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美文工團變遷

董健

導語：《芳華》將人們的目光集中到了“軍改”大潮中的解放軍文工團體系。從蘇聯的亞歷山大羅夫紅旗歌舞團，到美軍"福利與娛樂計劃"辦公室，蘇美的文工團又是如何轉變的。

最近上演的電影《芳華》展示了我軍文工團里的青年男女軍人在上個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歷經改革開放和一場戰爭的雙重洗禮，這些年輕人在兩種觀念的對撞中最后走出了不同的人生軌跡。這個電影再次將人們的目光集中到了目前正處在“軍改”大潮中的解放軍文工團體系。其實文工團不是我軍獨有的現象，反而是古今中外軍隊里普遍存在的一個重要部分，只是因為文化背景和社會條件不同而有不同的存在形式。

在戰爭中作為士兵的人，需要面對的不光有身體上的勞苦和傷痛，更要面對遠離家人的孤獨，目睹殘酷戰斗中歷經生死考驗，所以他們的精神壓力經常處在一種常人難以想象的程度上。如果一方軍隊士氣高漲，那么必然在作戰上積極主動紀律嚴格;即便是處于劣勢也可以依靠靈活的戰略戰術長期堅持下去，反之盡管處于優勢裝備精良也可能消極挨打，最終輸掉戰爭。雖然物質刺激當然是必要的，但在賞金酒肉一番之后，醒來時候的士兵仍然要面對著精神壓力。所以只有從精神上去引導和鼓勵士兵，并且盡可能消除他在生死搏殺環境中的緊張感才是最有效最經濟的做法。

對于如何引導士兵，古人就做了很多的努力，從隨軍僧侶的精神關懷到隨軍商販和藝人等等，在古籍中外的戰爭史都不少見。在中國的戰國時代，和在西方的古羅馬時期，軍隊行軍打仗時候都會有一個“軍市”隨行，在這個軍市里除了一些商人向士兵出售日用品收購戰利品之外，還有許多表演雜耍和歌舞的藝人乃至妓女，行軍作戰的間歇，士兵們經常可以到軍市中去欣賞一下歌舞和雜耍，舒緩自己的情緒。

近代軍隊的行程和社會發展的水平進步，再次將如何鼓舞士兵的士氣問題提到了桌面上。政府要想說服國民帶著責任感去參加戰爭，就得讓士兵們明白為何而戰，要讓他們感受到國家和社會對于他們的關懷。因此，僅僅是“軍市”模式顯然無法滿足這種要求了，必須采取有計劃有組織的模式，在軍隊內部設立“軍人俱樂部”及其附屬的文工團性質組織也就應運而生了。所以可以說，現代的軍隊文工團制度的出現本身也是工業化社會文明的成果之一。

軍隊專業文工團之先河

作為以共產主義為理想的共產黨來說，從誕生就堅持認為自己肩負了改造世界的歷史使命，因此教育群眾接受自己的主張，讓群眾的世界觀跟自身趨同就是一種最基本的政治需求。而作為共產黨領導下的軍隊，以作戰為直接手段但是在本質上也是要為這個歷史使命服務的，另外當時的武裝斗爭奪取政權的客觀環境又決定了，如果不能教育影響全國的人民群眾乃至敵軍官兵響應自己的號召，投入自己的陣營，革命戰爭是不可能取得勝利的。

偏偏當時俄國的現實決定，大量的士兵和工人文化程度不高，對于復雜的革命學說一時難以接受。那么用他們喜聞樂見的文藝演出的模式將布爾什維克黨的政治主張宣傳出去就尤為必要了。最開始，布爾什維克黨能動用的只有一些具有一定音樂和文藝工作背景的知識分子，將他們補充到紅軍中之后作為政工人員，他們在進行政治教育的同時，也利用自己所長編制或者改編一些俄羅斯民謠，創作一些朗誦詩，如果條件許可也可能編演一些簡單的反應革命主張和批判帝俄社會黑暗的劇目。

隨著革命戰爭的勝利，蘇聯成立之后雖然布爾什維克黨能夠動用的資源更加豐富，但是面對的國際環境仍然不容樂觀，加強軍事準備和將紅軍投入艱苦而必要的國內建設都是刻不容緩的任務。大量的士兵在這種環境下，同樣迫切的需要有文化生活緩解自己緊張的精神，布爾什維克黨更要讓士兵對自己的政治主張有充分的了解和信任。

有介于此，當時的蘇聯紅軍伏龍芝中央俱樂部組織了12個來自部隊的演員，包括一組二重唱，一個巴揚琴手，兩個伴舞和一個詩朗誦演員在內的演出團，早已享有盛名的莫斯科音樂學院教授亞歷山大.亞歷山大羅夫擔任了這個演出團的總導演。

