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方言單音節詞研究

譚汝為

[摘要]天津方言單音節詞數量較多，分析其成因：一是天津方言在句式表達上力求簡潔明快，而單音節詞就適應了這個語用特點;二是天津方言單音節詞讀音響亮，表義顯豁，特點鮮明，具有很強的表義功能。對天津方言單音節名詞、動詞、形容詞、代詞、量詞、副詞、介詞等進行分類闡析探討，對于天津方言語法及語義研究的深化不無裨益。

[關鍵詞]天津方言;單音節詞;語法;語義;研究

漢語詞匯從古代漢語以單音節詞為主，發展到現代漢語以雙音節詞為主，經歷了漫長的過程。天津方言單音節詞數量較多，分析原因：一是天津方言在句式表達上力求簡潔明快，而單音節詞就適應了這個語用特點;二是天津方言單音節詞讀音響亮，表義顯豁，特點鮮明，具有很強的表義能力。本文擬對天津方言單音節的名詞、動詞、形容詞、代詞、量詞、副詞、介詞等進行分類探討。

一、單音節名詞

長期處于漕運碼頭文化熏陶下的天津人，說話唯求簡潔，干脆利索。例如兩人對話：“跟我走！”“哪兒去？”“南市。”“干嘛？”“坐坐啊！”再如“冰糖葫蘆”到了天津叫“糖堆兒”，商販吆喝叫賣時將其進一步簡化為“堆兒”;“柿子”被天津商販吆喝為“糖罐兒”，在比喻表義的基礎上，再簡化成“罐兒”。天津方言口語表達，在遣詞造句時，不蹈故襲常，而崇簡尚新。例如天津人日常的食材食品，如拐子（鯉魚）、鰱子（鰱魚）、厚子（草魚）、彎子（豆角）、柿子（西紅柿）、漿子（豆漿）、馃子（油條）、棒子（玉米）等就與北京話大異其趣。

普通話的單音節名詞多為基本詞匯，而天津方言的單音節名詞卻多為一般詞匯。例如天津話：“二嫂子的派兒、個兒、條兒，那都是百里挑一的！”這里所說的“派兒”“個兒”和“條兒”，分別指人的氣派、身高和體型。

天津方言口語里的“貨”，常指能力甚低或品行卑劣的人。天津話否定某人，簡單倆字兒：“這（讀為jie）貨！”從主觀心理動機衡量，似可歸阮詈詞之列;但體現在客觀存在的詞語上，卻含而不露，超然物外，如羚羊掛角，無跡可求。至于其語義所指是“笨貨、蠢貨、賠錢貨”，還是“賤貨、浪貨、騷貨、一路貨”等，天津人絕不明說，讓聽者自己去猜想。這就是天津人所推崇的“罵人不帶臟字”。

在天津方言單音詞家族里，兒化詞比重較大，例如：

份兒——指身份，如：“這回夠份兒了，副局了。”

譜兒——指架子，排場，如：“官兒不大，譜兒可不小。”

戳兒——指幕后支持者，如：“人家后邊有戳兒。”

串兒——混血兒，如：“我說她長得這么漂亮呢，原來是個串兒。”

碴兒——指事端，勢頭，如：“我把這碴兒給忘啦。”

塊兒——指男子胸部和臂部的肌肉，如：“他亮出一身塊兒。”

亮兒——比喻額外好處，特殊報酬，如：“干這活兒有亮兒沒亮兒？”

底兒——指積蓄，如：“大戶人家就是沒落了，還是有底兒的。”

天津話的“活兒”，源于曲藝雜技界對表演節目的稱呼，如：“表演叫使活兒，輔助表演叫量活兒，表演水平高叫活兒好，魔術叫文活兒，雜技叫武活兒，古彩戲法叫落活兒，滑稽魔術叫刨活兒等等”。后來，舉凡手藝高下、技術優劣、服務好壞等，皆可用“活兒好”或“活兒糙”來評價。

