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述”的真實與虛構

摘 要：《空色林澡屋》是遲子建的一部中篇小說，人物具有傳奇色彩的一生在時空中、在交談行為間完成了轉換，“敘述”是文本的主要對象，每個人的講述都是對故事的一次加工，極賦有先鋒意味，其真實性成為被懸置的對象，進而將文本引向更深層的思考。

關鍵詞：敘述；故事；交談行為；虛構

《空色林澡屋》講述的是“我”帶領一行人去森林考察，山民關長河作為向導在臨別之際給“我們”講述“空色林澡屋”的故事，以及離開森林后發生的一系列事情。作品采用的是經典的敘事結構：故事中套故事。它包括兩個敘述層：第一敘述層以第一人稱敘述實地考察的經歷；第二敘述層以第三人稱講述空色林澡屋的故事。這兩個敘述層看似相互獨立，實則在故事講完時有交集：即尋找空色林澡屋，由此，兩個敘述層串接在了一起。

作品中的敘述者為“我”，“我”也作為人物在所講的故事中出現，即熱奈特所說的“同故事”。在此，敘述者只起次要作用，始終扮演著觀察者和見證人的角色。第二敘述層中，故事由關長河講述，“我”成為“聽故事的人”。

以第三人稱講述空色林澡屋的故事，增加了一定的客觀性，也忽略了許多細節。關長河講述的故事“我”沒有親眼所見，也未能感同身受，因而在構思為文本時，這一復述過程就必然包含了作者的想象和加工改造，對皂娘這個人物的描述也加入了主觀評判，或許是關長河當時的想法，也或許是作者的事后評價。

一、時間、空間

《空色林澡屋》在文本一開始即點明故事發生的時間（“去年花開時節”），所敘述的事件僅存在于過去。從故事開始到結束經過了將近一年的時間，敘述者僅僅截取了其中的幾段，主要以烏瑪山區為主。其中走出森林的前夜雖然時間短，但敘述所占篇幅最長，不僅引出了關長河講述皂娘的故事，還包括“我們”五人各自講述自己的委屈，且所講述的內容的時間跨度更大，幾乎涵蓋任務的一生。敘述者主要以回憶、追述為主，在“復述”空色林澡屋的故事時，又在每一個結點處插入預敘，例如：“這個女人成了翠嶺林場的名女人。她婚姻的解體，源于一個瞎眼的算命先生。”“這女人與她生命中的第二個男人，是鏡子牽的線”等等，這符合講故事的風格。但它究竟是關長河講述時“說”出來的，還是敘述者“我”之后添加進去的？我們恐怕無從知曉。

敘述者用“七個夜晚”追述一年內發生的事，用一晚上追述一生的事，其中有著明顯的差異：前者主要以事件為主，有地點和空間的轉換，重在對事件的敘述；后者主要以人物為主，以時間的消逝為主線，重在人物的變化和發展過程。二者之間的連接點正是關長河及空色林澡屋的故事，因此在文本中所占的篇幅最長，后繼發展中人性的陰暗面才能淋漓盡致地被表現出來，作品也就具有了更深刻的內涵。

小說將故事主要背景置于一片原始森林中，開闊、自由、充滿著危險，不同于繁華的現代化城市生活，是純凈的精神世界與喧囂的塵世相對照。“圍著篝火聽故事”這一活動正是野外特有的一種行為，是古時原始人留下來的傳統，因而故事本身也帶有了一絲神秘的色彩，正如古老的神話、傳說一樣。這種形式與現代都市生活拉開了距離。故事中皂娘的活動場所也主要集中于翠嶺林場，她自從來到烏瑪山區，便沒有離開過。這里是皂娘的居住地，更是她的精神家園。“空色林澡屋”既是一個封閉的空間，與外界的污濁相隔離，又作為一處驛站，替來往的的客人洗凈風塵與鉛華，回歸本心，是一個令人神往的地方。皂娘喜歡洗澡這一行為，正是使自己保持純凈，不受外界“灰塵”所遮蔽的表現；設立“澡屋”給人洗澡，既洗去了身體的污濁，又對心靈進行了洗滌和凈化。關長河正是享受過這一待遇的人，他的心靈得到了凈化，因而對林間的萬物生靈皆有惻隱之心，對人性也有了深刻的理解。世人都很難找到關長河，“空色林澡屋”甚至都沒有聽說過，他與皂娘一樣，遠離現實，或許只是美好純潔的精神世界的一個象征，讓人無法企及。在這個意義上，原始森林和“空色林澡屋”體現的更多的是一種隱喻的象征。

