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娟娟
摘要:安妮塔·德賽和基蘭·德賽兩人是母女關系,都是出生于印度但移居美國的當代杰出作家,兩人的作品均榮獲多項大獎。女兒的文學創作受到其母的影響,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母親獲得布克獎提名,女兒摘得布克獎桂冠。這篇論文挑選了二人與布克獎有關的作品《齋戒,盛宴》和《繼承失落的人》,比較研究她們在生活背景、作品主題和敘事手法上的異同。
關鍵詞:安妮塔·德賽;基蘭·德賽;作品比較
基蘭·德賽(Kiran Desai,1971——至今)是一位出色的美國小說家,雖然著作不多,目前只有《番石榴園的喧嘩》和《繼承失落的人》,但兩部小說皆精品。《番石榴園的喧嘩》榮獲貝蒂·特拉斯克獎,而第二部小說《繼承失落的人》更是榮獲美國國家圖書書評獎和2006年布克獎,使得基蘭成為歷史上獲得布克獎最年輕的女作家。她的母親安妮塔·德賽(Anita Desai,1937——至今)也是一位優秀作家,著作等身,有《白日悠光》、《在拘留中》、《齋戒,盛宴》等等,這三部小說分別進入了1980年、1984年和1999年布克獎的短名單。“安妮塔·德賽的小說素以能出色地表現富有東西方文化傳統色彩的印度民俗民風以及東西方文化在印度這個古老的東方國家的相互碰撞和交融而享譽文壇。”[1]基蘭·德賽認為其母對她的文學創作之路產生了深遠的、寶貴的影響,在她年幼時,母親就已經跟她談論小說布局、人物塑造和寫作方面的話題。因此,她在自己書的扉頁寫著“獻給親愛的母親”。
我選擇安妮塔的《齋戒,盛宴》與基蘭的《繼承失落的人》進行比較,一是因為二者都與布克獎掛鉤;二是因為1999年寫就的《齋戒,盛宴》與基蘭1998年完成第一部小說準備寫《繼承失落的人》在時間上最接近;三是因為作品主題內容上有相似之處,這在后文會詳細闡釋。本文將從她們的作品《繼承失落的人》和《齋戒,盛宴》出發,研究她們在生活背景、作品主題和敘事手法上的異同。
一、生活背景
安妮塔·德賽出生在印度,母親是德國人,父親是孟加拉人,因此,從小生活在兩種文化混合的環境。既會說德語、孟加拉語、印度語,又在學校學了英語,對歐洲文化也了然于心。七歲時就能用英語寫作,九歲出版第一篇故事。中學畢業以后進入德里大學學習英國文學,20歲獲得文學學士學位。大學畢業以后,她來到加爾各答,參加了當地大學的一個寫作訓練班,認真地學習文學寫作,于1963年出版了她的第一部小說《哭泣吧,孔雀》。
我國當代著名作家邱華棟將安妮塔的寫作生涯總結分成三個階段:第一階段安妮塔大都從女性視角來呈現當代印度社會對女性的壓迫和歧視,以及女性的覺醒和反抗;第二階段她不再將注意力放到某個女性的身上,而是更多地表現社會和家庭之外的歷史、現實對印度人的精神世界造成的影響;第三階段以《齋戒,盛宴》的出版為標志,1982年安妮塔離開印度周游歐美,在美國波士頓、印度德里、墨西哥首都、英國劍橋、德國柏林之間來回穿梭,成為“無國界作家群”中很重要的一位小說家。全世界游歷使她的視野更加開闊,因此1999年出版的小說《齋戒,盛宴》的背景就帶有了全球性地理特征,美國、印度、英國、墨西哥,都是她筆下人物活動的范圍。[2]阿倫到美國求學,寄宿在當地一戶人家,發現自己與這戶人家消費觀和生活習慣上存在巨大差異。小說的兩部分展示了東西方兩套文化符號系統,印度是“齋戒”、“苦行”、“嫁妝”等,西方是“消費”、“盛宴”、“節食”、“日光浴”等。小說從生活、飲食和人文等不同元素折射出兩種文化的差異。[3]安妮塔借此表現印度移民家庭與美國家庭之間的文化沖突。
