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晨霧中,淺綠的麥田、淡青的屋舍以及裹挾著細雨的淮北平原飛馳而來……廣播里的聲音在說,列車前方停靠的是:宿州車站。

整一宿,上鋪的老兄電話、短信一直沒有間斷,聽口氣,電話那端顯然是不同的女人,盡管他已經努力壓低了聲音,但關鍵的話永遠要到走道里說,下鋪上鋪開門關門順帶給保溫杯里續水,一刻都沒消停,身體真好啊!等他終于清靜下來安然入眠,我已經離目的地不到一小時了……下到站臺,父母照例在那里等著,看到我一臉的疲倦,我爹忙叮囑說:“趕緊回去,再睡一會吧。”想了想,我建議還是先吃早飯。
于是扛著行李打上車,穿過剛剛開始蘇醒的街道和毛毛雨中的小巷,到了一家羊肉湯館,5元錢一大碗的羊湯莊嚴地擺放在面前,把羊油辣子和香醋調勻,深深一口下去……哎呀!喉結蠕動的同時,阻滯的氣血開始融化、流動。我不由將四肢伸展開來,以便讓口腔的愉悅盡快蔓延到整個身體的每一個末梢—現在,才算是真的到家了。
皖北地區的羊湯大多冠以“蕭縣羊肉湯”的名號。蕭縣歸宿州市管轄,該縣丁里鎮多回民聚居,因此羊湯做得格外出名。中醫說羊肉性溫,多食上火。但蕭縣的風俗是,越到夏天越要吃,尤其是三伏天的羊肉比其他季節的都要細膩味甘,故此亦稱“伏羊”。據說江蘇徐州正和蕭縣為了“伏羊”申報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事情,掰扯得不可開交。10年前最熱的季節,長途車去蕭縣的路非常爛,但我仍然慕名去了丁里,找到那家“青春羊肉館”,揮汗大嚼,如果說味道有多特別,我還真說不上來,但足以讓我回到北京想得涎水連連。
據說北京這座城市有3種人:外國人、外地人和北京人,我顯然屬于第二類。盡管我已經居住了28年,但一直找不到味覺上的歸屬感。“你有沒有這樣的感覺,有一段時間不吃老家的東西會有些想。”坐在清華東路的一家韓餐館子里,青年作家羅永浩老師幽幽地問我。“當然。”我的注意力都在那盤菜包肉(清水煮的豬肉,蘸豆醬,和著新鮮的不太咸的泡菜一起吃)上面,根本沒工夫答話。他接著問我去過韓國沒有,我搖搖頭。“那就好辦了。”他拍了下大腿,開始介紹這里的正宗韓國農家菜:“朝鮮的農家菜鉚足勁就做三樣:脊骨土豆湯、菜包肉、煎餅。最有特點的是這家的泡菜,北京很少有人做得比這兒正宗,太朝鮮、太韓國了……”
羅老師出生在東北,朝鮮族。和很多革命先烈一樣,老羅年輕時曾經遠赴海外勤工儉學,地點在首爾。在考察工人運動現狀的過程中,他的腸胃也被韓國料理征服。“同樣是農家菜,韓國的還是比我老家的更精致一些。”據老羅說,這家韓國人開的“故鄉福星”很像在韓國的口感,也正是老三樣吸引了他,所以隔些日子就要來一次,每次吃完心情都會大好。說完,羅老師舀起一瓢脊骨湯,慢慢喝了下去,鏡片后面的眼睛也隨之瞇了起來,特文學,不由地讓人聯想到那“一灣淺淺的海峽”般的鄉愁。
青少年時代的頑固味覺記憶,勢必影響人一生的食物選擇。遠的,像珍珠翡翠白玉湯,傳說,不提也罷。1974年,國務院副總理鄧小平代表中國政府首次出席聯大第六次特別會議,當時國家發給的出國補貼是20美元,回國之前,大家都在計劃買點什么紀念品,只有鄧副總理按兵不動,直到去巴黎轉機的時候,他才找了一家面包店,把錢掏出來,全部買了baguette(一說買的是croissant),當作禮物送給了半個多世紀前的學生會干部周恩來,在北京接機的周學長當場被感動了……這個故事告訴我們:要博得領導的心,首先要摸清他的胃。
