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偷了前岳父的車

周明健

2017年5月24日，閩江邊陽光正好，微風不燥。福建省福州市鼓樓區檢察院偵監科里，檢察官鄭義將辦公桌上散亂的幾只鋼筆放回筆筒，揉了揉因加班熬紅的眼睛，準備開始一天的工作。

“鄭檢察官，這是今天收到的盜竊案，嫌疑人強子盜竊前岳父的汽車，案發后投案自首，供認不諱。恭喜你，終于可以辦一個簡單的案子了！”檢察官助理高智像往常一樣，將案卷材料遞給鄭義。

“喲，卷宗就一本，還挺薄！真是中獎了，哈哈！感謝分案系統對我的‘關照啊！”鄭義接過案卷翻看了起來，“小高，你準備一下，盡快提審強子！”

“收到！”說完，高智在工作日志上畫下一個圈，這個圈是他慣用的記號，記錄著他和鄭義每一次風里來雨里去提審犯罪嫌疑人的印記。

“今天看守所提審的人真多，跟春運買火車票似的。”鄭義調侃到，“看來今天中午又不能準點下班了。”

“那我們還是老樣子，看守所邊的拉面一碗，今天我請客！”高智準備用最接地氣的方式感謝鄭義在工作上對他的耐心指導。談笑間，兩人來到了看守所訊問室，等待嫌疑人強子被提押到場。

20分鐘后，透過訊問室微銹的鐵欄桿，傳來一陣窸窣的手銬聲，穿著藍色號服的犯罪嫌疑人有序排隊進入各自的訊問室接受辦案單位的訊問。遠遠的，鄭義認出了犯罪嫌疑人強子，跟卷宗里的照片相比，此時的強子多了幾分憔悴。強子坐下后，身體不自覺地往前探，似乎焦急地想說點什么。

“我們是鼓樓區檢察院檢察官，今天依法對你涉嫌盜竊他人汽車一案進行訊問，現告知你享有的權利義務，對于案情有關的問題你要如實回答，對于案情無關的問題，你有權拒絕回答，是否明白？”鄭義流利并嚴肅地發問。

“檢察官，我……我沒有……沒有盜竊！”強子語氣里透露著緊張和急迫！

“你說什么？在公安機關的所有訊問筆錄中，你都承認盜竊事實，并且你的前妻黃英和前岳父黃章國均證實車是你偷的，你現在還想狡辯？”鄭義提高了聲音，不緊不慢地追問。畢竟，提審時遇到嫌疑人翻供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檢察官，我后悔了！我坦白，坐牢的滋味太難受了！”強子顫抖地從喉嚨中擠出幾個字。

“我真沒有盜竊，前岳父的車子是被我拿去抵押給高利貸的，借出來的錢賭輸了，還不上，車子就被扣了，為了拿回車子，我就逼著我前妻黃英跟我一起去報假案，說車是被我偷的，好通過警察將車子拿回來。”強子補充到：“我也想進看守所，避避高利貸追債的風頭，哪里知道這里面的生活這么痛苦……”

聽完強子的供述，鄭義停下了記錄，眉頭緊鎖著和高智對了一下眼神：“現在看來，這個案件開始變得有‘意思了。”鄭義扶正了眼鏡，小聲說道。

離開看守所已是中午，顧不上吃飯的兩人，回到了辦公室，開始著手對案件重新審查。

“你覺得強子的話能信嗎？在公安機關供認不諱，到我們這兒就全盤翻供，這也太離奇了吧！”高智試探著問道。

鄭義頭也沒抬，繼續翻閱著卷宗：“我只相信證據，現在要查清真相，只能從證人處入手了。”話畢，鄭義拿出紙筆，從案卷中摘抄了幾個名字和電話遞給高智：“小高，你馬上向強子的前妻黃英、前岳父黃章國還有強子的父親強興冬發出《詢問通知書》，明天讓他們到檢察院，我有問題要跟他們核實！”

