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苗
[摘要]在高等教育成本由家庭承擔的背景下,家庭所擁有的資本通過影響學生的學習動機、入學選擇、學習投入、升學機會、就業途徑等方面最終影響就業選擇。因此,社會工作畢業生的就業選擇并非僅僅是個人決策的結果,而是深受家庭背景的影響。如低收入、戶籍在農村或小城鎮、父母為農民、父母受教育水平在初中及以下的社會中下層家庭因資源匱乏,對學生受教育的各個關鍵環節支持不足,致使這類學生在就業競爭中的劣勢不斷累積,逐漸失去主動選擇的資本和能力,最終以社會工作為業的比例提高。相對而言,社會中層家庭的學生,得益于家庭資源的有力支持,有效地進行了轉行能力和資本的儲備,從而降低了從事社會工作的可能性。
[關鍵詞]家庭背景;社會工作;從業意愿;大學生就業
[中圖分類號] G640[文獻標識碼] A[文章編號]1005-5843(2018)05-0148-09
[DOI]1013980/jcnkixdjykx201805027
當前,我國社會工作人才隊伍建設仍面臨人才緊缺和流失嚴重的雙重困境。截至2014年底,我國持證上崗的社會工作者為159萬人,各方面社會工作專業人才數量為40萬人,與《社會工作專業人才隊伍建設中長期規劃(2011—2020年)》提出的戰略目標仍有100萬左右的缺口。在專業人才培養方面,截至2015年,全國有310所高校招收社會工作專業本科學生、70余所高職高專學校招收社會工作專科學生、104所高校(研究機構)開設社會工作專業碩士,每年有畢業生近3萬人,但最后真正流向社工行業的只有20%左右[1],七至八成畢業生逃離本行[2][3]。專業人才大量流失造成了教育資源的浪費,加劇了社會工作人才的供需矛盾,成為當前中國社會工作職業化和專業教育發展面臨的最大難題之一。因此,深入研究影響社會工作畢業生從業意愿的因素和具體機制,對提高社工學生的從業意愿,促進行業和專業教育的健康發展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一、研究問題與研究設計
(一)研究問題
關于社會工作畢業生從業意愿或社會工作人才流失問題,不少學者對此進行了研究。主要從學生、學校、社會三個方面尋求解釋。有的研究側重從學生的角度來分析,認為學生學習動力不足,專業知識和技能相對薄弱無法勝任社會工作的實際需要[4],也有研究探討了社會工作學生的專業認同度對就業選擇的影響[5];第二類研究側重從高校社會工作人才培養模式和質量尋找原因,認為高校社會工作課程設置、師資力量、教學水平、實踐環節等存在問題[6]。專業教育未能實現本土化、專業設計定位和方向不準確、教學缺乏職業性、專業方向不夠細化[7]等原因使社會工作人才培養質量不高,不能適應中國社會工作的實際需要,導致供給矛盾;第三種研究側重從社會工作職業本身和社會層面尋找原因。認為社會工作工資待遇低、缺乏發展空間、社會對社工認同度低、職業地位不確定等因素影響了社工畢業生的從業意愿,從而導致大量社工畢業生外流。
縱觀現有研究存在的突出問題,是傾向于將社會工作畢業生的就業意愿視為個人決策和個體行為,即側重對個人因素與就業意愿關系的探討,大多認為社會工作專業的畢業生在選擇職業時,以個人利益最大化的原則進行理性思考,最終做出是否從事社會工作的選擇[8]。但在高等教育市場化改革的政策背景下,畢業生就業不僅僅與個人因素有關,與家庭因素也密切相關,這是因為高等教育市場化改革使高等教育的成本轉由家庭承擔,學生的入學選擇、學習過程、畢業就業等各個環節都和其家庭所擁有的資本息息相關。另外,中國社會是以“倫理本位”為特征的“鄉土社會”,社會關系在資源配置中發揮著重要作用,而家庭是大學生社會資本的主要來源[9],家庭背景對大學畢業生的就業意愿、就業渠道、單位選擇、畢業去向、就業收入、就業質量等方面影響顯著[10][11]。因此,大學生的就業選擇不僅僅是個人決策的結果,而是家庭集體決策的結果[12]。鑒于此,本文重點分析家庭背景對社會工作畢業生從業意愿的影響及具體影響過程和影響機制,進而為社會工作教育的健康發展提供參考建議。
