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的愛（節選）

汪玥含

一路上，我飛快地奔跑著，試圖找到一處安靜的角落，好好整理一下雜亂的思緒。

可是，中心醫院周圍是那么熱鬧，鮮花店、水果店、飯店、小吃店、銀行、藥店、手機店、超市、壽衣店，人生中最重要的幾個環節在醫院的周圍都出現了。我花了五分鐘從這些重要環節之中跑開，跑到離嘈雜人生遠一點兒的地方，跑到了一條安靜小路的拐角處。那里除了不遠處有一個巨大的垃圾桶之外，還好，沒有什么小商店的門臉兒，只有灰土土的墻。

我在墻根坐下來。

一想到蘇墨的骨瘦如柴和可憐的身世，我就淚如泉涌。

我把頭深深地埋在自己的胳膊里，無聲地抽泣著，任憑眼淚滴答、滴答地落在面前的泥土里，一點一點地打濕了這片干燥而灰黃的世界。

那個生長在孤兒院里、有著殘破耳朵的、病怏怏的、張開雙臂等待擁抱的小男孩的身影占滿了我的整個心臟！

他，原來從小就是一個被人遺棄的孤兒。

一個生來就沒有右耳朵的、被人遺棄的孤兒。

他，是一個被蘇白給予了第二次生命的孤兒。

他在一歲之前，過著被遺棄的、殘缺的人生。

直到遇到蘇白，他才開始真正地活著。

可是從出生起，他一直都為自己沒有的右耳朵在掩飾，在遮擋，在逃避，在苦惱，在痛苦，在掙扎，在左沖右突。

蘇白說他這八年來從沒有留過短發，不能被別人碰觸身體右側，甚至不能容忍有人在他的右邊停留。沒有人可以給他的右側帶來安全感，除了蘇白。

他一直在用長發擋住缺陷，一直在用長發抵御來自內心的寒冷，一直在用長發抵抗閑言碎語，但是，他從來沒有成功過，從來沒有。

缺陷欲蓋彌彰，寒冷肆意蔓延，閑言碎語愈演愈烈。

他比一歲之前更加敏感、自卑，更加細膩、脆弱，更加懂得人生的艱難、世間的冷暖，他已經快堅持不住了……

那天在學校里和強壯的男生打架，是他長久以來壓抑的爆發。我從他顫抖的眼睛里看到了他的恐懼。他從一歲開始就是一只戰戰兢兢的殘破的小鹿，是一個可憐兮兮的殘破的小人兒，是一個需要別人呵護和擁抱的殘破的棄兒。可是，他還是那樣大無畏地撲向對手，為了維護他那幼小而又殘破的尊嚴。

我想，他那時候如果不沖過去的話，一定活不下去了。而我呢，也許，我一個簡單粗暴的擁抱就可以挽救他那顆殘破的心。

真的，就這么簡單。我需要做的，也就這么簡單。可我視若無睹地離開了。

我的轉身離開一定讓他徹底絕望了，所以才有了那一聲絕望的呼喊——林珈！

我想到這里，眼淚又成串地落下。

我痛快地哭了一會兒，終于歸于平靜。

我默默地抽泣著，回想著今天給他講電影的時候他的表情。

他那么燦爛的表情，那么陽光的、明媚的、喜悅的表情，我真的是頭一次看到。

我好像看到了一縷陽光從天堂照射下來，落在了他的臉上。

不，不要想什么天堂，他現在還不能走。

他一定不會走的。

就像蘇白說的，這太不公平了。他太小了，還沒有享受過人生，就這樣離開這個美麗的世界是不公平的！

我咬了咬牙。

更何況，我相信他不會這樣對待我的，他如果就這樣離開，我將一生無法安寧。

他不會這樣對待我的，他是個善良的孩子，絕不會用這樣的方式來懲罰我。不會的，他不會懲罰我的。

我相信。所以，我要想盡辦法給他我的愛。

（摘自《沉睡的愛》新蕾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