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神話中三貴子的性格作用

褚紅麗

摘要：在日本神話中三貴子是地位極高的三位主神，三貴子雖相繼出生，同為兄弟，但所表現出來的性格卻大不相同，本文通過記紀神話中三貴子的誕生、分治及其主要傳說來分析三貴子的性格，指出日本神話中三貴子的性格產生了一種微妙平衡的作用，這也是日本神話中的一大特色。

關鍵詞：日本神話；三貴子；《古事記》；《日本書紀》；性格

日本神話是了解古代日本人的信仰和心理傾向的珍貴資料，是唯一能夠體現古代日本民族的世界觀和人生觀的重要文化財富。而三貴子在日本神話中具有極其重要的地位，他們是伊邪那岐命和伊邪那美命（在《日本書紀》中也分別稱伊奘諾尊和伊奘冉尊）創造日本國土之后創造出的第三代神，在《古事記》中，三貴子分別是掌管“高天原”的天照大御神（在《日本書紀》中也稱天照大神），“夜之食國”的月讀命（在《日本書紀》中也稱月夜見尊），以及治理大海的建速須佐之男命（在《日本書紀》中也稱素戔嗚尊）。雖然在《古事記》和《日本書紀》中，三貴子的誕生方式、名稱以及被分配的領地有所不同，但是同樣都是出生之后委以重任，成為之后日本神話中最為重要的神靈。

一、三貴子的誕生

關于三貴子的誕生，在記紀神話中有三種說法。第一種說法是，在《古事記》上卷和《日本書紀》神代卷中，伊邪那岐命從黃泉國逃脫出來之后，他為了洗去污穢而清洗身體時，從雙眼和鼻子生出了三貴子。第二種說法是，在《日本書紀》中，三貴子是由伊邪那岐命和伊邪那美命夫婦二神共同所生。第三種說法是，在《日本書紀》中記載，伊邪那岐命左右手持白銅鏡分別化生出天照大神和月夜見尊，轉頭凝視后面一段時間化生出素戔嗚尊。

在《古事記》和《日本書紀》中，幾乎相同的誕生方式是第一種的伊邪那岐命在清洗身體污穢的時候生出三貴子的說法。在《日本書紀》中這種說法是占最大篇幅來記載的，可見這種說法在當時是非常有力的。第三種說法是，在《日本書紀》中伊邪那岐命由白銅鏡化生出三貴子。第二種說法是，在《日本書紀》中，伊邪那岐命和伊邪那美命夫婦共同有生下天下主神的明確意識所生出的三貴子，與常人一樣由父母所生，可以說是非常合理的，在此便不再贅述。三貴子在日本神話中的地位極高，因此其誕生方式也是受人矚目的。在后世也相傳有很多英雄豪杰誕生的奇異故事，在出生的時候就開始表現出異于常人的特質。所以，作為三貴子這樣非常尊貴的神靈，其誕生當然要采用常人所不能想象的方式。在這三種說法中，最有力的兩種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生于父親。所有的人都是從母親那里出生，這是古代的人們也應該熟知的。但是在日本神話中，為何要特意安排三貴子從父親那里出生呢？在日本的一些考古中也常有發現，日本繩文時代的土偶也是地母神較多，可見母親在當時的社會地位中是很高的。而在這種極端的以母親為中心的社會中，三貴子從父親那里出生，這體現了對父性的強調，而從中達到一種平衡。這種巧妙的達到平衡的方法也可以說是日本神話的特征之一，在日本神話中多有體現。例如在伊邪那岐命和伊邪那美命結婚的時候，二神繞著天之玉柱走，起初是伊邪那美命先開口，結果生了個水蛭子（指骨骼發育不全的胎兒）。回去請教天神后，說是因為女人先說話了，二神回去又重新圍著天之玉柱走，并由伊邪那岐命先開口說話。這也體現了對男性地位的強調。河合隼雄也曾提到，伊邪那岐命生出三貴子是有男性地位的反轉的，如果一直將伊邪那美命至于最高地位的話，那么將完全失去了父性的地位。而在伊邪那岐命命令后繼者治理高天原中，后繼者天照大御神是一名女性。這里表現了日本神話特有的平衡感覺。[1]

二、三貴子的分治

三貴子作為最為優秀的三位主神，各自也被分配了非常重要的領地。在記紀神話中，天照大御神被分配治理高天原這一部分幾乎是完全一致的，但是對于月讀命和建速須佐之男命卻沒有統一的說法。關于三貴子的分治在記紀神代卷中共記載四種說法。