(二)理論視角
學界對于社會分層及社會流動與高等教育的關系形成了 “沖突論” 和 “功能論” 兩種主張。沖突論認為高等教育是 “階層復制” 的工具。如法國社會學家布迪厄認為,教育幾乎就是優勢階層維持自身地位的隱性工具。美國社會學家大衛·斯沃茨將 “正式的學校制度” 視為 “有助于維持不平等的社會制度”[13]。而“功能論” 視角則將高等教育視為現代社會流動的重要通道,是 “精英群體產生于非精英群體” 過程的重要中介。如美國社會學家索羅金在《社會流動》一書中提出:“學校是使人從社會底層向社會上層流動的電梯,學校通過考試來進行選拔,從而決定人們的社會地位?!盵14]對資源相對貧乏的社會中下層家庭而言,改變自身命運的一個有效途徑或必要條件仍是接受中高層次的教育[15]。
實際上,高等教育并非必然而絕對的“階級復制”或“精英流動”,其社會流動功能是有條件的[16],是和高等教育制度的設計以及所處的社會制度、環境密切相關。不同的高等教育制度和所處的社會制度及環境下,高等教育所能發揮的功能不盡相同。以我國為例,不同歷史時期高等教育的社會流動功能表現出不同的特征[17]:新中國成立至改革開放前,高等教育與社會流動的關系是不確定的,受國家各項制度和政治運動影響較大;改革開放后,高等教育促進個體上升性社會流動的功能逐漸增強,并一度創造了全能神話;二十世紀末,隨著高等教育市場化改革的進程和大眾化時期的到來,高等教育促進個體社會流動的功能則相對減弱[18]。這是因為高等教育市場化改革使市場在高等教育資源生產和配置中起基礎性作用,高等教育的成本轉由個人及家庭承擔,學生的入學選擇、學習過程、畢業就業等各個環節都和其家庭所擁有的資本息息相關,社會分層進一步導致了高等教育的“馬太效應”[19],即擁有越多的資本,處于越高的社會階層的人可以獲得越多越優質的教育,擁有更多向上流動的機會;而各種資本相對匱乏,處于較低社會分層的人則因受教育的程度、獲得教育的質量和受教育的結果相對較差,向上流動渠道變窄、受阻,最終導致弱勢群體社會流動困境。本文以社會分層及社會流動為理論視角,將學生的家庭背景因素視為社會分層地位的具體體現,探討在社會分層家庭背景方面,影響社會工作學生就業的具體過程和具體機制。
(三)研究設計
家庭因素是個寬泛的概念,家庭經濟情況、父母受教育水平、父母職業身份、戶籍身份、家庭子女數量等都是家庭因素的內容。家庭因素是家庭社會分層地位的具體體現。本研究以收入、職業、受教育水平等指標為參考,并參照陸學藝等人的劃分標準來分析社會工作專業學生家庭的社會階層地位。該研究以職業分類為基礎,以組織資源、經濟資源和文化資源的占有狀況為標準,將社會成員分為5等級10層 [20],具體為:(1)社會上層,包括高層領導干部、大企業經理人員、高級專業人員及大私營企業主;(2)中上層,包括中層領導干部、大企業中層管理人員、中小企業經理人員、中級專業技術人員及中等企業主;(3)中層,主要由初級專業技術人員、小企業主、辦事人員、個體工商戶、中高級技工、農業經營大戶組成;(4)中下層,由個體服務者、工人、農民構成主體;(5)底層,為生活處于貧困狀況并缺乏就業保障的工人、農民和無業、失業、半失業人員。
