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洋
案發前一天晚上,被害人錢某與朋友相約在KTV唱歌喝酒。聚會后,錢某拒絕代駕,堅持自己開車回家。沒想到幾個路口開過之后,車子突然被猛烈地撞了一下,停在了路中央。錢某通過后視鏡發現,一輛寶馬車和他追尾了。追尾的情況大家都了解,后車全責,但錢某因飲酒而害怕被發現,打算一走了之。于是,錢某猛踩油門,加速前行。一般來說,追尾事故中負全責的后方,如果遇到錢某這樣一走了之的前車,恐怕高興還來不及。然而讓人沒有想到的是,追尾的寶馬車不僅沒有就此罷了,反而緊跟錢某其后,與他在馬路上展開了電影情節般的追逐。兩輛車的速度越來越快,幾分鐘后,慌張的錢某在轉彎時陷在路邊溝里,不得不停了下來。接下來,寶馬車下來二人,攔住錢某不讓其離開,隨后又叫來一些人,向錢某索要5萬元賠償費。眼見對方要價太高,又無法協商,錢某心一橫報了警。
警方介入后,錢某當然要對其酒后駕車的行為負責,不過向錢某索要賠償的張某等人,也引起了警方的高度懷疑——這不是一起普通的肇事索賠案,而是一起精心策劃的碰瓷案件。警方深查之下,這種專門針對“酒司機”的碰瓷手法終于露出了其完整的面目。
原來,這起案件的核心角色——張某——是一家連鎖汽修店的員工,因能力出色,每個月能拿近萬元的薪酬。但張不滿足,他發現“酒司機”特別膽怯,即便發生事故也會因自己喝酒開車而不敢報警,很愿意花錢“私了”。于是,一個“碰瓷酒駕”的賺錢方式在他腦海中形成。很快,他和幾個“志同道合”得朋友組成了一群所謂的“城市獵人”,酒駕者就是他們的獵物。
每到深夜,“城市獵人”就設伏在酒吧、KTV門口附近,通過觀察客人們的走路姿勢、語言等,判斷是否飲酒。若是飲酒,則悄悄跟著,一旦發現對方開車,就招呼同伴開著寶馬、奔馳等豪車尾隨其后,見機制造“車禍”,伺機索財。而被張某等人用于碰瓷的豪車,都是他們各自單位正在維修的車輛。他們會在“事故”后,把車輛維修好,不讓車主發現。據警方介紹,這種新型的豪車碰瓷作案手法,在全國多個地方都有出現。
碰瓷酒駕者法律如何認定
這樣一種新型的犯罪手法,包含了一系列違法犯罪行為,涉及不少有意思的刑法學問題,在司法實踐中也會有爭議。從報道上看,張某等人因敲詐勒索罪被警方刑事拘留。但需要說明的是,這一罪名的得來,需要經過一系列縝密的分析。為了說明問題,我們按照事態發展順序,逐一分析張某等人每一個行為階段的法律性質。
張某等人在未經原車主同意的情況下,私自駕車從事犯罪活動,屬于“盜用”車輛行為。在我國刑法上,“盜用”行為一般不認為是犯罪行為,除非極個別的情況,如“盜用他人公共信息網絡上網賬號、密碼上網”“盜接他人電話線”等。這說明,盜用行為如果構成盜竊罪,需要滿足以下兩個條件:一是明確被法律或司法解釋規定為犯罪;二是該行為要給被害人造成一定的經濟損失。從這個角度來說,本案犯罪嫌疑人私開豪車的行為不構成盜竊罪。那么是不是這一行為就不作任何法律評價?顯然不是。根據盜竊罪的相關司法解釋,“為實施其他犯罪,偷開機動車輛當犯罪工具使用后,將偷開的機動車輛送回原處或者停放到原處附近,車輛未丟失的,按照其所實施的犯罪從重處罰。”所以,雖然私開豪車的行為不作刑法意義上的單獨評價,但會成為量刑的從重處罰情節予以考慮。
為了實施敲詐行為,張某等人一定要駕駛豪車撞擊被害人駕駛的車輛,造成兩車毀損。需要注意的是,這樣產生的“事故”在本質上不屬于交通事故,因為交通事故是指駕駛人因過失而導致的人員傷亡或財產損失。如果駕駛人出于故意的心態而制造“事故”,則屬于典型的故意殺人、故意傷害或故意毀壞財物的行為。
