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九八四年,六月。
王博雍教授第一眼看到這個剛從泥濘不堪的黃土層里挖出來的“司母戊風格青銅鼎”時,臉上的表情不禁猛地怔住,隨即凝固了。在昏暗的照射燈光下,他眼前的這件出自漢代仿制商代的方正大鼎,此刻暴露在潮濕的空氣當中,顯得那么怪異,仿佛是一尊來歷不明的東西。不要說它沒有那么一絲一毫的漢代粗獷風格,從上頭刻箓的紋理上來看,也沒有原來商代原始司母戊的那種別致紋路特色。甚至當他再仔細看下去,這玩意似乎就不像是個鼎了。不過上面的刻畫倒是有一點那個年代博山爐的格調。教授疑惑地用雙手吃力地抬起這尊大鼎,將它的周身仔仔細細觀察了個遍,卻依舊沒發現上頭鑲刻著什么有價值的銘文。它就像是憑空出現在這個本不該出現的年代的一樣。
作為一位擁有數十年豐富經驗的考古學家,他馬上一眼就認定:這個文物恐怕沒那么尋常!
“小童,你過來。”他喊道,語氣里有些不同尋常。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這尊大鼎,只是用右手招呼了一下旁邊的儀器保管員小童,炯炯有神的目光絲毫沒有離開眼前這個文物。他在心里頭暗暗嘀咕,莫非,莫非我的判斷有誤,這尊大鼎并非是漢代古物,甚至……甚至它根本就不是司母戊?!
“王教授,來了。”旁邊那位小童應聲答道。
作為一個同樣經驗豐富的老儀器檢測員工,小童聽到教授的呼喊,立刻意識到有新文物出土了,等著自己去檢測。由于這次在云南大理的漢代考古活動事關重大,牽扯到同樣是漢代的馬王堆遺跡,因而考古隊員在進行考古工作的同時攜帶了幾臺分析儀器。小童馬上吃力地從地上抬起一架空的推車,接著將旁邊那臺笨重的微型質譜檢測儀小心翼翼地移進推車里,扶正后,迫不及待握起推車后頭的那根鐵把手,把質譜儀往教授的方向推去。除了工作職責之外,他也想看看這次考古活動當中,有什么不一樣的稀世珍寶被挖掘出土,而他自己以后就可以驕傲地說,他是見證者之一。
“小童,請你把這個袋子里的青銅器內部植物碎片放進那臺碳的質譜儀,我要看看年代結論。”教授說著,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接著遞過來一個小小的塑料口袋。
“碳-14?”
“是的,小童,檢測時記得看仔細一點。”
“知道了,教授,我會注意的。”
小童馬上從工具盒里取出一只鑷子,小心翼翼地把文物殘片放進質譜儀的檢測盒子里。經過閃爍液體計數檢驗后,他看著那臺定碳分析儀開始輸入讓粒子加速的電壓,隨后十分平穩地輸入文物殘片樣本。他知道此刻質譜儀正在釋放文物的帶電粒子,并將粒子導入一個強烈的磁場里,使粒子發生極大程度的偏轉,最后就能得出質譜方面的數據。很快,機器嗚嗚運行了片刻,接著,年代報告迅速出爐了。
小童隨手將年代報告遞給正在旁邊焦急等待的王博雍教授,后者看到打印的數據材料已經落墨,便迫不及待扯過紙張。然而,當他伸展開紙張,看到年代結論以及數據時,臉上的表情突然一怔。那一怔,伴隨著臉上不可思議的表情,教授眼中的瞳孔放大了,震驚不已,像是見著了黑暗中的魔鬼一般。小童見狀,感到有些好奇,他悄悄湊過臉來,只見年代結論報告當中,對碳-14定碳分析的半衰期檢測結論部分,在那張清晰的檢測數據打印紙當中,赫然印著幾個字:
“該樣本的歷史半衰期值估算為8976年~9164年。”
四十年后。