從業意愿是指個體進入相關行業的意向。本文的社會工作畢業生從業意愿指的是社會工作畢業生畢業后到社會工作機構、社區、基層社會組織、社會福利機構等直接從事社會工作服務和管理等相關工作的意向。需要特別說明的是,由于現階段我國社會工作發展的特殊性,這里的“從業意愿”不僅包含了主動選擇的含義,還包括了被動選擇的情況,即也包含了社會工作畢業生雖不是自愿、主動選擇從事社工,但由于各種原因,最終也能接受以社工為職業的情況。因為不管是主動選擇還是被動選擇,都代表了專業儲備人才進入社工行業的可能性。因此,本文的“從業意愿”是一個較為寬泛的含義,更接近于“從業可能性”。在問卷調查中,我們設計了“你畢業后會從事社工行業嗎?”的問題,讓被調查者從“會”“可能會,是無奈之選”“不清楚,沒想好”“不會”4個選項中進行選擇,并依次賦4分、3分、2分、1分,通過選擇比率和平均得分來了解畢業生的從業意愿及可能性。在進行數據分析時,我們采用列聯表分析和卡方檢驗來驗證自變量與因變量之間關系,并以列聯表相關系數測定變量間相關關系的強度。
(四)樣本情況
本研究主要采用問卷調查和訪談獲取資料。問卷調查于2016年3月至5月進行,選取了廣西和廣東共10所開辦社會工作專業的高校,以2016年7月畢業的社會工作專業學生為調查對象,通過網絡及實地兩種方式發放問卷。問卷主要涉及個人情況、學業成績、家庭背景、專業認同度、從業意愿、就業途徑等21個問題,共發放200份,回收了160份有效問卷,有效率占80%。其中,男生57名,占356%,女生103名,占644%。一本院校占150%;二本院校占675%,獨立學院占19%,大專占156%;自愿報考占350%,被調劑占625%。從樣本構成來看,基本符合社會工作專業學生的實際分布情況,說明樣本具有一定的代表性。所有問卷數據資料輸入SPSS170,主要采用列聯表分析和卡方檢驗來驗證自變量與因變量之間關系,并以列聯表相關系數測定變量間相關關系的強度。除問卷調查外,研究還選取了15名社會工作專業畢業生進行了深入訪談,詳細了解其就業意愿和動機。
二、社會工作專業畢業生家庭背景及從業意愿
(一)70%來自社會中下層:社會工作專業畢業生的家庭背景情況
從表1可知,社會工作專業學生的家庭大多屬于社會中下層,比例在70%左右。主要特征是:戶籍是農村和小城鎮占69%,非獨生子女占775%,家庭經濟月收入水平在5000元以下占744%,父母的職業以農民和工人為主占761%,受教育程度集中在小學以及初中的低學歷水平占803%。此外,還有35%左右的社工學生家庭處于社會中層的地位。他們的主要特征是:戶籍在地級市以上占307%,為獨生子女家庭占225%,家庭月收入5000元以上占256%,父親受教育水平在高中以上占313%,父親職業屬于具有專業技術職稱的管理層、教師或個體工商戶、私營企業主等占350%。
(二)有從業意愿的僅四成,從業動機多元化
從調查數據看,明確表示會以社會工作為職業的比例占419%,可能會被迫從事社工的占256%,處于猶豫觀望狀態的占194%,只有131%的明確表示不考慮社工行業。從均值來看,社工畢業生在從業意愿上平均得分為29分,處于“可能會,是無奈之選”平均得分為3分,“不清楚”平均得分為2分,二者之間,更接近“可能會,是無奈選擇”。這說明,大多數社工專業畢業生從情感上并未放棄社會工作,而是將其作為備選職業,是潛在專業社工的供給者。隨著社工職業的社會認可度增高、社工就業崗位的增加、工資福利待遇的改善,會有相當一部分潛在社工轉換為真正的專業社工[21],這給專業教育和社會工作行業留下了發展空間。畢業生選擇以社工為業的動機何在?從表2的調查結果來看,畢業生的選擇呈現出非功利化的理想色彩,主要是出于專業認同感。即認同社會工作的價值、理念、工作模式及前景而不是出于經濟目的。同時,因為現實的功利性因素,如社工行業競爭小、門檻低,找不到其他合適的工作而暫時選擇社會工作的情況也占有一定比例。
三、影響社會工作畢業生從業意愿的家庭因素