天津方言部分單音節詞，如名詞“海、神、火、人、鐵”等，附加上語氣詞“啦”，皆可獨立成句，如“海啦！神啦鈿火啦！鐵啦！人啦！”等等。例如：“海啦”指數量大，“神啦”指高超，“火啦”指火爆，“鐵啦”指牢固等，其評價色彩，多為褒義贊揚。但“人啦”，非指丑小鴨變成白天鵝，卻指小人得志，窮人乍富。蓋因吃了“狗熊穿大褂”的掛落，天津話說“人啦”，呈現出的卻是諷刺色彩兼有鄙夷意味。

二、單音節動詞

天津人說話，干脆利索，不拖泥帶水，不吭哧癟肚，不冗長拖沓。用俏皮話說，那是：胡蘿卜就酒——嘎嘣脆！對事件的描述，對人物的褒貶，對事物的評價，凡是能用一句話的，絕不用兩句話;凡是能用一個字的，絕不用兩個字。因此，在天津話里，單音節動詞很多，簡直可以車載斗量。譬如：“拿了、崴了、蔫了、震了、蓋了、掰了、裂了、砸了、黃了、疊了、悶了、尿了”等等。

天津方言詞“尿”的用法很特殊。舊時在街面上動武打架，凡怯陣、服軟、退出或溜走的，都被譏諷為“尿了”，即“被對手嚇尿褲了”的意思，例如：“你還是爺們兒嗎？還沒上陣呢，怎么就先尿了”;“在眾目睽睽之下尿了，那可太栽面兒了！”由此，“尿”還引申出理睬、含糊、在乎的意思，多用于否定句式，例如：“別看他窮橫，我才不尿他了”（即“不在乎他”）;再如：“也不掃聽掃聽，我到哪兒也不尿他”（即“不服他”）。

請看帶提手旁，表示動作行為的天津方言單音節動詞：

扯——①撕，撕下，特指買布料。例如：“我們姐兒倆去百貨大樓扯塊布。”②指某女性思想開放，說話不含蓄，口無遮攔;辦事不拘謹，動作失態，與眾不同。例如：“這姑娘哪兒都好，就是有點兒扯。”

掄——胡說。例如：“他一時興起，口若懸河地掄開了。”

扽den——用力拉。例如：“做獨面筋兒不用刀切，得用手扽。”

抹ma——①（臉色）突然改變。例如：“這小子把臉兒一抹，來個六親不認。”②罷官，免職。例如：“這回可算是把他的官兒給抹了。”

拎tuan——（對比較疏遠且不合作的人）以迂回而溫和態度對待，逐漸拉近距離，達到安撫或籠絡的目的。例如：“將來有用得上他的時候，傳著他點兒！”

抽——①揮掌猛打。例如：“干這缺德事兒，就是找抽。”②收縮。例如：“運動衣一下水就抽了。”

撤——①（用手掌）打（對方臉部）。例如：“再說瞎話，我撤你嘴巴子。”②離開。例如：“我有點兒事兒，先撤了！”

搪——抵擋，應付。例如：“天大的事兒，我自個兒搪。”

掫zou——①扶持，拉拽。例如：“老太太上車，勞駕您了掫一把。”②托舉，抬起。例如：“幫我把麻袋掫到肩膀上。”③掀翻。例如：“一桌飯菜讓他給掫了。”

擩——①悄悄塞給。例如：“每次見到舅舅，都擩給我十塊八塊的。”②不經心隨意放。例如：“數碼相機的電池，不知讓他擩到哪去了？”放入、插入。例如：“一只腳擩到泥里了。”

為求簡潔明快，天津話往往把動賓結構雙音節動詞略去賓語，只保留前面的動詞。例如：

認——“認同”的省略，例如：“他的煎餅好，雖然價有點高，人們還是認。”

發——“發財”的省略，例如：“扎彩鋪隔三差五接一些大活兒，就能小發一筆。”

作——“作禍”的省略，例如：“你小子就作吧，離倒霉不遠了！”

拍——“拍馬”的省略，例如：“這一通拍，誰聽了不舒服？”

搭——“搭罐”的省略，指淘汰出局或中途退出，例如：“下的嘛臭棋，快搭走，換一個。”

碰——“碰瓷”的省略，例如：“這兩個無賴就是以碰為生的。”

