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墨佛詩集整理馀記

□ 秦鴻勛

孫墨佛名巍，字堯天，號眉園，又號劍門老人，萊陽富山西村人。曾肄業于山東高等師范學堂和青島赫蘭大學，為山東早期同盟會會員。性倜儻不羈，豪邁任俠，與徐鏡心、劉大同、劉冠三、陳干、夏溥齊、王鴻一等友善。擅賦詩、工書法、好飲酒，人稱“孫顛三癖”。辛亥革命、武昌起義，先生各方奔走，策動了山東獨立。后與居正、商震等于濰縣成立討袁軍司令部，先生出任主任秘書。段祺瑞執政，弁髦約法，孫中山先生揭橥護法大旗，成立大元帥府于廣州，先生遂奔赴廣州，任大元帥府參軍。陳炯明叛變，炮轟觀音山，先生事先報告，與謝持秘書長護衛孫大元帥登永豐艦脫險。東征抵閩，出任福建省東山縣縣長，于岵嶁山上題寫“小蓬萊”，鐫刻石上至今猶存。護法失敗，先生蟄居青島，同康有為論書法于海濱，有時給康氏代筆，幾達亂真。北伐戰爭，馮玉祥主豫，先生出任新建民權縣長，無為而治，政績卓著，境內晏然。中原大戰，先生與李根源、王鴻一斡旋反蔣，閻、馮失敗，擴大會議，張垣抗日相繼流產，先生遂隱居京門，從柯劭忞、王晉卿探討經史，與夏蓮居研易參禪。

“七七”事變爆發，先生奮臂疾呼，號召抗日，應山陜景梅九、焦子靜諸老友函邀，鋌而走險，只身奔赴南京，溯江西上，歷蘇、皖、贛、湘，經鄂過豫，進入潼關，到達西安，與在西安之劉子衡先生見面。時劉子衡設帳八仙庵，講學關中，二人在景梅九家與林伯渠會晤，談話融洽，并邀其方便時可去延安看看。我因舅父湯位東關系，得與孫、劉二位長者認識，因愛好文史，不久即隨先生去寶雞。先生于秦嶺山麓渭河南岸益門鎮置地二畝，筑茅廬兩間，圍以竹籬，飲酒賦詩、學圃灌園，真是“種菜東籬下，悠然見散關”（孫墨佛詩句），大有陶靖節澹泊自然之樂。益門鎮乃陳倉故道，南面大散關，北背渭水，山光水色，風景秀麗，先生或垂釣渭濱，或砍柴南山，自炊自食，其樂晏如。先生曾遨游成縣，謁工部草堂，詠同谷七歌，傷離亂之情。又西登仇池。仇池百頃，四面陡峻，羊腸九曲，三十六回而上，相傳伏羲畫卦于此，魏晉時楊氏世世雄據于此。登秦嶺太白峰，至廟臺子，謁留侯廟，嘆子房功成退身，避谷于此，誠高深士也。過褒斜道，覽漢魏《石門頌》《石門銘》摩崖石刻，嘆為觀止。過沔陽、登定軍山、謁武侯祠，題寫“一詩二表三分鼎，萬古千秋五丈原”楹聯。過漢中，與方先覺登漢王拜將壇，先生云，有將無兵，何以克敵制勝，方即于壇之對面，筑一土臺，樹碑勒石，上刻“拜兵臺”三個大字。

日寇投降，抗戰勝利，先生與劉子衡應李濟深、顧祝同之邀，由西安至徐州，下榻花園飯店，適值徐州各界開萬人大會，慶?？箲饎倮邚堊灾覍④娧硣o念大會，顧祝同請孫先生為大會撰聯，先生援筆直書：“乾坤正氣平三島，海岱雄風震十洲”。孫、劉二先生至南京，與李濟深會晤，三人同登鐘山謁陵，并攝影留念。不久，又應王耀武電邀，與劉子衡、王駕吾二先生同機由徐飛濟，在濟期間曾營救了中共一批被捕革命干部。