調查數據表明,家庭經濟收入情況、父親職業、戶籍身份、是否獨生、父親受教育水平等家庭背景因素對社會工作畢業生從業意愿和可能性都具有顯著影響,具體如表3所示。
1.家庭經濟收入高低與從事社會工作的意愿及可能性呈反比。來自低收入家庭的社工學生從業意愿最高,被動從業的可能性也最大,他們將社會工作作為自己主要的職業選擇,不輕易拒絕社會工作。隨著家庭收入的增加,畢業生從業意愿和可能性都在下降,對社工行業持觀望態度和逃離社工的比例上升。
2.父親的職業身份影響學生從事社會工作的意愿。父親為教師、公務員、國企職工、公司行政管理人員等腦力勞動的學生從業意愿和可能性較低;經商家庭背景的學生從業意愿及可能性最低;而父親職業為農民等體力勞動者的學生從業意愿和可能性最高。
3.戶籍身份影響從業意愿。來自農村及小城鎮的學生畢業后對是否從事社工態度較為明朗,主動選擇和無奈選擇社工行業的比例都較高;而具有縣級市以上戶籍身份的學生從業意愿并不明朗,處于觀望的比例上升,被迫選擇的比例下降,明確拒絕社工行業的比例增加。
4.非獨生子女從業意愿高于獨生子女。非獨生子女從業意愿、被迫從事社會工作的可能性都高于獨生子女;獨生子女比非獨生子女是否從事社會工作具有更高的自由度,他們可能對社會工作持觀望態度,將社會工作視為備選職業,也可能更明確地拒絕從事社會工作。
5.父親教育水平對社工畢業生從業意愿及可能性起反作用。父親為初中以下受教育水平的學生從業意愿高,被迫從事社工的可能性也大。隨著父親受教育水平的提高,畢業生從業意愿和可能性降低,只是把社工作為一種職業備選。
綜上,可得出結論:社會分層地位對社會工作學生的從業意愿具有顯著影響,來自社會中下層,即低收入、戶籍在農村或小城鎮、父母為農民、父母受教育水平在初中及以下的學生主動選擇和被動選擇以社會工作為業的比例均高于來自社會中層的學生。
四、家庭因素影響社會工作畢業生從業意愿的解釋
(一)社會流動功能欠佳,畢業生從業意愿不高
1.獲取文憑以實現社會流動,投資教育的動機和專業選擇具有功利性,投資高等教育的動機是畢業去向和就業選擇的一個指引。在家庭承擔教育成本的政策背景下,人們投資高等教育普遍關注其最終帶來的社會流動效果。美國社會學家杰克斯在《誰將出人頭地:在美國取得經濟成功的決定因素》一書中指出:在上大學費用急劇膨脹的今天,人們之所以上大學,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希望把學位作為一張獲取地位高、收入多的工作的門票[22]。社工專業學生的家庭大多屬于社會中下層,他們肩負著改變家庭命運,實現向上流動的重要使命。這樣的家庭往往將支持子女接受高等教育視為一種家庭投資策略,他們最看重的是以高等教育為跳板,跳出社會低層。低收入階層關注的首先是高等教育機會獲得上,然后才是專業的選擇上[23],在選擇學校和專業時,往往選擇普通的地方性高校、師范院校、農林地質類等高校以及收費相對低、競爭較小、偏冷門的專業等為第一志愿;在第一志愿的競爭失敗后,選擇接受調劑以獲得高等教育的機會。社會工作專業的學生第一志愿錄取率低,大多是接受專業調劑且看重的是本科文憑,而非真正對社會工作感興趣。所以在專業選擇上具有功利性卻缺乏專業認同,從業意愿自然不高。因為學生是否會選擇以本科專業就業,專業認同感發揮重要影響[24][25],認同度高的學生傾向于選擇本專業就業或相關專業就業,專業認同度低的學生傾向于從事其他職業[26]。
