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世界那一頭去

劉雨航

俊朗的少年肩上搭著結實的褡褳布袋，在蒼涼的大漠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行走。他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靠著一股毅力堅持著挪動腳步。面對漫天的黃沙，少年不自覺地瞇起了眼，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羊皮水袋里沒剩多少水了，可汗還是照常地流。哪里會有樹啊？哪里能有水呢？少年心想。

少年有點記不清是什么時候開始頻繁地做那個夢了。夢里，他是一個威武的將軍，抑或是一個王？數不清的士兵跟隨他策馬奔騰，他持著寶劍，鮮紅的披風上下飄飛。千軍萬馬日夜不停地向一個地方趕去，沿途的風景不斷變化，從荒漠到草原，再到低矮的叢林。他們日夜奔行的那個方向是太陽升起的方向，趕路的途中，他帶領的隊伍像利矛一樣攻無不破。每次清除了障礙，浴血奮戰后的士兵們總圍在他的身邊歡呼，齊聲高喊：“伊——爾！伊斯——爾！”

同樣的夢，少年做了三次，每多做一次，夢里的情景就更清晰。那個名字他也終于聽清楚了——伊斯坎達爾！而夢里的他去東方的執念也慢慢滲透到少年身上。東方，去東方！少年不自覺地笑了笑，自己不就在東方嗎？再往東就是海了。不過，世界到底有多大呢？西方又在哪里呢？與夢里不同的是，少年的目標已經完全相反了，幾乎可以稱得上背道而馳。不過比起夢里，他渴望遠方遼闊天地的熱血倒是沒變啊！

少年一想起這個夢，就有一種遠行的沖動。激情澎湃的他沒想過會失敗，正如爺爺以前常說：只有一樣東西會令夢想無法成真，那就是擔心失敗！少年覺得自己已經夠大了，可以一個人外出闖蕩了。他才不需要繁瑣的準備，只要幾件簡單的行李加上一顆勇敢的心就夠了。少年選擇在夜里行走，正如黑暗是在黎明到來之前必不可少的階段，當然，他也不想被同鄉人看到并勸阻。爺爺死后，少年已沒有什么放不下了。

灰蒙蒙的天空籠罩著眼前的這個世界，狂風夾雜著沙子無情地砸向少年那每寸不受保護的肌膚，他瞇眼看到的都是黃沙，少年失去了方向！少年咬著牙，一千米一千米地計算，腦海里除了這個一無所有。憑著毅力，少年總算挨到了商隊的經過，那時的他已經虛弱得離死不遠了。

少年不知睡了多久，醒來時看到的是墨色的夜和一團跳躍的篝火。商隊的頭領招呼少年進食。看著狼吞虎咽的少年，頭領微笑著說：“孩子，你為什么一個人在這兒？”少年咬著肉，含糊不清地述說自己的經歷。頭領搖搖頭，說：“孩子，你可真天真，為了一個夢，就把自己置于險境。”少年用力咽下肉，抹了把嘴，問：“我覺得我有能力追夢啊，難道這還不夠嗎？有點困難不是很正常的嗎？”“不，你的能力還不夠。”夜色里，頭領幽幽地說，“你在能力還不足的時候就做這事，無異于把自己投到水里，水流會把你帶到意想不到的地方去。”

少年對頭領故作深沉的樣子很不爽，他大聲答道：“也許你是對的。但我喜歡現在的狀態，這一路上的見聞比我前十幾年在家鄉見的所有都多。僅憑這一點，我已經覺得值了。不過我注定是要去西方的，我有勇氣去完成看似不可能的事情。”濃濃的夜色里，兩人互相盯著對方的眼睛，少年迎著頭領的注視，似有搏命的架勢。忽地，頭領笑了，臉上的皺紋如同湖面的波紋般舒展開。“也許你真能達成自己的目標，我會送你一小段路。”頭領不顧少年的想法，用力揉了揉他的頭，轉身走進了帳篷。

和商隊分開后，少年繼續著他的遠行。叢林，草原，沙漠……少年遇見了夢里見過的那些地方，再也不做那個夢了，那個夢漸漸被埋藏在歲月里。有時，夜里仰頭望著天幕上閃爍的群星，少年也會想起曾經的家鄉。他用手撣了撣衣服，然后躺下來，眼里是滿天的星河。“我現在所處的地方可以稱作西方了嗎？也許自從我離開家鄉后的第一步起，就已經是西方了。”他對自己說。

我們的世界，是被海包圍的嗎？所有的人都在一片巨大的陸地上，也許無論是向東、向西、向南或是向北，世界的盡頭都是一片浩瀚的海洋。少年騎著駿馬，看著陽光下金光閃閃的大海，出神地想。當地人說再往西還有大不列顛島，再往西還有阿瓦隆島。可是再往西，就沒有人知道了。少年覺得自己太渺小了，無法將世界攬在懷里。但他總算是到了他所能到達的盡頭了，少年決定在此居住下來，結束他那長途跋涉的生活。

幾十年歲月的蹉跎，少年已然成為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少時的他橫穿了大陸，他可以聲稱自己是在世界旅行過的人。他穿越了東西，完成了自己的夢想，但在完成的那一瞬間他又成為了一個沒有夢想的人。“葡萄牙的迪亞士有大發現！非洲最南端擋住了海域。也許繞過去就可以去東方！”“也許世界是圓的！”老人所在的小鎮人人都在熱議這個話題，而每天靜坐的老人，眼里一點點地有了光。

（圖/瘋子馬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