本案中,張某等人的行為沒有造成人員傷亡,但卻導致兩車不同程度的毀壞,需要進行維修,必然產生一定的經濟支出。對于被害人駕駛的車輛而言,張某的行為顯然屬于故意毀壞財物行為,如果滿足了一定的標準(如價值達到5000元以上或次數三次以上),則構成故意毀壞財物罪。本案中,犯罪嫌疑人在數月間作案十余起,按照通常車輛被追尾的維修費用來計算,應當遠超過故意毀壞財物罪的入罪標準。
值得討論的是張某對豪車的毀損行為是否構成故意毀壞財物罪。因為豪車并非張某所有,其盜用車輛從事犯罪活動,又故意導致車輛毀壞,需要進行維修。但事后張某會免費對其進行維修,并未造成可計算的明顯財產損失,故難以評價為故意毀壞財物罪。
不過有一點值得注意,車輛的毀壞與維修很大程度上影響著一輛車的整體價值。經過維修的車輛必然會折價不少。從這一角度說,張某即使免費維修了豪車,其行為對車輛價值的貶損也是客觀且不可逆的,這等于給車主造成了財產損失。從本質上仍然應當承擔故意毀壞財物的責任。所以我們認為,在此類案件處理時,應當對車輛貶值的金額進行鑒定,如果達到故意毀壞財物的追訴標準,應當考慮此罪名的認定。
在錢某被敲詐案中,張某等人故意制造事故后,錢某逃離現場,張某駕車緊追。兩車車速越來越快,最終錢某被逼停。因為不知道具體的車速,我們無從判斷當時的情況。不過從一般常理分析,想要逼停一輛車,車速不可能太慢。從這一角度講,張某的行為很可能已經符合“在道路上追逐競駛”的條件,從而符合我國刑法規定的“危險駕駛罪”。
至此,我們討論到本案最關鍵的問題:張某向錢某索要錢款的行為觸犯什么罪名?警方認定的罪名是敲詐勒索罪。該罪是指行為人采用威脅、恐嚇的方式,使被害人陷入心理上的恐懼進而被迫交付財物的行為。這里的威脅、恐嚇可以針對被害人本人,如揚言要對被害人造成傷害或揭發被害人隱私;也可以針對被害人以外的第三人,如聲稱要危及被害人家人的生命健康等。
需要注意的是,這種威脅、恐嚇的程度僅限于使被害人陷入內心的恐懼,使其迫于一定的心理壓力而交付財物。在暴力程度上,敲詐勒索罪屬于侵財犯罪中較輕的一種。所以,法律及司法解釋對于構成敲詐勒索罪也規定了相應的門檻,需要達到數額較大或多次敲詐勒索。如果暴力程度達到了使被害人不能反抗的程度,即構成搶劫罪,相應的刑罰也會更重。
本案中,張某等人在負全責的情況下向被害人索要5萬元巨款,顯然在法律上沒有任何依據,因此主觀上持有的是非法占有他人財物的目的。另一方面,張某等人之所以敢于索要這些錢款,所依賴的無非是被害人飲酒,害怕如果不交錢就會被揭發從而被警方追究責任的心態。這是典型的利用揭發隱私形成對他人心理上的威脅,從而讓對方被迫交付財物的行為。據此,張某等人的行為符合敲詐勒索罪的犯罪構成,警方拘留的罪名是正確的。
然而張某等人的行為其實還涉嫌另一個罪名,即詐騙罪。因為事故是張某等人故意制造的,被害人對此并不知情。張某等人隱瞞了導致事故的原因,使被害人陷入認識錯誤,并基于這種認識錯誤索要錢款的行為,也同時符合詐騙罪的犯罪構成要件。
通過上述分析,我們可以得出以下結論:張某等人的行為分別觸犯了故意毀壞財物罪、危險駕駛罪、敲詐勒索罪及詐騙罪。
總結:此類新型犯罪的出現,還是因為有相當數量的人對法律的規定存在一定程度的漠視,抱有僥幸心理,認為自己能夠逃脫法律的懲處,卻不想給犯罪分子提供了可乘之機,成為了他們眼中的“獵物”。如果我們每個人都能心存對法律的敬畏之心,遵法守法,那么此類事件也將不再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