2.社會工作職業難以承載流動功能,各階層畢業生主動從業意愿低。在現代社會,社會位置及與此相連的社會地位總是與職業密切相聯,社會流動便主要體現為個體在各種職業位置之間的變動[27],畢業生的職業選擇是實現社會流動的關鍵,大學生往往對畢業后的第一份工作尤為慎重且考慮更為現實。當理想職業有利于實現向上流動時,從業意愿高;而當職業不利于實現向上流動時,從業意愿則低。當代中國二元體制造成的各項收入差距和生活條件差距,會讓大學生的就業意愿顯示出畸形的高度同質性,即大多數學生在地區選擇方面都會偏好東部經濟發達地區;在城鄉選擇方面都會偏好城市;在行業選擇上都會偏好體制內優勢部門或市場化程度高、收益好的熱門行業,導致體制外部門、中西部地區、農村地區提供的崗位卻少人問津甚至無人愿意去[28]。而社會工作在中國就是屬于這樣一個體制外、非營利性質、少有人問津的就業領域。首先,社會工作者就業領域集中在民辦社會工作服務機構等非政府的第三部門,沒有公共權力,缺乏政治地位和話語權,政治上不占優勢;其次,從本質上說,社會工作是一個非營利性、具有公益性的職業,以社會弱勢群體為主要服務對象,即使在社會工作發達的國家和地區,社會工作者的收入也只能處于中下游,無法滿足發家致富的需要;從現實上看,中國社會工作收入待遇較低、工作不穩定,在經濟上不占優勢。再次,中國社會工作專業性處于發展中,職業聲望仍偏低,被視為人人可為、專業技術含量低的職業,大大削弱了社工的職業地位和價值感,在社會聲望方面也不占優勢??傊?,發展中的中國社會工作在職業分層中處于弱勢地位,對于具有向上流動需求的社會中下層家庭缺乏吸引力;而對于社會中層家庭的畢業生而言,選擇從事社工就意味著社會地位下降。因此,無論是出身社會中下層還是社會中層,社會工作畢業生從現實的狀況理性出發,基于家庭策略的考慮,主動選擇從事社會工作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以下案例中,S11和S4來自社會中層,對社會工作缺乏認同,基于“文憑重于專業”的原則,選擇了社會工作專業進行學習,但堅決拒絕在畢業后以社工為業。S11的情況大體如下(男,地級市戶籍,獨生子女,父母為中學教師、大專學歷):“我高考分不高,調劑進這個專業的……其實也考慮過轉專業,但是不知道轉去哪兒,其他專業都難學,這個專業拿畢業證比較容易……其實對我來說,什么專業都無所謂,關鍵是畢業證拿到就可以。 ” S4的情況大體如下(男,地級市戶籍,獨生子女,父親為公務員、本科學歷):“對我來說社工只是我的專業,在我不能去學自己喜歡的專業的前提下,為什么大學四年我不選擇一個學習環境較為輕松的專業呢?我對專業無所謂,認同感不大,畢業后也不打算做這個。而來自社會中下層的S8雖然認同社會工作的價值,但出于家庭的現實原因暫時沒有從業意愿,卻也保留了以社工為業的可能性。S8的情況大體如下(女,農村戶籍,父母為農民,初中文化,家里還有個弟弟在念高中):“當初是為了上大學接受調劑,進了這個專業,學了幾年,覺得這個專業還是挺好的,主要為弱勢群體服務,社會也很需要。但是現實很殘酷,像我們這樣的家庭條件是很難選擇去做社工的,恐怕連自己都難養活……如果實在不行,也只能先做著看?!?/p>
(二)家庭支持不足,社會中下階層學生被動選擇的比例高
從整體看,社會工作專業的學生從業意愿偏低,但從社會分層的視角來看,社會中下層家庭的學生從業意愿和從業可能性均高于社會中層家庭的學生。這主要是由于社會中下層家庭在高等教育的各個環節,尤其是學習投入、升學、就業等關鍵環節對學生的支持不足,導致就業競爭力劣勢積累,最終造成畢業時別無選擇、無奈之下只能暫時從事社會工作的尷尬局面。
