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晴晴
摘要:1997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意大利劇作家、演員兼導演達里奧·福以獨樹一幟的創作風格給世人留下深刻印象。他的作品,在喜劇外衣的遮掩下隱藏著赤裸裸的社會現實。物質悲劇、精神悲劇以及婦女權利的悲劇是他戲劇背后所暗含的深刻意蘊,在人們笑過之后,引起共鳴與反思。
關鍵詞:《不付錢!不付錢!》;物質悲劇;精神悲劇;婦女權利悲劇
達里奧·福在意大利被稱為“人民的游吟詩人”,行走在平民中間,以喜劇創作的形式迎合了下里巴人的審美趣味。在他的創作生涯中,共寫了50多部品種繁多、樣式各異的劇作,且大部分都是喜劇,包括諷刺劇、獨幕滑稽劇、黑色戲劇、荒誕劇等。創作題材取自現實,與百姓日常生活現實相吻合,又超越現實。且語言詼諧幽默,動作夸張搞笑,人物表現力強,很多時候讓人捧腹大笑,使人笑得失態,但在歡笑之后,人們往往會陷入到沉思之中,這種沉思符合達里奧·福自己所主張的“我認識到可以通過喜劇讓人們看問題,你可以讓觀眾為發笑而發笑,也可以讓他們為社會問題而發笑,我喜歡后者,笑比眼淚更能使人記住事情”,由此,從這個目的出發,達里奧·福的作品讓讀者、接受者在笑后更多的是看到在更多情況下由喜劇作品承載的“任務”——對人類的悲憫、關懷和對人性的追求。柏格森曾把“笑”比喻成海水的泡沫,他說:“笑也是一種鹽基的泡沫,跟泡沫一樣,它也閃閃發光,它是歡樂,但是把它掬起來嘗嘗味道的哲學家,有時候從里面發現少量苦澀的物質”。達里奧·福的喜劇就是這種帶有苦澀物質的悲哀的笑的喜劇,在本文中,以他的作品《不付錢!不付錢!》為例,試圖分析作者是如何披著喜劇的外衣,赤裸裸的展現悲劇性的社會現實的。
一
在《不付錢!不付錢!》中,達里奧·福呈現的是一種夸張戲謔的表現手法。內容搞笑,但又不脫離社會現實,故事情節高潮迭起,緊張且具有張力,充分調動觀眾的內心情感,使舞臺效果與觀眾的現場表現協調的融合在一起,最終以喜劇的形式獲得大團圓的結尾。但這種喜劇形式卻具有悲劇性的特征,首先表現的是物質上的悲劇。
《不付錢!不付錢!》中,最大的悲劇性是物質上的。黑暗的社會背景下,老百姓連最基本的物質生活條件都難以滿足。劇中的開頭,工人喬瓦尼的妻子安東妮亞出場,告訴瑪格麗特面對飛漲的物價,迫不得已參加了在超市門口的抗議游行,并且在物價拒絕降低激起民憤的時候,與其他婦女和工人一起“拿”了超市的一大堆食品并按照原來價格的一半或者拒絕付款的形式進行反抗。這是戲劇的開頭,向觀眾提供了時代背景。政府哄抬物價,資本主義者壓榨剝削,使得人民物質生活難以維持,不得不走向反抗。簡單的言語對話透出現實的無奈,也對政府和資產者進行嘲諷抨擊。經濟危機的背景下,政府懦弱無為,資產者剝削無產者,存儲食品,物價哄抬,人民衣食沒有保障。在這些殘酷的事實面前,達里奧·福用熱熱鬧鬧的喜劇形式道出社會的不公與資本家的殘酷,道出社會用富裕表象掩蓋下的真實。在戲劇中,安東尼亞家里已經無法正常運行,無法為丈夫提供飲食保障,房租費用,煤電費用,生活接近窮途末路。在文中,當警察來搜查盜竊物品及逮捕盜竊犯時,安東尼亞居住的小區陡然之間多起很多孕婦,大部分人都參加了這場“不付錢”的運動。究其原因,也在于人們付不起錢,才不得不參加這場自發的運動。物質上不斷剝削造就了官逼民反。戲劇結尾,連喬瓦尼這種極度遵守社會秩序的工人都不得不參與進來,偷盜食品。這是一部喜劇,作家盡管在劇中給予人物以自己的方式積極努力地對抗社會強加給他們的種種不公與苦難,盡管戲的結尾喬瓦尼和路易吉都逐漸看清社會現實,慷慨激昂,試圖以實際行動對抗社會不公。但是縱觀全劇,透露更多的還是普通人的無奈與憤怒,以及在面對窮困時的脆弱無力。
這些苦難,社會現實,達里奧·福以喜劇的形式呈現出來讓人們開懷大笑。真實的苦難戴上了詼諧夸張的面具,并在現實中竟然真的上演。正像六年后戲劇《不付錢!不付錢!》再次搬上舞臺時候達里奧·福在序幕中所說那樣,“竟像是把我們這出喜劇照搬過去了似的”。這是明顯的嘲諷口吻。物質上的悲劇被達里奧·福披上了戲謔的喜劇外衣。“給貓狗吃的雜拌肉”,“給金絲雀吃的小米”,“兔子頭”,這些食物是動物的食品,喬瓦尼在饑餓的處境下嘗后的評價竟然是美味,觀眾看后的確會捧腹大笑,而安東尼亞對這些食品的解釋也是非常圓滿的,兔子頭補充蛋白質,金絲雀吃的小米不會引起血糖高,這是喜劇性的處理方式,詼諧幽默,荒誕夸張。但是喜劇性的處理方式背后卻是赤裸裸的諷刺性,物質匱乏的生活條件下,資本家對人民的剝削使得人們生活的基本條件連動物都不如。這是達里奧·福在喜劇外衣掩蓋下暗含的生活真相,是對社會不公的控訴與揭示。
二