這個演出團最開始的演出節目很簡單，主要是亞歷山大羅夫本人親自創作的一些反應軍旅生活的音樂劇和歌曲，例如：第28克拉斯諾達爾師之歌，第一騎兵軍等等。因為內容貼近士兵生活，創作和演出水平一流，更重要的是他們不辭勞苦的親赴時不時發生戰斗的外高加索地區前線部隊，以及荒無人煙的參加遠東建設的部隊營地進行了許多慰問演出。很快，合格演出團就聲譽鵲起，不僅得到了廣大紅軍戰士的好評，還引起了當時的紅軍領導層的重視。

得到紅軍領導的支持，這個小小的演出團在四五年之內規模迅速擴大到了300人之多，并且根據任務不同細分為合唱團、舞蹈團和一個樂隊，所有的成員無一例外的都是紅軍軍人，根據其所處位置和個人資歷分別確定為政工人員或者紅軍戰士。在1935年，亞歷山大羅夫的演出團被蘇聯最高蘇維埃下令授予紅旗勛章，也正式因此命名為“亞歷山大羅夫紅旗歌舞團”。

隨后的時間里，亞歷山大羅夫堅持以服務士兵為導向，同時在宣傳布爾什維克黨的政治主張方面充分發揮自己的音樂天賦，創作了大量經典曲目，其中《紅軍之歌》和《神圣的戰爭》等等直到今天仍然膾炙人口。蘇德戰爭爆發后，大隊的紅軍戰士開赴疆場保衛國家時候齊聲高唱著他的作品。

他和歌舞團成員的努力不僅取得了黨的領導人的認可，也實實在在的鼓舞了士氣，贏得了紅軍戰士的喜愛。正如在莫斯科保衛戰進行的如火如荼時候，羅科索夫斯基元帥不斷要求更多增援部隊，當聽說派來的是亞歷山大羅夫合唱團時候，他高興的喊道：“這比增援一個師還有用”。稍后，亞歷山大洛夫上校帶著合唱團抵達前線要求到最前沿去為士兵們表演時候，羅科索夫斯基元帥回答的那樣“上校，你們的到來就是最好的增援，可是介于你是紅軍的寶貴財富，我不能讓你如此冒險”。最后經過協商，合唱團在方面軍司令部的掩體里通過電話線向前沿部隊做了演唱。紅軍戰士在《神圣的戰爭》這首歌的鼓舞下，一次又一次的頂住了德軍的裝甲部隊突擊，并且發起了反沖擊擊退敵軍。

戰后，亞歷山大羅夫被授予了將軍軍銜，他不僅繼續勤懇的確保歌舞團的一切都處于一流水準，還不顧年事已高領導著歌舞團繼續在世界各地巡回演出，不僅贏得了世界觀眾的一片好評，更讓歌舞團成為了蘇聯的一張名片。

2016年年底，前往敘利亞慰問演出的三分之一歌舞團成員因為墜機事件不幸遇難。即便如此，今天的敘利亞戰場上仍然有他們活躍的身影。

亞歷山大羅夫歌舞團的成功榜樣，無疑鼓勵了紅軍將文工團這個模式大面積推廣開來，在最高峰時期，蘇軍內的專業和業余性演出團體人數達到了十幾萬之多。

今天的俄羅斯轉向了市場經濟，國家屬性也發生了變化，但是俄羅斯對忽視軍隊政治教育的惡果是有著充分體驗的，蘇軍實行“非黨化”之后，政工體系被一把拋諸腦后，迅速引發了部隊的混亂，戰斗力直線下降，第一次車臣戰爭讓人大跌眼鏡的結果最能說明問題的嚴重性。痛定思痛之后，俄軍逐漸摸索建立了一個跟自己目前環境相適應的政治教育體系，而亞歷山大羅夫紅旗歌舞團也重新找到了歷史定位。

但是，市場經濟下的俄羅斯無力也不可能繼續保持原有的文工團規模。經過謝爾久科夫和紹伊古改革，俄軍大約裁撤了各級文工團15萬人之多。目前俄羅斯只保留了，亞歷山大羅夫紅旗歌舞團，國立模范紅軍歌舞團和內務部部隊歌舞團這三個文工團，編制分別在150人——200人左右。

市場化為主的文工團

美國作為資本主義自由經濟成功的典范，其軍隊雖然努力的表現為“國家化”，對于蘇聯模式的政工體制指責諸多。但是人畢竟是人，在本性上有著共同之處。美軍也同樣要解決讓士兵明白自己為何而戰，要通過讓士兵感受到家庭和社會的關懷來使其確信這一點。所以，可以不設立直接為政治教育服務的文工團，但是必須找到相應的替代品。