1.不同社會階層家庭對學生投入學習的支持懸殊。不同的家庭條件很大程度上決定了不同社會階層的學生能夠投入學習的資源。在本專業的學習上,高昂的學習生活成本使很多社會中低層家庭的學生不得不將大量的時間和精力花費在勤工儉學、打工掙錢上,無形中擠占了寶貴的學習時間,影響了專業學習成績和能力的提升。在攻讀第二學位、輔修相關課程、考取職業資格證書方面,由于缺乏足夠的家庭經濟支持,社會中低層家庭的學生也較少采用。以西部地區某二本高校為例,攻讀第二學位一般需要修滿60—70學分,每個學分不少于100元,費用至少是6 000—8 000元,相當于一個學年的費用,該校社會工作專業只有不到10%的學生選擇輔修第二學位,主要集中在父母為公務員、教師、個體戶等家庭經濟條件較好的學生中。S12的情況大體如下(女,父親為公司中層領導,母親是事業單位職工,本科學歷):“專業是挺高尚的,但是錢太少,不能養活自己,我不想繼續學,本來是想要轉專業,轉到旅游管理,但是沒有轉成,大一的成績不夠,所以現在就選擇攻讀第二學位,同時修旅游管理的課,畢業好找別的工作?!盨13的情況大體如下(女,父母是個體經營者,高中學歷):“考慮到畢業時可能要考公務員,進入政府部門,所以輔修了行政管理專業,家里也挺支持的……”可見,家境好的學生早早地就為畢業時的轉行做準備,而來自社會中下層家庭的學生在綜合素質及能力發展上缺乏家庭支持,使畢業面臨就業選擇時力不從心,即便無主動從事社會工作的意愿,也因為別無選擇的無奈,被迫暫時從事社工。訪談對象S5就是這樣的典型案例,S5的情況大體如下(男,父親為工人、初中學歷,家庭經濟條件較差):“我學了四年也不知道學的啥,沒有認同感可言,自己四年來也沒考個別的什么技能證,除了做行業內的工作沒別的選擇?!?/p>
2.不同社會階層家庭對學生升學深造的支持有別。社會中下層家庭的學生能夠接受本科教育已屬不易,在畢業之際,往往迫于家庭壓力,需要盡快就業,實現經濟獨立,為家庭做貢獻,較少有考研深造、提升學歷的機會。如來自農村,靠國家貸款完成學業的S14因家庭經濟情況放棄考研,她說:“考研?我可不敢想,我能讀完本科就很不容易了,都是貸款借錢的,現在讀研都是自費,得好幾萬呢,再說家里還有一個弟弟馬上也要高考了,父母還指望我早點工作掙錢呢,所以先工作幾年再說吧?!背私洕?,還有一種原因限制社會中低層的學生考研,那就是成績,尤其是英語成績?!安豢佳兄饕且驗槲矣X得考研對我來說難度太大了。我的成績不太好,英語四級考了三次都沒過,而選擇考研的那些同學大部分都是成績很好的學霸,我考上的可能性就很小了。再者說,我也不想再讀書了,想早日進入社會?!盨2的情況大體如下:社工專業,農村戶口,父母為農民,家庭較貧困。比較而言,社會中層家庭的學生得益于家庭經濟的有力支持,往往傾向于推遲就業,直接避開社會工作,通過考研、出國等方式進一步提升學歷,為將來實現社會流動奠定基礎。S15的情況大體如下(女,城市戶口,父母為公司職業,家庭生活水平小康):“我考研的主要原因是想提升學歷,讀完研究生之后的就業選擇空間和發展平臺以及視野會更開闊一些,除了做社工外,可能還可以留在高校之類,工資也會更可觀……反正家里都同意我考研,爸媽也表示家里有條件供我讀書?!盨3的情況大體如下(女,城市戶口,戶籍廣西,父母為醫生,家庭生活水平小康。):“我原來是沒準備考研的,一開始是想考公務員的,但是了解之后覺得研究生學歷更高,就算以后考公務員也是有優勢的。然后就開始考慮要不要考研,和周圍同學老師都溝通之后就更覺得學歷很重要了,老師們也都說我的成績還不錯,專業知識基礎也很好,考研把握很大,更給了我信心,就下定決心要考研。”
3.不同社會階層家庭對學生的就業支持不同。在就業競爭激烈,就業市場制度不完善及中國“人情社會”的背景下,就業競爭、職業選擇不僅僅是畢業生個人的事情,而是和家庭資源緊密聯系在一起。缺乏家庭社會資源的支持,社會中下層畢業生只能依靠自己,要么淪為失業者,要么被迫從事本專業的工作。而社會中高層家庭的學生往往更多地依賴家庭社會資源拓展了就業途徑,增加了就業機會,從而就業質量更高。社會工作專業不同家庭背景的學生就業途徑具有明顯的區別。如表4所示,可以看到,戶籍為農村、非獨生子女、家庭收入低、父親職業為農民、父親受教育程度為初中及以下的畢業生,即社會中下層家庭的畢業生在就業上主要是依靠自己的努力,家庭支持較少;而城市戶籍、家庭收入較高、獨生子女、父親文化程度較高且職業為專業技術人員或管理人員的畢業生,即社會中層家庭的畢業生在就業上靠家人幫忙的比例更高,家庭社會資本對其就業的支持力度更大。