和老羅不同的是,豬脊骨土豆湯雖然也不錯,但怎奈我的珍珠翡翠白玉湯是伏羊湯,敢情每一個在北京的外地人,都有專屬于自己的湯的味覺記憶。
16歲之前,我從沒有正式下過“館子”。那年暑假,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一下松弛得無所事事,于是跟我爹到宿州(當時還叫宿縣)開會。可能因為伙食太差,有天中午,我爹帶著我出來,徑直到了南關電影院門口,進了一家現在記不得名字的飯館。我爹讓我找座位,自己則去開票。一會兒,一屜包子和兩碗湯便上了桌。我爸從一只小碗里擓了一勺羊油辣子,放在我的碗里,橘紅色的固體物在滾湯里慢慢融化擴散……肉是順著動物肌理切的,一小片一小片薄如蟬翼,半透明,散落在湯的表層。我很小心地吃了一片,很有嚼勁。香,而且回甜。進而再喝湯,濃得像奶一樣,非常鮮!蒼天啊,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好吃的東西呢?那碗湯和那個赤日炎炎的夏天以及我上顎燙出的水泡,就這樣深深地刻在我的記憶深處。
和韓餐遍地開花不同,在北京要費很大的勁才能找到一家蕭縣羊肉湯。我常去的有兩個地方:一個是鬧市口宿州駐京辦,不對外營業,要預定;另一個在中關村皇冠假日,五星級酒店,但我知道業主專門請了蕭縣的廚子。每次去,不看菜單,只點一碗羊肉湯,兩個油酥饃。服務員僵在那里,拼命推薦其他菜—這樣次數一多,臉皮薄,也不好意思再去。這不,只好坐火車回家。
2010年4月5日。
每次去翠清吃飯,看著正在等座的一臉絕望的食客們,我都會想到一位我曾經的女同事。
三四年前的一個冬天,因為加班,辦公室集體去吃拉面,我這位同事拒絕前往:“咱們去吃翠清吧,湖南菜,超級好吃。”我剛有些遲疑,她又加了一句:“不過,菜是好吃,但要排一小會兒隊哦。”我呸,哪有時間等座兒!全體上車,只剩下她瘦骨嶙峋的身影。
那頓飯是這樣的,吃面歸來,收到那位姑娘的短信:“還在排隊,不要嘛,該死的。”半小時后,“前面還有兩桌,不想活了討厭。”再20分鐘,“天殺的,終于坐下了。”又約40分鐘后她又發來短信,只兩字:“真好。”如果把幾條短信編輯一下,是否能夠得到如下的答案,“該死的,不要嘛,天殺的,我不想活了……你真好。”這簡直就是一個怨婦突然見到丈夫歸來的心路歷程。也正是因為這位先驅者那次令人發指的等待,讓我對這家叫翠清的小店青眼有加,并迅速成為它的常客。
頤源居西門,扎堆兒著一大片小館子,但要說最火爆的非翠清莫屬。我的朋友老六就曾經站在翠微路的暮色里思考人生:“你看,這家叫翠清的一點都不冷清,而對面那家叫翠滿樓的卻總坐不滿人,這是為什么呢?”確實,翠清的門臉兒不大,但每天飯點兒,沿街排隊等座的人卻相當扎眼。
其實,翠清的菜單不過一頁紙,難得的是,幾乎每個客人都能從里面找到自己的最愛。老六的飯局常設在這里后,最經常看到的景象是這樣的:人剛剛到齊,服務員過來,我還沒來得及拿起菜單,旁邊就一人一嘴嚷嚷開了—醬椒魚頭、小炒肉、蘿卜絲煮河蝦、干鍋魚雜……七嘴八舌一通嘈雜過后,陳曉楠同學還用商量的口吻說:“哥,我能點兩份小炒豬肝嗎?我保證吃完。”話音未落,喜歡終極思考的老六立即說:“按此理論,我們為什么不可以要兩份魚頭呢?”等我顫巍巍把自己喜歡的砂鍋粉絲添加上去之后,“你們已經點了17個菜了!”服務員面無表情地說。
