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延讀“海”

“單車欲問邊，屬國過居延。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對于這首著名的五言絕句，人們關注的焦點在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那一句。居延，荒蠻遙遠的一個地名而已，一般不會留意它。沒有想到我居然來到這里，因為它使我對這首詩又多了一絲親切感。

居延海在內蒙古自治區額濟納旗達來呼布鎮東北50公里，看網上旅游攻略，到居延海旅游最好是看日出。海上看日出，在北戴河看過幾次，不過爾爾，這茫茫大漠里還能有什么像樣的“海”，看日出？我一點期待也沒有。不過人都有從眾心理，我也難免湊熱鬧。

當地日出時間是七點二十分，我們六點半左右進入景區，沒有日出可看，就看月亮吧。那天是農歷八月二十二，老家有諺：二十二三，月亮出來正南。意思是農歷二十二三這兩天，天亮時月亮在正南方。當時半輪明月掛在當空，四周沒有燈光干擾，空氣透明度又高，讓我似乎又看到了兒時家鄉那盤明亮、柔靜、冷清的月亮。我心中感慨，只要不偏心，月并非故鄉獨明。李白那句“明月幾時有”問得真好。“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張若虛這句詩寫得也好，但是從“何人初見月”入手，就落點下風了，月不管人見與不見，她一直在那里，人類跟她相比太渺小太短暫了。

看日出，得憑運氣。這里天空雖然晴朗，但東方地平線卻有一抹灰色的云。日出時辰快到的時候，那片云出現了一個縫隙，鮮紅的霞光噴薄而出，人們歡呼雀躍，“長槍短炮”全部對準了那個方向，可就在太陽露頭的那一刻，被一絲灰色的云正好飄過擋住了。人們低聲嘆息，就差一分鐘不到的時間，就能看到太陽躍出海面的精彩瞬間。人們不死心，依然期待著太陽從云縫里鉆出來，可是又一大塊云飄過來把人們的希望徹底破滅了，等到太陽從云彩里露出臉的時候，已經和遠處的蘆葦一般高了。

居延海看日出，就這樣泡湯了。

日出沒看到，但看了月亮，這會兒就看看海吧。乘坐景區的擺渡車到另一個景點，我被震驚了，沒有想到在這茫茫荒漠里居然還有這么一大片水，浩浩蕩蕩，渺渺茫茫，不能說橫無際涯，但也是一眼望不到邊。這里蘆葦茂密，蘆花已經吐穗，風過處，波光粼粼，蘆葦沙沙，與白洋淀蘆葦蕩相比這里的蘆葦顯得更加粗獷和蒼涼。這里生活著多種飛鳥，紅嘴鷗等鷗科鳥類尤其多，有的落在水面上，有的在低空盤旋，叫聲嘹亮，這些海鷗不怕人，在空中爭搶游人拋來的食物。與真正的大海相比，這里別有一番風致。居延海，居延海，居然真有海！難怪唐代詩人胡曾也曾感慨道：“漠漠平沙際碧天，問人云此是居延。”