缺——“缺德”的省略，例如：“你這事兒辦得太缺了！”

刷——“刷色”的省略，例如：“這通毫不婉轉的猛刷，引來會場上一片暗笑。”

捅——“捅錢”的省略，例如：“為了給兒子找工作，他沒給局長少捅。”

現——“現眼”的省略，即出丑，丟人。例如：“就你這兩下子，就別現了。”

栽——“栽面”的省略，因失敗、失誤而出丑。例如：“這回能耐梗可要栽了。”

崴——“崴泥”的省略，比喻陷入困境或事情難于處理。例如：“他感到這回是真崴了。”

在單音節動詞中，有名詞用如動詞的，如：

猴兒——逮捕，關押，例如：“那小子作惡多端，讓公安局猴兒起來了。”

杠——指抬杠，頂撞，例如：“姐倆兒都跟撅嘴驢賽的，差點就杠起來了。”

腿——步行，例如：“最后，沒轍了，只好扔下車子腿回家去。”

庹tao——成人兩臂平伸，兩手間的距離，約合五尺，例如：“有沒尺沒關系，用手一度，就知道多長了。”

形容詞用如動詞的，如：

貧——連續多次，表示說話絮絮叨叨，令人討厭，例如：“這小子太貧，凈耍嘴皮子。”

禿——光頭男子不戴帽子，裸露頭頂，例如：“大冬天你禿著腦袋，不嫌涼啊！”

淡——不理睬，使之尷尬，例如：“多好的一個媳婦，楞讓你小子給淡走了！”

單音節動詞“震、蓋、拿”的后面附加語氣詞“啦”，可獨立成句，如“震啦鈿蓋啦！拿啦！”評價色彩，為褒義贊揚。

三、單音節形容詞

天津話：“哥哥肉，嫂子摳兒，熬出菜來特別齁兒。”“肉”，形容愚笨遲緩;“摳兒”，形容吝嗇;“齁兒”，形容太咸或太甜。再如眼兒（有趣）、海（極大，極多）、貧（油滑）、糙（粗俗）、“刺兒”（好挑剔，不合群，難相處）、“寸”（偶然巧合）、“艮”（性格倔強，有骨氣）、“老”（同輩親屬中排行最末的）。

名詞用如形容詞的，如：

鬼——形容機靈，例如：“小雨這人才鬼呢，總給她畫個圈兒下個套兒的。”

水——形容低劣，例如：“這是嘛手藝？太水啦！”

賊——形容精明，例如：“老爺子眼睛可賊了，嘛事都甭想瞞過他去。”

軸——形容執拗，例如：“她的脾氣可軸著吶。”

動詞用如形容詞的，如：

尬——原指騾馬等跳起來用后腿向后蹬踢，后形容小孩子頑皮、淘氣，例如：“這孩子太尥，讓人費心。”

竄——（氣味）濃烈，例如：“誰家熬魚了？味兒還真竄！”

四、單音節代詞

疑問代詞“嘛”，表示“什么”的意思，在天津方言中使用頻率極高，如“嘛事兒？”“嘛玩意兒？”“干嘛去？”“做嘛？”“這是嘛？”（讀為介似嘛）“吃嘛點嘛鈿”“嘛人嘛命！”“吃嘛嘛不夠，干嘛嘛不行”等等。

外地人把“嘛”寫作“嗎”，其實是兩碼事。“吃嘛？”和“吃嗎？”語義所指，相差很遠。“吃嘛ma？”就是“打算吃什么？”（言外之意：菜單上的菜，你隨意任點）。而“吃嗎ma？”就是“還吃不吃？”（言外之意：不行就改日再議。）二者表義趨向是真偽對映，南轅北轍。

疑問代詞“哪兒”，表示“哪里”“什么”的意思。如“哪兒學來的（讀為di）？”表示對某人言行不滿而發出責問。例如：“越說越走畸，都哪兒學來的？”再如：“哪兒對哪兒呀”，指對不上茬兒，不是一碼事，例如：“關公戰秦瓊，我的活祖宗，這都是哪兒對哪兒呀？”這兩個詰問句，都帶有強烈的否定色彩。