第二天，三名證人準時到場，辦案工作區的同步錄音錄像將詢問過程如實記錄了下來。

“黃英，今天通知你到檢察院，是關于你前夫強子涉嫌盜竊你父親汽車一事，強子到底有沒有偷車？”鄭義這一次的語氣較以前顯得更加嚴肅。

“檢察官，他沒有偷車，車子是他拿去抵押了，為了拿回車，他才逼我去報假案的，他說……他說……”黃英略顯遲疑。“他說了什么？”高智追問道。

“他說，如果我不幫他報假案，他就要去跳河，反正放高利貸的人在到處追他，他說他也不想活了，我被他逼的沒辦法才去配合他報案的，我當時根本不知道這樣做的后果是什么。”黃英開始哽咽起來，一個90后女生，卻在此刻顯現出不符合年齡的焦慮和擔心。

“那你為什么不向公安機關說明情況？”鄭義問道。

“報案之后第二天，我就后悔了，我向經辦吳警官說出了實情，可是他不相信我，他認為我是為了包庇強子才編出了這樣的借口，當時，我就真的沒有辦法了。”黃英有些生氣，但更多的是一種懊悔和無奈。

鄭義和高智后續對黃章國和強興冬的詢問，也證實了黃英的說法，案件取得了突破性進展。在偵查監督的七天辦案時限內，綜合各項證據，鄭義和高智還原了案件的事實和真相。經審查，強子涉嫌盜竊一案，確系其強迫前妻黃英共同虛構的一起假案。

“綜合全案證據，犯罪嫌疑人強子不構成盜竊罪，決定不予批準逮捕。但其以威脅方式指使前妻黃英向公安機關報假案，并作偽證的行為已涉嫌妨害作證罪，要求公安機關立案偵查。這起案件，公安機關在立案第二天就已經接到證人黃英提交的強子沒有盜竊事實的相關證言材料，但偵查人員主觀上先入為主，對該證據未展開核實，導致對強子的犯罪事實認定錯誤。”鄭義做了上述總結。

辦公室的燈依舊不知疲倦的亮著，電腦上正在展示著鄭義精心挑選的屏保圖片。“刑訴法并沒有規定在審查逮捕環節必須提審犯罪嫌疑人，如果當時我輕信了強子在公安機關的供述，沒有堅持對每一個犯罪嫌疑人的訊問，那么今天，我是不是作出了一個錯誤的逮捕決定？”鄭義開始思考審查逮捕階段堅持對每一名犯罪嫌疑人開展訊問工作的意義。

“鄭檢察官，發什么呆呢？”高智搬著一疊案卷走了進來，“強子那個盜竊案，沒想到薄薄的一本卷宗里面竟然有這么大的名堂，看來并不是案卷越薄就越輕松哦！這不，今天這個案件足足25本卷宗！” 高智露出一個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你這小子，還學會調侃我了是吧？強子那個案件，還沒結束呢。首先，對于公安機關未依法全面收集犯罪嫌疑人有罪或無罪證據的偵查活動違法行為，向其發出《糾正違法行為通知書》，監督整改;其次，對于強子涉嫌妨害作證一案，我們要繼續跟進，引導公安機關偵查取證。從你一進檢察院那天起，我就告訴過你，我們不冤枉任何一個好人，但也絕不放過任何一個壞人！”說完，鄭義接過了厚厚的卷宗，翻看了起來。

高智有些疑惑：“我們把強子放了，又把他抓了，那強子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他呀，他是一個自以為聰明的糊涂人！”鄭義惋惜地搖了搖頭。

2017年12月15日，鼓樓區法院以被告人強子構成妨害作證罪，判處其有期徒刑二年。（本文人物均為化名）

相關法條

刑法 ?第307條

【妨害作證罪;幫助毀滅、偽造證據罪】

以暴力、威脅、賄買等方法阻止證人作證或者指使他人作偽證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幫助當事人毀滅、偽造證據，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司法工作人員犯前兩款罪的，從重處罰。

責任編輯：王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