時間的流逝暗示了事物發展變化的過程，空間的轉換隱含的則是精神世界與現實生活的反差。故事就在時空的不斷變化穿梭中得到了最大限度的發展。

二、交談行為

故事在追述的過程中多次插入人物的交談活動，以間接話語和自由間接話語為主，僅提到說話人與說話內容，一概沒有冒號和引號，與當時的語境有意拉開了一段距離。這既是敘事的需要，也是敘述者記述或轉述的一種合理化選擇，符合常識和邏輯規范。因為故事被記錄下來形成文字時，發生的時間已經過了將近一年，間隔較長，交談內容只能記得大概，信息來源可能既有直接的（說話人回憶），也有間接（作者加工）的因素，因而造成想象的二次轉換。這也從側面體現了現實生活對精神世界的侵擾，也是促使“我”再次進入烏瑪山區的主要動力和原因。

交談行為作為一個文本來看待時，說話的內容是被記錄下來的聲音，是一種經驗性的存在，因此說話人與敘述者相等同就構成了一個問題所在。

在文本中，尤以關長河與“我們”的交談活動居多，此外還有皂娘與其他人、“我”與同行者的交談。關長河與“我們”的交談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有一定的用意。講述“空色林澡屋”的故事之前出現了兩次主要對話，皆談及“女人”和“洗澡”，且都為關長河主動提起，這難道不是一種可以刻意安排嗎？還未講述故事，就已經引起了聽眾的好奇心，對“空色林澡屋”的印象也就更加深刻，隨后為選擇洗澡的人選爭得面紅耳赤也就順理成章了。

若將第二敘述層作為一個單獨的文本來看待，關長河與“我們”的三次交談就屬于插入文本。這三次交談有一定的相似性，但并不完全相同。交談活動每次都出現在皂娘人生發展的一個節點處或轉折點，可以說在故事行進過程中有了聽眾的參與，短暫的中斷既展示了聽眾當時的反應，也是為皂娘即將開啟一段新旅程做準備。但是三次交談活動的內容有所不同：第一次關長河通過人對有缺陷的同類與自然萬物的區別對待，指責人的“沒良心”，一語中的；第二次交談中有人將“月亮”比作“茅屋”，致使關長河十分生氣。月亮是純凈、神圣不可侵犯的，怎么能與茅屋相比呢？“有人”在文本中也僅是泛指，并未具體指明某個人，個人身份的缺失或者刻意回避正是將人作為整體而言，是美好人性缺乏的突出表現，這一表現不單單體現在個人，更多的是整個人類；第三次交談中，“尋找好草”這一行為受到了質疑，關長河將“人”與“草”作比，說明人的好壞之分、良莠不齊，好人并不齊多，需要時間去尋找。

三次交談過后，故事中皂娘美好的人性與現實相對照，更加深了關長河對人性陰暗面的理解。講完故事后他向“我們”索要導費的行為，既是為第二天提前離開做準備，又是對人性有所懷疑的表現。這樣一來，他對月亮的虔誠、敬重之情與對自然萬物的親近也就不難理解了。

《空色林澡屋》在一年的時間跨度之內，以原始森林和現代都市的地點轉換，通過講述的方式展現了人性的美好與陰暗。結尾處的“元敘述評論”，交代了寫作的緣由：“空色林澡屋”的不確定性使得講述的“真實”與元敘事相消解。為了不在平庸的生活中遺忘，敘述者“我”將其記錄下來，納入美好的回憶中，或許也是一種“聊以自慰”吧。

參考文獻：

[1][法]熱拉爾·熱奈特著、王文融譯.敘事話語 新敘事話語[M].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

[2][荷]米克·巴爾著、譚軍強譯.敘述學：敘事理論導論[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11

[3]遲子建.空色林澡屋[C].北京文學，2016年第8期

作者簡介：

張妍（1994--）女，山西忻州人，山西師范大學文學院研究生，現當代文學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