在天津方言口語表達中，有時把兩個“哪兒”用在同一個短語里，如“哪兒跟哪兒”，對風馬牛不相及、令人難解的異常現象，發出匪夷所思的感嘆。例如：“出殯的把抬杠的埋了，這是哪兒跟哪兒呀！”再如：“哪兒說哪兒了（讀為liao）"，表示在哪兒說的就在哪兒結束，指談話內容保密、不外傳，例如：“天津人談心的規矩是：哪兒說哪兒了，就是暢所欲言、淋漓酣暢，但說完就算，不足為外人道。”又如：“哪兒也不是哪兒”，指一無是處，完全被打亂了，例如：“至此，一個地位不低，收入頗豐的三口之家，就這么被毒品給弄得哪兒也不是哪兒了。”

五、單音節量詞

天津方言特殊的物量詞。

起兒——層級。例如：“《魯迅全集》放在左面書柜的第二起兒。”

掐兒——指拇指與食指相握的空間數量。例如：“這一掐兒香菜有二兩嗎？”

磴兒——樓梯或臺階的序數。例如：“臺階四十磴兒。”

垡兒——批。例如：“人走了好幾垡兒了，但這個傳統還保留著。”

天津方言特殊的動量詞。

抱兒——（哭的）次，回。例如：“這孩子一天不知哭多少抱兒。”

過兒——遍。例如：“這衣服洗了三過兒，怎么還有胰子粉味兒呢？”

六、單音節副詞

天津方言單音節副詞數量不少，例如程度副詞“倍兒”，用在某些形容詞之前，表示非常、十分的意思，例如：“說話倍兒眼兒”，“哥兒倆倍兒鐵”，“站柜臺的姐姐倍兒俊兒”等等。程度副詞“精”，用在某些形容詞之前，表示十分、非常的意思，例如：“從干校回來，變得精瘦”，“渾身淋得精濕”。“愣”表示竟然的意思，例如;“夜里讓賊偷走了一車貨，值班的愣不知道。”另外：

官——肯定，一定。例如：“我預測，天津隊官贏！”

行hang有時。例如：“他行來行不來的，咱就別打他的牌了。”

橫——“可能”的速讀合音，表揣測，大概，也許。例如：“他怎么還不來呢，橫家里有事吧？”

緊——盡快地。例如：“頭倆月買的棒子面兒緊著吃，別捂了。”

老——很，挺。例如：“我還是不老明白的，您再給我講講。”

毛——大約，將近，差不多。例如：“一個月工資毛四千元了。”

且——較長時間地。例如：“為了寫這篇文章，一天到晚且琢磨了。”

饒——①非但。例如：“快清明了，饒不暖和倒下起雪來。盡管。②例如：“饒著花了錢，還得受埋怨。”

賊——特別，格外。例如：“電燈泡賊亮賊亮的。”

七、單音節介詞

與普通話不同的天津方言介詞有：

打——相當于介詞“從”。例如：“我剛打北大關來”，“打那兒以后，我們就沒見過面”。

拿——相當于介詞“被”。例如：“昨個兒拿雨淋了。”

起——相當于介詞“從”。例如：“他起小就喜歡京劇”，“我們起東局子來。”

頂——相當于介詞“到（某個時間）”。例如：“頂現在也是那個德行。”

濟——相當于介詞“就”，放在優先的地位。例如“家里有做好的吃食，也先濟著爺爺奶奶吃。”“別的事兒都撂下，咱濟這事兒辦。”就著。例如：“別都一塊兒來，咱濟一個問題討論。”

給——①相當于介詞“對”。例如：“你給我說說。”②相當于介詞“被”或“讓”。例如：“歸其還是給小狐貍精迷住啦！”

頭——相當于“在……以前”。例如“頭解放，買賣就黃了。”

本文對天津方言單音節詞，按照其語法和詞性，從語義和結構兩個角度進行了分類探討。與語音、詞匯、文化、民俗等研究方向相比，天津方言的語法研究迄今還比較薄弱，對這方面的研究，應進一步加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