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永力
一
有一種相熟,其實令人難堪。彼此也交往多年,互相也給過面子、幫過忙,就認為非常熟絡了。熟絡并不是不好,關鍵是他對你真不見外地直抒胸臆,大大咧咧、毫不顧忌、出語惡俗、吃相丑惡,他呈現的是他的原生態,不經加工、沒有挑揀,他覺得跟你用不著,是拿你不當外人兒。
這樣,你就看到了一個人最原始的欲求,按說這是好事,你可以從中挑選需要的,摒棄無用的。可還是感覺不爽,人與人之間還是需要遮掩的,特別是對方拿著他的欲求來揣度你,認為你也就是那么兩下子,也應該袒露原始欲求,裝什么裝?也許真的被言中,但你會愈發懊惱———人有時是不愿被別人一眼看到底的,人有時還是需要信念撐著的,哪怕是酸文假醋呢。與他人零距離了,就會難忍對方呼出來的口氣,而自己也是有口氣的———如此的黏稠狀態,還不如生分一些呢。
二
朋友之間講求興趣相投,特別是久聞大名的同道,沒什么來往的話,難免心向往之。雖然渴盼相交,但最好謹慎,像動物一樣,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氣味,與另一種氣味是否相合很難說;有那么一句話“作家別見面兒,見面兒矬一半”,說的就是想象與實物之間的差距。
相識了,來往稠密了;還要記住:盡可能避免發生利益之爭。人與人之間,認識、交往、合作,往往順理成章,覺得知心了就可以信賴,可以合伙干事;殊不知親愛都在利益之外,一旦涉及利益,再知心也會變異。喜歡一個人,可遠觀不可褻玩焉。近了,就會聞到口氣;撞車了,更會逼出彼此的不講究。從零距離到負距離,還不如起初就離遠點兒的好。
三
我發現,很多時候很多場合,自己幾乎失語了。想農村小伙兒剛剛出道時,心高氣盛,熟讀《演講與口才》,在一些需要發揮的場合,慷慨激昂,總用排比句,或再高明些,活學活用一些名言警句,也引得滿場驚異。剛踏足江湖,對什么都充滿想象,把自己從書本上學到的東西一招一式使來,自覺很是機智。漸漸地,明白了許多架構,看清了許多關系,知道對于自己的激情賣弄,人家可能并不在意,甚至充滿敵意。在溝溝坎坎中,為了一個簡陋的冷硬的聊勝于無的但又是必須的結果,去搜腸刮肚、變化面部表情,強迫自己再去相信書本上光彩熠熠的概念,不禁頓感惡俗、頭腦空白,不由磕磕巴巴起來。
四
孔雀美麗的羽屏下面,是屁股。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人不能拽著自己的頭發離開地面。有的人因此羞慚、痛苦;有的人忘乎所以,認為自己沒屁股;有的人想開了,拔光羽毛撅著晾曬。鮮廉寡恥,這個詞需比較才能深味。人與人之間是脆薄的,一扇門板就能隔開廁所和客廳,不能深究,一深究就尷尬。就像一盆污水兜頭潑下,你根本無法躲避,只能擦擦、遮遮、蓋蓋。那些掄著關系跳繩使勁兒蹦跳的人,你以為人與人之間有多結實嗎?
五
人與人相處也有蜜月期,大家都激動,如剛剛互相動心的男女,每會必歡。這是命運的力量,讓這些人聚合,從而有個開端。然后開始運行,中途不順或最終翻臉,也是命運安排的。合作者起初多是想困覺的腦袋與枕頭的關系,戀愛中的人是近視的。同理,發展目標相契合的人也近視,如缺鑼少鼓,那戲就不會開場了。只是開場之后,最終是喜劇還是悲劇,是舉了杯子還是動了刀子,誰也不能預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