1946年11月《山東公報》上發表了劉子衡的署名文章《打不得九論》，這一篇從九個論點闡述反內戰的論文，一經發表，便引起了全國各地的軒然大波，上海大公報，新華社都有轉載。董必武亦在上海派專人攜函極表欽佩、贊許。迨孫墨老與劉子衡先生移居徐州云龍山下執行所，夜間突遭特務亂槍射擊，門窗玻璃粉碎，賴衛兵奮勇抵抗，幸免于難。嗣后孫先生有詩云：“八載御寇抗東胡，云龍扼遭鬼揶揄。深幸我與衡公俱，一時風聲遍三徐”。中共華東局聞訊派高峰蒞徐慰問。

孫墨佛（右）、李濟深（左）、劉子衡（中）合影

孫墨佛與齊白石等合影（前排從左到右依次為：朱啟鈐、彭八百、蕭龍友、齊白石、陳云誥、孫墨佛）

鄧穎超（左）與孫墨佛（中）、商震夫人（右）

孫墨佛、孫天牧父子與張愛萍上將在一起

解放后，先生由青過濟轉京，中央文史館成立，經周恩來總理推薦受聘為第一期館員。文星薈萃，壽考咸集，諸耆宿曾游居庸關內八達嶺登長城，先生賦五絕一首：“虎狼吞六國，勒馬問秦皇。萬世帝王業，只留一堵墻”。胸襟何其恢弘，語氣何其豪放。溥儀與王耀武被特赦后，在政協學習，請先生小酌，先生酒酣即賦：“一生三次為皇帝，參加學習更光榮。相逢一見真如夢，醉酒漫談《前半生》?！闭Z氣又是何等瀟灑自然、純真樸素。為慶祝辛亥革命70周年，籌備委員會于10月10日舉行茶話會，會上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鄧穎超會見了辛亥革命參加者、百歲老人孫墨佛和商震夫人安田作子。鄧小平82歲壽辰時，中組部顧問劉貫一請孫先生寫了一個四尺高“壽”字和“美化乾坤新世界，安排宇宙大家庭”壽聯，并在壽聯左上方蓋了西泠名家篆刻兩枚，一曰“大智大仁大勇”，一曰“立德立言立功”，裱好后，派秘書李勇烈送去，鄧小平非常高興，并說：“謝謝孫墨老和貫一同志?！?/p>

先生行跡遍海內，歷游名山大川，舍宿古剎，逆旅道觀，碑碣摩崖，盡收胸中，融會貫通，渾然一體，故先生之字，獨具面目。先生詩宗李杜，與宋荔裳、王漁洋、高南阜、趙秋谷等鄉賢通夢交魂。先生晚年臨摹孫過庭《書譜》，廿年如一日，達到了爐火純青之境。先生著作等身，其犖犖大者，有《書源》三十六卷、《古今題畫萬首詩選》、《同文尚書正義》和《周易校注》等。

改革開放，百廢俱舉，1987年10月濟南市假大明湖南豐祠建立“劍門書畫展覽館”，專展先生墨跡及其哲嗣孫天牧先生北派山水人物畫多幅。開館時，有中央和省市黨政軍領導及當地外地來賓數百人到會，盛況空前。2000年國慶節，孫先生半身銅像安放展館大廳，給大明湖又增一景觀。

孫天牧先生乘建館之機，1987年秋，將老人遺詩草稿萬馀首裝箱帶至濟南，請王昭建先生和我代為整理。是時我將離休，略有馀暇，于是我就在昭建先生勉勵下，將遺稿分成七律、七絕、五律、五絕、古詩、詞和歷史人物等幾個類目，開始謄錄，歷時七年始整理抄錄完畢。詩有萬首之多，從中我又挑出三千馀首，送交昭建先生過目。昭建先生逐首校讎，最后，山東大學焦世瑜教授遴選六百馀首，始得付梓。

贊曰：泰山巍巍，大海洋洋，先生之德，山高水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