當安文浩到達楚同興家門口的時候,沉重的鐵門紋絲不動矗立在他面前,緊閉著,好似守護在他們家門外的一位巨人一般。那道黑漆漆鐵門上孤零零地鐫刻著一條銀灰色的騰龍,正在可憐巴巴看著他,相看兩不厭。不過唯一讓人感到還有點希望的入口,就是鑲嵌在那兩個門縫之間的智能門禁器,這時他突然對這門禁器產生了一種猶如一把沉甸甸的大銅鎖匙橫插在那的感覺。隱隱之中他有種預感: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鎖匙般的指紋門禁,這次恐怕卻會鎖死自己一生的夢想。
“進來。”
門禁上的廣播器里有人喊了一句,接著發出清脆響亮的滴答聲,有規律地響動了三次,好似不知哪里掉落了一粒彈珠,自由落體般彈在樂器上一樣。旋即,厚重的鐵門伴隨著這聲音緩緩而開。但在安文浩的印象中,這種聲音已經是第五次出現了。
迎接他的,和第四次一樣,仍然是空無一人。
身處大門與客廳之間的花園內,一股清涼的風拂過,給這炎炎夏日帶來了一絲愜意。但此情此景,在安文浩看來,這炙熱的六月夏天卻蘊含了淡淡炎涼在薄薄的空氣里,仿佛經歷了滄桑的十二月一般。感受到這種炎涼,同樣也是第五次了,觸此景,心里便不覺泛出一陣癢癢的難受。但安文浩并沒有畏懼這感覺,他只是腳步遲疑了片刻。旋即,腳步再次移動,朝大門的左邊走去,他還記得,那里是主客廳。
安文浩此次前來是尋求融資。這次,如果再無法引到投資商對自己創業公司進行B輪中期兩千萬以上的追加投資的話,他的公司一周后就會被迫出售。既已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他在心里暗暗喃喃道,既然打定了主意,這便是自己最后一次來楚同興家了,就試著碰碰運氣吧。
推開了主客廳的旋轉門,依舊空無一人。
安文浩望著四周滿是古意書畫的淡雅布局,輕呼出一口氣。自己眼前,嫣然一幅亭臺樓榭的別致景觀,時不時吹拂而來絲絲古雅質樸之氣,讓人絲毫看不出來,這其實是一家運營AI物聯網的企業總裁居所。他皺皺眉,臉上浮現一絲不快,不過很快便又消了下去,像是被拂平了的被褥一般。
他揚起手腕,打開智能手環。這是一只本世紀二十年代大部分極客都會玩的全息投影手表,它發出蚊子般“嗡”的一聲,突然提醒了他:安卓全息智能系統果然有新消息。他馬上低頭看了看手表,上面弾動著的全息窗口已經迫不及待亮起來了。
他眨了眨眼,手表上的AI系統軟件立刻得到了指令。手表再次顫動了一下,好似他那散發著緊張氣息的心脈搏動,透過衣服還能感觸到的輕顫。隨即,從空中突然彈出一個二次元風格卻是三維狀的即時通訊對話APP窗口:
“文浩,你先等我一會,馬上出來。”
是楚同興的消息。數據彈窗在空氣之中安安靜靜凝固了十秒,安卓系統見用戶沒有任何回復舉措,全息影束便再次湮滅了。安文浩盯著眼前已經暫時退出的系統,不由得想起了四年前的一樁舊事。
那年,年少懵懂的他是北京師范技術系2021級的一名大一學生,主攻AI智能技術專業。當時,懷著滿腔激情,他聯合兩名比他大一屆的兄弟一起合伙成立一家公司,順應潮流開發了現如今他戴在手腕上的這個利用勻速旋轉的強磁場控制立體光影的全息物聯網手表,還極富創意地加入了分布式節點的函數模式,這是一種借助量子點對點和全微分計算所開發出的加密技術。
安文浩清晰記得,也就在那年,谷歌的Android智能系統宣布閉源,同時重推付費智能操作系統A/O,想在中國市場重新分回一杯羹。然而他當年所開發的這套由他自己名字“文浩”命名的物聯網控制系統,卻仍然是建立在谷歌已經閉源的安卓系統之上。本來文浩以為自己不會這么輕易被谷歌公司追究,然而,隨著三體技術爆炸般迅速應用,這套系統用戶量激增,使得自己公司一瞬間兵臨城下,谷歌海外Alphabet系公司宣布要與其對簿公堂。危難之際,一家天使投資公司“南極集團”找上門來……
“安文浩!”
正在追憶往事,思緒突然被眼前的一聲輕吼打斷,這吼聲不是系統提示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