基蘭·德賽出生于印度,在青少年時期跟隨母親前往英國,一年后又去了美國。本科畢業于本寧頓學院,并獲得了霍林斯大學和哥倫比亞大學雙碩士學位。在創作《繼承失落的人》時,她在紐約、墨西哥和印度三地間穿梭,過著一種漫游的生活。她的這種雙重身份和多文化的生活閱歷使她對印度人、在印度居住的其他人以及在美國生活的印度人等各個層面都有著細致全面的了解。《繼承失落的人》描寫的就是在印度噶倫堡、美國紐約和英國倫敦三地交織發生的故事。小說對全球化、恐怖主義和移民作了敏銳豐富的描述和分析,受到評論家們的贊賞。
她筆下的法官和廚子的兒子比居就是如她自己般在印度出生但在英美國家游學的人,在全球化和多元化的大背景下,經歷著自我文化身份遺失和尋求文化認同的艱難過程。來到英國的法官更加體會到印度文化與西方文化之間的沖突,在宗主國文化的浸染下,他變得崇拜英國文化,想擺脫自身的印度文化印記,學習西方,因此他在回國后執著于往臉上撲粉和保持喝英式下午茶的習慣;在白人歧視的目光中,日漸厭惡自己的氣味、膚色、口音等,這是對自我身份的徹底否定;回印度后,仇恨印度人,與父親疏遠,虐待妻子。比居在美國也是處于無根的狀態,他住在地下室,不停地更換著工作,但結果還是一樣的——獲得廉價的報酬和極低的尊嚴。他渴望拿到美國綠卡成為永久居民,獲得與美國人平等的權利,但現實是在異國文化空間里作為異鄉人無法融入美國社會,所遭受的歧視、疏遠和所體會的孤獨、錯置感讓他不得重返家鄉。
由此可見,德賽母女二人的作品中均涉及不同文化的碰撞,對移民的身份認同問題深有感觸,因為她們自身就是出生于印度并親身體驗過東西方文化的人。不同的是安妮塔只強調了不同文化之間的沖突,而基蘭不僅表現了多元文化之間的碰撞和沖突,還表現了殖民文化對人性的扭曲。
二、作品主題
德賽母女二人的作品都體現出對后殖民時期受壓迫女性的關切。安妮塔早期的作品大多刻畫印度女性的心理,因為她洞悉印度女性的生存狀態。隨著生活閱歷的豐富和對西方文化的逐漸了解,對女性問題有了更深的探究。在《齋戒,盛宴》中,受到父權制社會壓迫的女性人物最典型的就是烏瑪。烏瑪作為小說的主人公,是家庭的長女,自從她弟弟阿倫出生后,她的父母就剝奪了她接受教育的權利。盡管父母并不窮,而且家里有傭人,她還是被要求留在家照顧弟弟和做家務。在婚姻大事上,父母包辦,她自己做不了主,對表哥的感情只能不了了之。在父母的安排下,她相親了三次,均告失敗:第一次男方沒看中她而看中了她妹妹,第二次和第三次都是受到只想得到她嫁妝的男方欺騙。婚姻失敗還損失了嫁妝讓父母對烏瑪心生厭惡,從此烏瑪被視為不詳之人,父母再沒為她安排過相親,也限制了她社交的自由。三次失敗的相親和被限制自由讓她失去了信心和感到壓抑,于是她患了精神官能癥。后來在她自我意識覺醒想要出去工作時,又受到了父權制社會傳統觀念的束縛和阻止。
烏瑪的悲劇根源于印度傳統的家庭中心觀念,在這種觀念中,父親居于家庭的中心地位,影響著其他家庭成員的思想和行為,子女不能挑戰父親的權威。女性地位何等低下,在家從父,出嫁從夫,沒有自我可言,女性完全處于失語狀態。烏瑪時常發瘋是對父權制社會壓抑的反抗,但是在強大的男權社會壓制下反抗顯得微不足道。
與安妮塔相比,基蘭在《繼承失落的人》中不僅描寫了女性受到父權制社會的壓迫,而且還受到殖民文化的壓迫。最明顯的就是法官的妻子妮蜜,小說中的她大多數時候都是少言寡語、逆來順受。她在出嫁前被父親束縛在“深閨”里19年,她的自由和獨立思考的能力都被剝奪。他父親是大商人,雖然富有,但在種姓制度森嚴的印度,社會地位卻不高,他想像殖民者那樣自由出入“英國俱樂部”,因為“英國俱樂部”是身份的象征。于是他將自己最美的女兒妮蜜嫁給即將去英國留學的杰姆,送上豐厚嫁妝,就是希望“如果有一天杰姆功成名就,她將是印度最有權勢的人的妻子”[4],仿佛他自己也獲得了榮譽。他父親深受殖民統治壓迫,將這種壓迫轉而投諸女兒身上,這就意味著妮蜜遭受殖民和父權的雙重壓迫。