三貴子中地位最高的天照大御神因出生時光輝耀天照地，被命名為天照大御神。在《古事記》中，天照大御神被分配統治高天原，在《日本書紀》中，天照大神被送上天界。因此，無論是在《古事記》中，還是在《日本書紀》中，天照大御神都是在天上掌管高天原，擁有普照天下的神格。“在日本，太陽被看作是世間萬物的根本，蘊含了使萬物生長的靈力。正因為有太陽才有了光明，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植物得以生長，動物也能夠繁衍生息，吸收著太陽所散發的光和熱，人類的生活才能繼續。”[2]其實不只是在日本，在古代各個民族都存在著對太陽的崇拜，因此讓作為太陽神的天照大御神位居其首，治理高天原，主管眾神。月讀命在記紀神話中共被委任了三處領地。在《古事記》中，月讀命被分配治理夜之食國，但在《日本書紀》中，月夜見尊和天照大神一樣被送往天上，另一種說法是月夜見尊被命令治理滄海。在《日本書紀》本文中，月夜見尊被命令陪同日神治理天界，可以看出日月二神是擁有共同性格的，才會被分配同一領地共同掌管。這一說法也說明曾經對于古代日本人來說日和月的界限是沒有那么清楚的。月讀命與日神共同治理天上和治理夜之食國都能體現日月的關系，或者是月和夜的自然關系，這種思想是毋庸置疑的。另外，月讀命作為滄海的支配者，體現了海洋民族之間月和海潮的漲落有著密切的關系這一觀念。建速須佐之男命在記紀神話中共被分配過四處領地。在《古事記》中，建速須佐之男命被分配掌管海洋。《日本書紀》中，素戔嗚尊本來是作為治理天下的主神而出生的，但是他粗野的性格不適合做宇宙的君主，就被命令降到根國①去了。另一種是被任命去治理天下之國的說法，還有一種是素戔嗚尊被分配去掌管滄海。建速須佐之男命的神格不像天照大御神和月讀命那樣明確，天照大御神和月讀命被形象化為日神和月神，但建速須佐之男命并沒有這樣具體化的象征。正因為建速須佐之男命擁有多面的性格，所以被分配的領地的說法也有很多。從月讀命及建速須佐之男命被相繼重復命令統治海洋這一點可以看出，既說明了月讀命和建速須佐之男命二神的性格是有相似之處的，所以才會被分配掌管相同的領地。又說明當時的統治者就有了對于海洋的關心和重視，這種意識源于日本四面環海的地理條件。總之，三貴子被命令分配領土，從天上到海洋以及地下，作為各自領域的統治者，可以看出當時的日本社會中這種統治領土的意識已經開始萌芽。

三、三貴子的主要傳說

（一）怒斬保食神

在《日本書紀》中，天照大神和月夜見尊共同掌管天界，天照大神在天上時聽說地上的葦原中國有一位保食神，并派月夜見尊前去拜訪。月夜見尊到了之后，保食神便面對陸地的方向吐出米飯，又面向海洋的方向吐出各種魚類，等吐出各種食物后，擺在桌子上。月夜見尊見此情景以為是保食神對自己的不敬，指責保食神居然拿吐出來的食物給他吃，十分憤怒，于是拔劍殺了保食神。然后把這件事告訴天照大神，天照大神聽后很生氣，大罵月夜見尊是惡神，決定以后不再見。

關于保食神被殺之事，在《日本書紀》與《古事記》中均有記載，故事的大致內容基本差不多，只是在《日本書紀》中保食神是由月夜見尊殺害，在《古事記》中是被建速須佐之男命所殺。這一部分體現了月讀命和建速須佐之男命二神的性格中都有易怒兇暴的性格特點。

（二）天巖窟

在《古事記》中，分配領地后，建速須佐之男命不停哭泣想到黃泉國見母親。他的哭鬧造成青山枯萎，河海干涸。所以伊耶那岐命將他放逐。建速須佐之男命被父親放逐后，決定在去黃泉國找母親之前，先去高天原見姐姐天照大御神一面。起初天照大御神擔心建速須佐之男命是來搶奪高天原的，最后建速須佐之男命證明了自己清白。可是隨后建速須佐之男命到處破壞天照大御神的田地，填平灌溉用的水溝，甚至在神殿中拉屎，然后把天斑馬馬皮自屋頂上丟入紡織房，一名織女因驚嚇不慎被梭刺入而死。天照大御神賭氣躲進天巖窟里，天地陷入黑暗。為了重現光明，八百萬諸神于天安河邊商議引出天照大御神，并命天宇受売命手持竹葉、站在倒放的桶子上跳舞。因為跳得太賣力，衣服松開半裸著身體，眾神看了哄堂大笑。天照大神好奇自己不在為何眾生還能如此快樂，眾神表示來了一位比天照大神還要美麗還要強大的神，天照好奇這位新來的神的樣子，從打開的巖縫向外窺視，這時眾神抬出神鏡，天照大神看到的是自己的儀態，這時被躲好的神從天巖窟拉了出來，天地才重現光明。[4]于是，高天原和大地，又恢復了往日的光明，而建速須佐之男命也終于從高天原被驅逐出境。

關于天巖窟這一傳說，在《古事記》與《日本書紀》中均有記載，只是事情發展的順序不同。在《古事記》中的發展順序為，誓約→惡行→巖窟→放逐；而在《日本書紀》中的順序為，惡行→巖窟→放逐→誓約。本文暫不論其故事發展順序不同的原因，不管是哪種發展順序，其結果都是相同的，事情都是往一個方向發展，那就是天照大御神躲進天巖窟和建速須佐之男命最終的被放逐。這其中既體現了建速須佐之男命的殘暴頑劣的性格，又體現了天照大御神的母性的一面，寬容隱忍的性格，而在放逐弟弟大義滅親之時，又帶有忠于職守、具有較強的責任心的統治者風范。

