隨著銷量的增加，她發現鎮上的郵局效率太低。后來終于有一家快遞公司在鎮上設點，價格又太高，“自己把貨運到成都，再往外發，也比直接從青川發要便宜。”之后，趙海伶嘗試找運輸公司合作，通過每天往返于青川和成都的大巴往外帶貨，然后讓成都的快遞公司去班車站接貨，結果是快遞經常忘記去拿貨。

那段時間，趙海伶每天都在購物網站的論壇上發帖，講述自己的故事，引起了記者的注意，幾個回合聊下來，稿子出了，趙海伶紅了，又一波媒體趕來了，樓下的幾家媒體等著，趙海伶還在樓上包裝。不管面對什么媒體，她連頭都不梳，因為睡覺的時間也只有兩三個小時，過了幾天，她干脆剪去了齊肩的長發。

“從沒見過她這么認真。”每天趙母睡覺前，她在包裝，趙母醒來時，她在準備發貨。從此過后，家人開始轉變態度支持她。當時賭氣的話還未實現，但趙海伶8年所創造的成績，已經超過了周圍人半生的積累。

思維超前的“天生商人”

創業初期的趙海伶不為了錢，兒時的她從來不缺錢。上初中時，家里就把她送到外地最好的學校，趙母幾乎每周都去看她，還請小伙伴們吃大餐，那時，趙海伶已經渾身上下都是國際名牌。到了大學期間，每個月的生活費上千元。

“我最崇拜的人就是媽媽。”說起母親，趙海伶疲憊的眼神里煥發神采，母親的餐館從1985年開業，至今33年，生意依然不錯。

良好的經濟條件下，母親卻常教育他們：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趙海伶小時候要和哥哥一起為餐館擦桌子、拖地、洗碗，甚至剛學會騎自行車時就去買菜。

“這孩子從小就喜歡掙錢。”趙母說，小學時，趙海伶就去收菜賣給自己的同學，賣不完的就出售給媽媽的飯店。初中時，趙海伶從學校回家告訴媽媽，學校附近有片地不錯，要是修個房子開飯店肯定能掙錢。“現在那片房價漲了好幾倍，挺后悔沒聽她的。”趙母笑著說。

到了大學，她和同學一起做起“獵頭公司”——幫大學生們介紹工作。在成都天府廣場附近的辦公樓里，他們和兩家公司同在一個辦公室，互為對方的員工。

“隔壁”的咖啡賣不出去，趙海伶跟著操心，“連我這種不愛喝咖啡的人都覺得好喝，怎么可能賣不出去。”她召集同學去發傳單，推銷給學院的老師，一箱一箱地賣。一天午休時想到了點子，她就立刻爬起來敲開了院長辦公室的門，企圖說服院長把咖啡作為福利發給職工，被婉拒。多年以后見了院長她還打趣：“我還向您推銷過咖啡呢！”

而親戚所說的“賣水”也發生在這期間，她借了家里2萬塊錢，租用學校附近的民房，簡單裝修過后開起了水吧。那時起，趙海伶知道了掙錢的不易，白天上課，晚上洗杯子，即使再困，店里的客人不走，她就不能歇業。

也是那時起，趙海伶身上的名牌越來越少，甚至買東西都要盤算折扣，她開始意識到，人的價值，不在于身上有多值錢的衣服。

地震那天，趙海伶正在自己的水吧里午休，到水吧停業，她不僅還了家里的“貸款”，自己還有些結余。

“她是個天生的商人”，同事程瓊瑤覺得，趙海伶的思維總是很超前。“海伶山珍”廠房的倉庫里，各種商品擺滿了貨架，怎么都不像傳統意義上的山貨，蘑菇、木耳的白色簡潔風格包裝，脫離了不少“土”味;白色的蜂蜜瓶小巧精致，瓶蓋上覆蓋著淡綠色的包裝紙，有些“小清新”，而不到兩年前，這樣的蜂蜜還是2斤、4斤裝。這些創意很多都是趙海伶想出來的，一有點子，她就奔赴成都和設計師溝通制作，一待就是五六天。

趙海伶的辦公室里，除了幾張桌椅和立柜，幾乎找不到工作的痕跡。平時她很少在這里，“坐著心發慌”。程瓊瑤說，她一個月里只有一個星期待在青川，每次回來都有新點子。

辦公室外的走廊里，掛滿了照片，都是同事們收購山貨過程中的某個瞬間，每個瞬間都是故事，這些照片和故事，還被放在產品的頁面中。趙海伶說，顧客吃的時候，可以知道這些東西是怎么來的。

“人格分裂”

一大早，趙海伶帶著前來采訪的另一家媒體到種植基地去拍攝，廠房這邊，已經有兩家農戶送來了羊肚菌和藥材。

羊肚菌鋪滿了地上的竹籃，趙海伶蹲下來，一個個挑選，從顏色、觸感和外形方面向記者介紹著辨別方法。創業初期的趙海伶，還要跟著媽媽去山里選貨，有時收了假貨退不了，也只能自己承受損失。而現在，“有些東西不用看，一摸就知道好壞”。

趙海伶的廠房，建于2014年，那時青川縣建立產業園，她的公司成為園區最后一家入駐的企業。此前，她還把自己的發小從重慶“忽悠”回了家鄉，當會計的發小覺得投資風險小，沒猶豫就答應了。而這次建設的投資加上貸款，達到幾百萬元。

2015年，在全國農村青年致富帶頭人、全國鄉村好青年代表座談會上，時任國務院副總理汪洋與趙海伶握手。

在同事眼里，趙海伶是“果敢”“說一不二”的代名詞，她只會把必要的東西考察清楚，剩下的先干了再說。

但趙海伶坦言，建設廠房的那段時間，守著工地都不敢看，有時候站在工地里，腿都發軟。“這些都很少跟人說，有的人只能擔心，有的人不會理解。”剛創業時，因為包裝不好、發貨時間長，她每天都很內疚，發貨以后，挨個給人打電話道歉。

3年前，葉問峰為了照顧家庭，辭去了在深圳的工作回到青川，偶然間，他來到剛剛建好廠房的“海伶山珍”，但工作節奏的突然變化讓他不適應，管理中也有很多漏洞，大家的分工并不明確，本打算待一年就回到一線城市繼續打拼，其中一家企業給出每月1.8萬元的工資。臨走前，趙海伶找葉問峰聊天，其中一句話打動了他：“不要把我當老板，這里是個大家庭，需要我們共同經營。”他決定留下來。

“現在這里更像一個企業了。”趙海伶解釋，開網店，永遠是那個賣貨的小女孩，要想做大，企業的規范化管理是一個必然的過程。

趙母覺得，如今的女兒成熟了，也有了責任感。但在生活里，同事說她是個幽默的小女人，偶爾還會撒個嬌，“可能是人格分裂吧。”趙海伶笑著說。

從決定回到家鄉到現在的十年，青川從剛開始很多人對網購一無所知，到每個道路便利的村都有網店。而趙海伶的信念卻始終沒變，她希望自己做個純粹的商人，不要摻雜太多其它的東西。

夕陽下，站在田間的趙海伶轉眼望去，仍記得自己20多歲的樣子，那時候剛剛回到家鄉，幾個朋友在一起討論人生和理想……

“要是能有個五六萬買臺小汽車就好了。”

“我的理想是三年可以掙十萬。”

“我想娶個外地的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