早前美軍因為很少有長期作戰任務，并且自身規模很小，此類問題尚不明顯，即便是參加一戰也不過是數月之后戰爭就結束了。因此對于此類問題開始相對忽視。在二戰期間，大批美軍遠赴海外進行激烈的戰斗，士兵的精神狀態很快就引起了各級指揮官們的關注。不過自由經濟模式下，“市場是最高效的，政府反而是最低效的方式”這個觀念無所不在，因此美軍不太可能好像蘇軍那樣占用專門編制設立文工團，只能以市場的方式或者準市場的方式去實現。

經羅斯福總統批準，美國政府支持下成了一個社會公益組織性質的“擁軍聯盟”。這個組織通過發動群眾性的募捐活動和義工活動，組織大批人員前往有海外作戰任務的軍人家庭慰問幫扶，但是其最重要的任務是動員鼓勵演藝和體育明星以“慰問義演”的模式開展軍人文娛工作。戰后，隨著當時募捐款項用完，這個組織也就自行解散了。

但是后來朝鮮戰爭的實踐證明，如果前線士兵得不到來自自己國家的精神上的關懷，在戰場的壓力之下，很容易因為對方的心理戰作用，將自己所見到的不平事甚至只是小小的疑惑逐漸發展成與同僚之間的惡性案件和對國家及社會的憤恨，乃至出現戰場投敵現象。

因此“擁軍聯盟”這種不可替代的作用再度浮現，這個組織又一次被建立起來。而且因為戰后美國的霸主地位，大量部隊以“前沿部署”模式分布以世界各地，所以這個機構從再次被設立起就不再是一個臨時性的公益組織，而明確的是一個跟美國國防部和軍方緊密合作的長期性社會組織。

當然，如果僅僅是有了社會公益組織還是不夠的，畢竟軍事部署存在機密性，而且是經常會出現變化的。如何能夠確保一個社會公益組織跟前線部隊合作不出現重大差錯，不干擾作戰，確保慰問人員安全和協調組織演出場地等等就成了問題，軍隊內部顯然必須有一個相關部門跟其“對接”。

在越南戰爭前后，“擁軍聯盟”組織前線演出慰問雖然很努力，但是效果乏善可陳，一方面是因為受美國國內政治氣氛影響，大批明星觀點左傾強烈反對美國參戰拒絕前往越南慰問，另一方面也是因為美軍對此不夠重視沒有轉門設立相關組織機構進行協調，使得“擁軍聯盟”沒有發揮相應作用。

痛定思痛，今天的美軍在其指揮體制下的各級司令部負責人事工作G1部分，被明確賦予了鼓舞士氣準確掌握軍人思想動態等等任務，據此設立了各級"福利與娛樂計劃"辦公室，這個部門除了組織部隊自己進行必要的文體活動之外，最重要的職責就是跟民間公益性組織“擁軍聯盟”進行合作。

就目前的情況來看，美軍這種模式投入小收效也頗為不錯，五角大樓內的"福利與娛樂計劃"辦公室由十幾名軍官和若干士官組成，總員額不過幾十人，分布在世界各地的軍事基地的辦公室則通常是一名士官長帶領若干士兵組成，占用的編制員額很小，但是同樣很好的為全世界范圍的美軍提供了相關服務，在一定程度上確實具有借鑒意義。

美軍真正占用了一定數量的現役員額的“文藝”團體應當是軍樂隊，目前美軍的各主要軍種都有自己的專門軍樂隊，不過這些軍樂隊的水平雖然很高，其成員大多數卻只是士官軍銜，并且編制也少有超過200人以上。

軍樂隊在最初是作為表現指揮官貴族風范的儀仗一部分。隨著軍事技術的發展，歐洲軍隊普遍以方陣的隊列形式投入作戰，為了確保隊列內的士兵步伐整齊心理穩定，以打擊樂和銅管樂這種在戰場上能夠傳的比較遠的軍樂隊的作用逐漸重要起來。到了機械化戰爭時代，雖然軍樂隊在戰場上的作用已經不復往昔了，但是作為一個軍事文化的傳統仍然保留了下來。作為最重視傳統的組織，美軍能夠拿出寶貴的軍人員額設置軍樂隊，可見對其不是一般的重視。

應當說，蘇聯模式的文工團體制影響頗為廣大，隨著二戰后的社會主義國家陣營出現，這些國家的軍隊無一例外的設立了龐大的文工團體系。但是隨著時代的變遷，目前仍然設立文工團的軍隊不多了，而且根據這些國家的相關環境，也確實可以考慮部分借鑒美軍的模式，即便必須保留文工團也可以采取市場化和文職人員制度，將寶貴的軍隊編制更多的用于作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