（三）降伏八岐大蛇

離開天界的素戔嗚尊降落到出云的簸川上時，聽到哭聲，發現有對老夫婦在安慰一名少女。詢問之下才知道老夫婦是出云國的神名為腳摩乳和手摩乳，他們原有八個女兒，但八岐大蛇年年來犯，每年要吃一個女孩作為獻祭，因此他們的七個女兒全被獻給大蛇犧牲了。今天八岐大蛇即將到來，因此老夫婦正準備將最小的女兒奇稻田姬獻給大蛇食用。素戔嗚尊聽后，自告奮勇要收伏即將前來的八岐大蛇，但條件是事成之后要將奇稻田姬許配給他，兩夫婦也爽快答應了。于是他佯裝成奇稻田姬的模樣，并請腳摩乳與手摩乳準備八醞酒。不久，八岐大蛇出現聞到了酒香，八個頭便各自伸入各酒桶中喝酒，接著便酒醉倒地，昏睡不起。素戔嗚尊趁機將各蛇頭一一斬殺。在切到尾巴的時候，十拳劍的劍刃卻敲出了缺口，將尾巴逐一剖開看才發現，原來其中含有一把堅硬而鋒利的劍，而這把劍便是“天叢云劍”，這把劍后來交給天照大神。從此，素戔嗚尊便娶奇稻田姬為妻，定居于出云國。

關于降伏八岐大蛇這一傳說，在記紀神代卷中都有記載，并且兩書中所記述的故事內容基本一致。在這里表現了建速須佐之男命英雄的一面，機智英勇降伏大蛇。所以總體來說，建速須佐之男命的性格是多面的，善變的。

四、三貴子的性格作用

從以上的分析可見，三貴子雖性格不同，但是在彼此的性格中又有相互滲透相似一致的地方。天照大御神和月讀命的性格中有作為天下主神的特質，所以在三貴子分治的傳說中，天照大御神和月讀命多次被分配共同治理高天原。而月讀命和建速須佐之男命的性格中都有暴躁易怒的特點，所以在怒斬保食神的故事中，二神都有被記載是殺害保食神的兇手。從中我們可以發現，是月讀命的性格游離于天照大御神和建速須佐之男命之間。在記紀神話中，作為三貴子之一的月讀命其存在感可以說是非常低的，在《古事記》中月讀命僅出現在誕生的時候，之后就再沒有他的出現。在《日本書紀》里，除了誕生的幾種說法之外，就只有殺害保食神的故事了。但是從日本最早的詩歌總集《萬葉集》中來看月神月讀命，歌詠月神月讀命的詩句是非常多的。據松前健所述，月神的崇拜也大概是與古老的海人信仰相聯系的。[5]由此可見在記紀神話中存在感極低的月讀命在民間還是被廣為流傳的。那么，在三貴子中的月讀命為何存在感如此低呢？在三貴子中居于中心的月讀命既與建速須佐之男命相混同，又具有相似于天照大御神的屬性。和天照大御神與建速須佐之男命相比，月讀命幾乎是無為的。這可以用1980年日本心理學家河合隼雄在研究日本神話故事的萬神殿構造中提出來的“中空構造”理論來解釋，在日本神話體系中，出現在幾個劃時代時點上的幾組神，其中心位置都是一個無為的神祇，日本神話的中心是“空”，是“無”。而中心的“空無”導致諸神之間不是絕對的對立“統合”關系，而是維持體系均衡的和平共存關系，這種構造沒有使任何一方成為恒定的善或中心，即便某時某一方貌似處于善或中心的位置，但很快又通過適當的回旋，恢復一種新的均衡，以維持中心的“空無”。這就是河合隼雄所謂的“中空構造”理論。[6]因此，月讀命存在于女神天照大御神和男神建速須佐之男命中間，消除二神之間的原理上的對立關系，保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有一種調和的感覺。日本神話中三貴子的性格產生了一種微妙平衡的作用，使得日本神話具有其獨有的特色。而這種日本神話的“中空構造”也影響著日本人的思想、宗教、政治和社會構造的基本模式的形成。

注釋：

①日本神話中的異界。古代日本人對死后世界的觀念之一。黃泉。

參考文獻：

[1]河合隼雄.神話と日本人の心[M].巖波書店，2011，10：108.

[2]騰錄.中日兩國太陽神話之比較[J].群文天地，2011（11）：63.

[3]坂本太郎、家永三郎等（校注）.日本書紀上[M].巖波書店，2017，10：76-133.

[4]西宮一民（校注）.古事[M].新潮社，1979，6：45-53.

[5]松前健.神々の系譜·日本神話の謎[M].吉川弘文館，2016，2：60.

[6]周娜娜.日本文化中的中空構造—以日本思想、宗教、社會構造為中心[D].遼寧大學碩士論文.中國知網，2012：Ⅰ.

（作者單位：內蒙古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