在這部戲劇中,還有一大悲劇——婦女權利的悲劇——訴諸語言動作赤裸裸的揭露出來。劇中的安東尼亞以及瑪格麗特都是男權社會控制下的受害者。作為女性,她們作為個體的權利被壓制,沒有尊嚴地位,存在是無意義的,是男性發泄的對象。瑪格麗特的言語中對丈夫充滿了恐懼,面對安東尼亞贈送的解決日常溫飽的食物,不知該如何向丈夫交代,直言:“他會宰了我的。”喬瓦吉對妻子安東尼亞實行冷暴力,只要安東尼亞稍微觸犯他作為男性的權威就會揚言離婚,甚至躲進衣櫥等。在言語中處處以丈夫自居,并試圖主導妻子的思想,若安東尼亞不能按照自己的意圖進行辦事情,就會大罵,威脅甚至離婚,但在解決實際問題時卻一敗涂地,整日守著他所謂的自律的遵守規則的生活理想,卻對現實一無所知,不了解家庭現實狀況,對安東尼亞是否懷孕都無法作出基本判斷,因為他不了解女性,甚至可以講是不屑了解的,所以對于女性正常的生育現實一無所知的讓觀眾發笑。但發笑背后,折射的是一種社會現實——婦女被社會群體忽略。尤其是路易吉的一段話令人反省:“不管怎樣,我們的女人給他,給老板無償當奴仆,這難道不是真的?而且正是在他們身上,我們把工廠里所受的窩囊氣,受的歧視,都發泄出來……”女性不僅是家庭的奴隸,也變成了社會的奴隸,成為男性群體發泄怨氣的對象。在劇本最后,我們可以看到安東尼亞的進步,在面對丈夫的辱罵責備時,她敢于站起來反抗,敢于對丈夫說不,對社會說不,這說明在當時有極少部分婦女是覺醒的。但是,總體而言,對于整個社會來講,婦女權利依舊是不受保障的。
達里奧·福以喜劇的手段表現悲劇的主題,將平民現實存在的敏感處境訴諸喜劇投射出來,女性不平等地位就是其中之一。運用人物的嬉笑怒罵使悲劇性人物染上喜劇的色彩。在戲劇中,她們的行為表演奇詭怪誕、古怪夸張,種種的巧合之下引起觀眾的大笑,但笑中帶淚。女性的一言一行處處體現著男權對她的支配,危機時刻會選擇放棄的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她對丈夫的害怕,對整個社會制度的恐懼。而這種恐懼被達里奧·福披上了喜劇的外衣,嬉笑怒罵之后沉淀于心中的是對生活的猛然驚醒。
三
在《不付錢!不付錢!》中,最大的悲劇是精神上的。經濟危機的背景下,達里奧·福對社會政治問題的表現十分貼切,政治批判性十分強烈,他在戲劇上所表現的是整個社會群體精神上荒蕪的悲劇。首先,從底層弱者的角度來講,達里奧·福沒有忽略喬瓦尼是意大利共產黨員的身份,時刻強調他品行的正義正直,但這種正義正直卻恰恰反映他思想的固執可笑。喬瓦尼對偷盜嫉惡如仇,面對社會上的貧民的糧食短缺問題,他難以茍同他們這種半偷半搶的過激行為,甚至嗤之以鼻。就如安東尼亞對丈夫所說的一樣那樣,勒緊褲腰帶就變成了工人階級的驕傲。這是赤裸裸的諷刺,而喬瓦尼卻恰恰以工人階級的驕傲自居,不偷不搶,按時上下班,按時完成資本家的工作,這對于他來講就是精神上的圓滿,這種圓滿就是可笑的悲劇。這里,達里奧·福所諷刺的就是這些如機器一般的精神貧瘠的眾人。最后,喬萬尼思想轉變是悲劇的。他的揭竿缺乏目的性。從強權者的角度來看,警察中士道出了他的無奈,即使是大學生,也要接受壓迫,即使看清社會現實,也只能選擇無奈的欺壓別人,達里奧道出了知識階層的悲劇,以及強權政治對他們的欺壓。而作為另一個角色憲兵隊隊長,他真正代表的就是強權政治,欺壓人民,喪失本性,而他的精神悲劇就恰恰體現在他對人民的欺壓上。他的存在亦是一種執行命令的機器,不僅如此,面對安東尼亞的欺騙,他恰恰就能夠相信,并且用行動讓觀眾捧腹大笑,相信自己的懷孕,相信上帝的存在,在搞笑的同時卻難以掩蓋憲兵隊長精神上的悲哀——他的存在毫無意義,對整個社會都難以理解,喪失了作為人的主體性尊嚴,這就是一種精神上的悲哀。
達里奧·福,意大利的喜劇演員,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意料之外。但諾貝爾文學獎委員會最終能將此獎頒給達里奧·福,在很大程度上肯定了他作品中重要的文學意義和深厚的文學內涵。他運用奇詭怪誕、古怪夸張的喜劇表現手段將現實生活中普遍存在的事物和人加以展示、抽離和獨立,使之與現實既貼合又保持有一定的距離,出現了這種既符合現實的真實感又突破現實的規范和限制的喜劇,這種突破也超越了喜劇本身所具有的表現力,帶上了明顯的悲劇的色彩。在觀看和閱讀他的戲劇時,使人們在暢快地大笑之后,更多的是沉淀于心中的仍是那種不拘于傳統喜劇的沖擊力和對生活的猛醒,是對生活的無奈,是笑中帶淚的,又是悲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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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揚州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