翠清的服務員是我見過的最有“氣節”的服務員,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那種。打電話訂座,她們會理直氣壯地告訴你“包間只留到6點半,人數不夠按最低消費收費”,一點商量余地都沒有;如果你想上個拍黃瓜或者花生米下酒,得到的回答永遠是不卑不亢的“我們不做涼菜”:上菜時,她們也會大聲命令你“把轉盤轉一下”,十分威嚴,不容置疑……
沒辦法,有什么樣的飯館就有什么樣的客人,如果翠清是周瑜,我們就是黃蓋—誰讓我們愛吃這一口呢?尤其是喜歡思考人生的老六,只要到了翠清,人性里最溫順的一面總會被激發到極致。“姑娘,”老六撒嬌道,“能幫我們催一催菜嗎?我的唾液在玩著命地分泌呢。”服務員看了他一眼,甩下一句“現在人多”旋即給了一個驕傲的背影……老六這邊一點都沒失落,撫著胸對著空氣嗔道:“我還就喜歡你這個簡單粗暴勁兒……”
經驗告訴我,要求一個蒼蠅小館的服務態度,無疑會增加你享用菜品質量的風險。好在和服務員的強硬相匹配,翠清的飯菜一樣霸道無比—幾乎是我在北京吃到的最頂尖的“口味菜”。更難得的是,這些年,他們家的品質一直沒有任何改變。去年給“餐廳大賞”做評委,我極力推薦了本來不在候選名單上的翠清。究其原因,不僅因為這家湘菜小館精心烹制的飯菜個性十足,口碑甚好;更因為它是我這幾年剃頭挑子一頭熱追求的民間美食典型。有這么可口的美食,嗨!態度粗暴就粗暴點兒嘛。
我把這個道理說給老六聽,他立即展開終極思考:“按此理論,難不成最好吃的飯館……得是城管開的吧?”
2009年3月18日。
南京里下河土菜館,盱眙小龍蝦號稱已經上市,將近20人的大桌,東道主好客地擺滿了碗碟。燒麻鴨、河蝦煮千張、昂刺魚燉豆腐……吃得非常盡興。然而,我還是忍不住弱弱地說出了“螺螄”兩個字。吃螺螄最好的季節是清明節前的那幾天,這是螺肉最肥美的時候。之前的偏瘦且沒有膏黃,清明過后,螺螄便到了甩籽(就是產卵)的季節,尾部充斥著密密麻麻的小硬殼。因此,清明時節雨紛紛,想到螺螄欲斷魂……趕在清明前去江南出差,螺螄自然是不能缺少的。
主人絲毫沒有怠慢,立刻伸出了沾滿小龍蝦湯汁的手掌呼喊服務員:“加兩盤螺螄,不,四盤!”待螺螄上桌,個個晶瑩飽滿,拈一只輕輕一吸,一團肉早就端放在舌尖之上,隨肉奉送的還有一汪鮮美的汁水……感動!整個童年時代,我很少吃到螺螄。就像炸醬面一樣,螺螄當然是家里做得最好吃—買回來的新鮮螺螄放在水里,滴兩滴香油,兩天過后,去盡泥沙,加姜蔥豆豉辣椒旺火爆炒后,加骨頭湯燜一下,如果有紫蘇的話,放幾片味道更美。可當年我的父母總是強調說,那東西吃了會得血吸蟲病,今天想來,這不過是他們怕麻煩的借口罷了。
老家的螺螄在下鍋前,首先要用刷子刷過,再逐一將尾部剪掉。剪螺螄是一道非常細致煩瑣的工作,一般從尾數第二節下鉗,為的是去除余下的一點點泥沙,同時也讓螺螄在烹炒時更加入味。螺螄在我老家稱作“屋牛”,有句歇后語就叫“鴨子吃屋牛—食而不知其味”,確實,如果不把螺螄堅硬的殼事先剪出突破口,很難想象作料的主力部隊如何能攻破它固若金湯的城池。