社會中下層家庭的畢業生在缺乏從業意愿的情況下,更可能因為缺乏家庭的有力支持,最終被迫選擇在競爭小、門檻低的社工行業就業,從而導致被動從業的比例上升。S6的情況大體如下(女,非獨生子女,父親初中學歷,農民):“我對這個專業沒有認同。所以我是不打算做社工的,現在已經在備考事業單位,但是不知道未來的結果會如何,畢竟沒有什么背景,所以畢業后就先做著社工吧。”S10的情況大體如下(女,非獨生子女、父親職業為工人,高中學歷):“學了4年社工,未來如果可以有更好的選擇,那肯定是不做了,如果沒有那就做啊,反正專業出身的在社工機構應聘優勢已經很大了,社工門檻低,就業也比較容易。”相對而言,社會中層家庭的社工畢業生能夠在自己不愿意選擇社工時,得益于家庭的有力支持,幫助自己找到一份社工以外的工作,從而社工從業意愿和可能性下降。S9的情況大體如下(男,地級市戶籍,獨生子女,父親為私營企業主,高中學歷):“一開始就是被調劑進來的,也就是上上課混混日子而已,我覺得社工做的事情都特微不足道,沒什么意義,更別說從事這個行業了。至于畢業要做什么,我也不是太發愁,大不了去我爸的公司?!盨7的情況大體如下(男,地級市戶籍,獨生子女,父母為公務員,本科學歷):“我父母的工作和社工有點關系,是民政系統的,他們希望我畢業后也能進單位,這方面家里多少可以幫一點吧?!?/p>
六、結論
社會工作作為一個非市場化的專業,集中了大量來自社會中低層家庭的學生,社會工作專業學生接受高等教育的過程和最終就業選擇的矛盾集中反映了在當代中國,隨著高等教育的市場化改革和大眾化發展,高等教育促進社會流動功能的日趨弱化[29]。要使高等教育發揮促進社會低層群體流動的功能,促進人文社會科學專業的健康發展,需要政府進行相關制度的建立。首先,要加大對教育投資力度,公平合理地分配教育資源,使公共教育資源從分配上向社會中低層弱勢群體和人文社會學科專業傾斜;其次,要建立教育成本補償機制,合理分擔成本,完善學生資助政策。高等教育屬于準公共產品,國家、家庭和個人各方均可從中受益,應根據利益獲得和能力支付原則建構受益各方合理參與的成本分擔機制[30]。對于個人受益相對較少的人文社會學科和專業,國家和社會是這類教育發展的最大受益者,國家應成為教育成本的主要承擔者;同時,降低個人和家庭成本分擔的比例,重視社會力量在這類教育中的作用與責任,完善學生資助政策,使來自社會中低層家庭的學生能夠充分利用大學的資源,投入更多的精力,專注于綜合素質和能力的提升。再次,營造公平的就業環境,減少就業中家庭資本匱乏所帶來的消極影響,提高就業過程的公平性。最后,建立和完善貧困大學生就業扶持體系,幫助社會中低層家庭的學生增強就業技能、拓展就業途徑、提高就業質量,并對在基層、農村、邊遠地區或艱苦崗位、特殊職業就業的畢業生給予補償??傊?,對于社會工作來說,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即建立和完善社會工作職業體系,提高社會工作職業的地位和待遇,增強社會工作的社會流動功能,使社會工作成為高尚而又體面的職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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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劉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