居延海的前世今生是什么情況？翻開歷史書一查，居延、居延海不僅在中國歷史上，而且在國際考古史上都是赫赫有名的。據說，在遠古時期，這里氣候溫暖，空氣濕潤，灌木叢生，花草遍地，牛羊成群，曾是人類和各種動物生活的好地方。甘肅嘉峪關黑山古代巖畫里記載著這一帶曾經有水牛、鹿等。中國歷史首次出現“居延”一詞，至今已有兩千多年，公元前102年，漢武帝正式設置居延都尉府，并設居延縣官府，這就是額濟納旗的前身。當年，這里是各民族聚居區，是古絲綢之路北路的交通要道，也是河西走廊北通歐亞的一條理想道路。自西漢驃騎將軍霍去病入居延，收復河西之后，這里的名氣就越來越大。戈壁綠洲、瀚海金沙、蠻荒大漠、古都重鎮、關隘要塞、長城烽燧、賈市口岸、居延遺址、黑城文書……這一切就構成了居延豐富多彩威武雄壯的歷史畫卷。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馳名中外的居延漢簡，自從1930年第一枚居延漢簡出土后，居延這個光彩奪目的名字，便與漢簡一同傳遍了全世界。居延漢簡總數約三萬枚，大多出自掾吏之手，系統地反映了漢代邊塞的屯戍生活，是研究漢史的第一手資料，被譽為二十世紀中國檔案界的“四大發現”之一。居延海是一個神奇和充滿歷史故事的地方。據說老子出關后，是在居延海得道成仙的，這兒還有老子騎青牛的塑像。這里，霍去病、衛青曾經金戈鐵馬，留下諸多英雄足跡；這里，湖面的波光隨著王維、岑參邊塞詩的平平仄仄而蕩漾。這一切讓人們感受到濃郁的居延文化和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的精神。

居延海與中國的愛情文化也有著很深的淵源。據介紹，居延海是黑河的歸宿地。黑河雖然是我國境內第二大內陸河，但知名度并不高，好多人并不知道它，但提到弱水，即使人們不知道它在哪里也會說“聽說過”。據專家考證，黑河就是傳說中的弱水，特別是指黑河流入內蒙古后那一段，現在稱額濟納河。后來，逐漸用弱水來泛指險而遙遠的河流。比較有名的是蘇軾的“蓬萊不可到，弱水三萬里”，這是弱水第一次與具體的數字連用。《西游記》第二十二回唐三藏收沙僧時有詩描述流沙河的險要：“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鵝毛飄不起，蘆花定底沉。”再后來弱水三千居然和愛情掛上了鉤，《紅樓夢》第九十一回，黛玉巧妙向寶玉發問是否只愛自己，寶玉思索半晌大笑道：“任憑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從此“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成了表達愛情忠貞的專屬用語，時至今日，這句話已經被熱戀中的男女用濫了。

居延海是一個奇特的游移湖，它的位置隨著河道忽東忽西，忽南忽北，湖面時大時小，時時變化著。據載，史前最大面積達到2600多平方公里，秦漢時期尚有726平方公里，清代由于入水量減小分作東西相距30多公里的兩個湖。1944年東居延海只剩35平方公里，西居延海267平方公里，1961年西居延海干涸，1992年東居延海干涸。自此，再現波濤滾滾的居延海，一度成為人們不可能實現的夢想。 近年來，政府加大了從黑河分水的力度，不僅東居延海進水，西居延海也波光淼淼，天水一色，但是現在的居延海只有30多平方公里，難以想象原來近3000平方公里的居延海該是何等壯觀景象。

對于這種情況，人們不禁要問：居延海的水都哪兒去了？現在全球的河流、湖泊水量都在下降，人們歸結于人類為了文明發展，向大自然索水過多，地下水位下降。這沒有錯。但是人類過度用水的事，我想不過200年歷史，而居延海歷史上曾經是那么大，到清代就因局部干涸分成了兩個湖，這就不是上面原因所能解釋的了。依我愚見，人類過度用水是一個原因，但大自然的水是不是一直在由多向少變化呢？一路走來，七彩丹霞據說原來也在水下，嘉裕關的長城兩側，到處都是鵝卵石，莫高窟所在的三危山，就是由沙土和鵝卵石構成的。沒有大量的水長期沖刷，怎會形成鵝卵石？這表明遠古時期水的確很多，后來逐漸減少，海底變陸地，陸地變沙漠。將來水會不會更少，人類難道最終會是要被渴死嗎？

到了不得不返程的時候。再見了，神秘的海、紅的檉柳、綠的蘆葦、灰色紅喙的海鷗。

（左志國，河北省作家協會會員。有作品見于報刊。出版文集《逝去的甜甜根——早年印象》，并入選河北省農家書屋采購書目。）

編輯：劉亞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