出嫁后,她丈夫杰姆由于自己在英國受到歧視變得親英,妒忌英國人,仇恨印度人,所以回國后越發看不慣她,“印度女孩永遠不可能和英國女孩相媲美”[5],動輒對她拳腳相向。她丈夫將自己在英國經歷的羞愧和孤獨報復在她身上,強迫她學英語,“說不出來就別吃”[6]。他用一系列英式文化和習慣壓迫妮蜜,使妮蜜在重壓之下“變得焉焉的,逐漸呆滯遲鈍,太陽當頭暴曬中也會睡去,卻在半夜醒來。她呆呆地看著這世界,眼神沒有焦距;她從不照鏡子,因為根本看不見鏡中的自己;她也無法忍受花時間穿衣梳頭打扮,這些事只有那些快樂的被愛著的人才會做。”[7]她身體上和精神上受的虐待可見一斑。
妮蜜的悲慘遭遇來自殖民文化、社會和男性對她的控制和影響。在家從父,婚姻和自由由父親一手掌控;出嫁從夫,結婚后失去了自己的姓名,由原來的貝拉改成了丈夫家為她取的妮蜜,跟隨夫姓。無論是結婚前還是結婚后,她都被困囿于家里。無論在父親還是在丈夫面前,她都是男性權利話語下失語的女性他者,還遭受著從父親和丈夫那里轉嫁而來的殖民壓迫。
三、敘事手法
德賽母女二人在寫作時均采用第三人稱敘事視角,第三人稱敘事視角能讓作者隨時深入某個人物又能隨時抽身,站在更高的角度去敘述,因此,第三人稱視角又被稱為全能敘事視角。《齋戒,盛宴》分兩部分,第一部分描述以主人公烏瑪為中心以及她身邊人在印度的家庭生活,第二部分描寫烏瑪的弟弟阿倫在美國留學的生活。小說不是以單一的女性敘述視角,前后兩部分唯一的關聯就是人物阿倫,兩部分情節獨立。故事情節基本是按照傳統的線型時間順序展開:從烏瑪小時候說起,到弟弟出生,她輟學在家照顧弟弟阿倫;表姐阿娜米卡的出嫁到死亡;后來阿倫長大被父親送出國讀書,因為學校暑假不提供住宿而寄住在潘特先生家,體會到了印度與美國在飲食消費文化上的差異。
相同的是,《繼承失落的人》也是描述印度本土生活和印度人在國外的生活;不同的是,基蘭并沒有把小說分成獨立的幾個部分,而是運用“散漫”的敘述結構,將不同人物的經歷故事通過情感穿插聯系起來呈現給讀者,雖然顯得不連貫,但是細讀下來可以發現基蘭連接的自然有邏輯。比如,根據賽伊的成長階段自然引起法官年輕時的回憶,還有廚子與比居之間的通信將身處異地的兩人身上發生的事情自然連接了起來。“作者既不是按照傳統線型時間的順序來敘說故事,也不是按照單純的空間轉換來推動情節發展。她采用了一種空間和時間雙重并置的敘事結構。”[8]
總而言之,通過對德賽母女二人的作品對比研究,我們發現二人的作品在生活背景、主題內容和敘事手法上有同有異。二人都是出生在印度但在多國游歷生活過,親身體驗過不同文化之間的差異,她們自身感受過身份認同問題,因此,她們的作品中也體現了這一點。不同的是安妮塔只強調了不同文化之間的沖突,基蘭還表現了殖民文化對人性的扭曲。在作品主題上,二人都反映了印度女性受到父權制社會的壓迫,但是基蘭提出女性不僅受到父權的壓迫,還受到殖民文化的壓迫。在敘事手法上,兩人都采用第三人稱敘事視角,兩性敘述視角自由切換。不同的是對故事情節的敘述,安妮塔是按照時間順序線型敘述,對于兩個主要人物分篇敘述,而基蘭則是在不同人物異地異時來回轉換敘述。
參考文獻:
[1]任一鳴.后殖民:批評理論與文學[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8:103.
[2]邱華棟.安妮塔·德賽:“在印度的微光中”[J].寫作課,2016.5:112-115.
[3]李美敏.安妮塔·德賽的女性小說及其藝術特色[J].南亞研究,2009.02:143.
[4][5][6][7]基蘭·德賽.韓麗楓.繼承失落的人[M].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3:94,178,180,183.
[8]蔡雋.“失落”的背后——對基蘭·德賽《失落的傳承》的癥候性解讀[J].當代外國文學,2010:141.
(作者單位:蘇州大學 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