北京夜市的排檔也常有螺螄售賣,或淘洗未凈,糟污拖泥帶水,磣牙;或火候太過,螺肉堅硬如鐵,硌牙。最關鍵的,北方人粗獷,炒制螺螄時無一例外忽略了去尾的這道工序,因此炒出的螺螄味道很難進入膏黃部分,而且為了讓螺肉與螺殼分離,必須搭配使用牙簽。所以在北京,除非自己家里,我極少點螺螄上桌。偶爾擺上此物,吃兩顆,除了有變成鴨子的幻覺,內心更加懷念南方。這種味覺上的冥頑不化,頗有些類似魯迅在北京看到下雪時的心境,在他的筆下,“朔方的雪”在紛飛之后,永遠如粉如沙,決不粘連……而“江南的雪”則滋潤美艷之至了,那是還在隱約著的青春的消息,是極壯健的處子的皮膚……我常常想,其實這里把雪代換成螺螄,顯然也是成立的。
螺螄美味,但并不是每個人都能享受的。正像我們這桌幾位食指大動的客人,耐不住性子高喊:“服務員,拿牙簽來!”舉目望去,果然是幾個北方漢子。于是,同桌一位當地的女性同行,在流露無限同情之后,便開始用記錄速度示范螺螄品嘗教程:伸出纖纖玉手,用前3個指頭拈住一顆螺螄,輕輕靠近唇邊,兩頰微微一顫,指尖便只剩下一只空殼……整個過程就像打了一個飛吻,輕佻又不失優雅,加上眼波流轉,直看得糙漢們食欲難填,紛紛仿效,抓過幾只,笨拙地吮吸著,弄得一屋子山響。
吸螺螄確有技巧存在,嘬的那一剎那像極了嬰兒吮奶,只需要口腔前部動作。如果用力過猛,往往會嗆到氣管。一位北京同事被嗆得歪頭猛咳,進而抱怨說:“這勞什子,干嗎不索性把殼兒去掉,只燒螺肉豈不痛快?”但吃螺螄正如吃瓜子,許多樂趣正在一個“嗑”字上,這是直接食用瓜子仁所不能享受得到的曼妙過程,如果這個過程也省略了的話,以后人類進食不妨采用注射了事。吃瓜子的劈劈剝剝和吃螺螄的啵啵動效,何嘗不是味覺器官與食物的友好交談呢?多么親切友好的氣氛!
從南京離開,沿著皖南的高速公路又到安慶。一路上,油菜花盛開,徽式建筑婉約地置身在黃色的畫卷中。路上再次遇到一群北京的文學中年,伊們是為了悼念安徽的一位詩人而來。晚上一起吃宵夜,他們在不停地談詩談文學,我則端坐一邊盡心盡力地吮著美味的田螺,各不相擾。有一刻,吃得眼睛濡濕,望著窗外闌珊的燈火,耳邊忽聽一位詩人緩緩吟道: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喂馬,劈柴,吃螺螄……
2009年4月8日。
一條腌制過的鱖魚,汁緊芡亮,身披著紅椒、白蒜、青蔥,出現在餐桌上,遠遠看去像一個裹著國旗的意大利球迷,鮮艷動人。剛要動筷子,卻有一股怪味傳來—這便是聞名于世的徽州腌鮮鱖魚,也就是臭鱖魚了。
最近出去吃飯,不管是湖南館子還是四川館子,幾乎都多了臭鱖魚這道新菜,大有一條魚臭遍天下之勢。據說臭鱖魚最早出現在乾隆初年。但資料能夠呈現給我們的卻幾乎都是“民間傳說”,說是某挑夫暑天運送鱖魚,發現桶中的鮮魚已經不新鮮甚至有些變味,于是逐條抹上鹽巴……這個聽上去更像風景名勝點三流導游的解說,我一直存疑。如果說是乾隆年間的事情,我們不妨看一下同時代的《揚州畫舫錄》,里面不僅有大量的飲饌食事記載,還記錄了大量名人雅士的生活。當時的揚州相當于現在的上海、廣州,是中國的飲食文化中心。揚州最著名最有錢的是鹽商,相當于現在的煤老板,他們在這座城市中到處買房子、置地、建園林,因為政治訴求無法實現,同時又掌握了富可敵國的資金,這使得他們把更多的愛好投入到建筑和美食上。
《揚州畫舫錄》對這些上流社會人士的生活狀態和行為狀態多有輯錄,出于與官府交際及商務應酬的需要,加之炫耀露富和及時行樂的心理,一些鹽商“飲食器具,備求工巧;俳優伎樂,恒舞酣歌;宴會戲游,殆無虛日……”比如有人用參、術、耆、棗研末飼養母雞,食用這雞所生之蛋,每枚價值白銀一兩。還有鹽商精于烹飪,如吳楷就善于制作“蛼螯糊涂餅”(玉練槌)……要知道,當時最著名的幾十位鹽商中,有一多半是徽州籍人士,但卻找不到臭鱖魚的只言片語。相反,在同時代的《調鼎集》中(作者據說也是位鹽商),卻信誓旦旦稱鱖魚“不可糟亦不可腌”。所以,我同意臭鱖魚來源于民間,但究竟出現于何時?待考。
從前文人雅士多有閑心,喜歡鼓搗點兒廚藝。李漁的《閑情偶寄》和袁枚的《隨園食單》都有大量河鮮料理的方式方法,不過這兩位爺基本屬于光說不練的主兒。倒是后來,安徽籍的胡適博士,偶爾喜歡“洗手做羹湯”。20世紀30年代,在老北大旁邊的王府井承華園,胡先生親自發明了“胡博士魚”,其法為魚臠切丁,加三鮮細料熬成魚羹。在當時,這道菜與馬敘倫先生的“馬先生湯”,張競生先生的“張先生豆腐”比肩,成為京華一時名饌。
不過胡博士的魚羹用料是鯉魚,檔次上沒有辦法與鱖魚相提并論。鱖魚在河鮮中僅次于鰣魚和刀魚,刺少肉滑,比日常所見的鯽鯉鳙鰱高貴許多,是各類食單菜譜中不可或缺的一味。張志和有“桃花流水鱖魚肥”的詩句,但鱖魚不僅見于詩詞,更是畫家筆下的常客。李復堂、齊白石尤其八大山人,那條孤獨的鱖魚翻轉著趙薇李承鵬式的大眼,一副離世脫俗之相,人見尤憐。鱖魚的食法極多,有燒、炒、蒸、燴、瓤、煎、酥燜、醋熘等多種方法,淮揚菜系中,最知名的要算“醋熘鱖魚”與“松鼠鱖魚”,但徽菜中的臭鱖魚卻是獨樹一幟。
今天的北京,在為數不多的徽菜館可以品嘗到制作水平參差不齊的腌鮮鱖魚,以比較正宗的為例,腌鮮鱖魚的做法應該是,鱖魚宰殺、凈膛、洗凈瀝干。在鱖魚的膛內和外部均勻地涂抹上鹽,蔥切段,姜切片,將抹好鹽的鱖魚放于大盆內,一層鱖魚一層蔥、姜,層層碼放。腌制8小時后進行翻倒,上部的翻到下面,下面的翻到上面(鱖魚腌制發酵時間,夏季一般腌制3至4天,冬季腌制8至12天,每隔8小時翻一次。腌制鱖魚時的氣溫溫度以28攝氏度為宜)。這樣的腌鱖魚,一方面是鹽水漬入,另一方面魚肉會自然發酵。
而前面說的其他菜系餐廳的臭鱖魚,吃起來不像徽式的那樣咸得齁人,鮮香的氣味甚至更加外在,更加適合“現代人飲食習慣”。但功夫和差異還是看得出來的,只因為他們使用的不是腌制的方法,更多是調和好鹵水,只浸泡一天便送去烹調。和一位徽菜特級大師交流,他無法理解:“臭水泡出來的,這不是毀了徽菜嗎?”他教我區分兩者差異:傳統的做法應該是異香撲鼻,魚肉粉潤,肉質不粉,呈蒜瓣狀,咸鮮適口。而“新式”的做法,盡管味道更加親和,肉質也能維持蒜瓣狀,但入口卻失于松散,尤其顏色,絕對無法和傳統做法相提并論。
想到自己平生吃到的記憶最深刻的一條腌鮮鱖魚,是在皖南,廚師長親自料理的。那是去年桃花剛剛開完的季節,新鮮的鱖魚腌制之后,切塊干燒,芳香撲鼻,肉質極其細嫩。舉箸夾在眼前,魚肉如鮮百合一樣,層層散開。這時候,能看到魚肉的橫斷面中心雪白,往邊上漸漸上色,到最邊緣,居然艷若桃花一般了。
2010年2月12日。
(本文摘自《至味在人間》,陳曉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