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劍
在雅加達,下飛機后,我被海關索賄了。被海關索賄早已不是第一次,但是頭一次遇到華人幫著索賄,讓我那點民族情感多少受到些打擊。
海關官員索要小費時,我開始裝作不懂英語,想蒙混過關,站在一旁的當?shù)厝A人官員看到后,立刻走了過來幫忙翻譯。“他說你沒有返程機票,不能入境,當然他也可以幫助你,但你要表示一下感謝!”一口流利的普通話。說完,便轉身離開了。

泗水的一處公園。
印尼是海外華人最多的國家,但第一次的接觸,就讓我產生了距離感,也讓我對這里華人的生活狀態(tài)產生了幾分好奇。在雅加達碰到的一位老華僑告訴我,泗水是印尼華人的主要聚居地,或者說,是還能夠找到華人文化的地方,于是我臨時改變自己的旅行計劃,決定去這里看一看。
泗水與雅加達之間有火車相連,是印尼的第二大城市,也是印尼工業(yè)化程度最高的城市之一。35℃的高溫,在這里算是正常天氣。走在路邊,多是矮小稀疏的樹木,很難找到可以遮陽的地方,只有不期而遇的各式冷飲攤,才會讓你感受到東南亞的清涼。此時正值雨季,雖然天空藍得有些不太真實,但隨時可能邂逅一場小雨。
市區(qū)內的高樓大廈不如雅加達那樣集中,多是低矮的樓房,路上跑的幾乎都是日本車,車速飛快,行人想要過馬路,除非有紅綠燈,否則根本不要妄想有車停下來為你禮讓。密集的汽車及亂竄的摩托車,讓人每次過馬路都有種生死時速的感覺。
整條唐人街幾乎看不到什么中文標牌,林立的商鋪也鮮有中國味,除了街口顯眼的牌樓和上面的一對雕龍,與其他街巷并無多少區(qū)別。唐人街很不唐人。
路邊一位三輪車夫向我打招呼:“你好!”“空尼奇瓦!”“哈嘍!”于是我坐上了這輛三輪車,請這位只會說一句中文的車夫帶我逛一逛附近的街道。
歷史悠久的清真寺、內斂低調的佛教寺廟、依舊氣勢恢宏的荷蘭式建筑、五顏六色但略顯破舊的低矮房屋……列于街道兩邊。走了三四條街,路邊一處懸山式屋頂?shù)闹惺浇ㄖ×宋业哪抗猓@應該是一處華人的祠堂。
祠堂是一座兩進的院子,正廳里坐著一位戴眼鏡的老人,手里拿著一份中文報紙在看,一旁的香爐里青煙裊裊。見我進來,老人站起身,用帶著閩南語口音的普通話和我打招呼。老人曾經(jīng)當過海員,退休后在祠堂里幫忙。他指給我看大門上的一塊百年牌匾,告訴我,排華期間,華文被禁,上面的漢字被覆蓋上印尼文才得以保存下來。
早在公元15世紀,就有很多福建人、廣東人前往印尼泗水謀生并定居,到了公元17世紀,又有很多福建漳州人因為戰(zhàn)亂而移居泗水。至今,閩南話、客家話和粵語依舊是這里老人們的常用語。
“年輕的時候,政府不讓學校教中文,我父親就在家偷偷地教我,還把我送到福建學習過。”老人告訴我,他的孩子現(xiàn)在30多歲,只能聽懂部分漢語,但是已經(jīng)不會說了,在家里的交流只能用印尼語。“現(xiàn)在孩子想學了,也學不會了!”他手里的報紙,是當?shù)厝A人社團出版的一份日報。
在排華期間,很多印尼華人隱藏了自己的華人身份,有的改了名字,有的改變了宗教信仰。久而久之,他們的后代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華人了。老人說,如果你經(jīng)歷過那段殘酷的歲月,就會理解他們的選擇了,還有什么比活著更重要的事情呢?
傍晚,我去了位于市中心一家商場頂層的華語補習學校參觀。校長姓楊,七十多歲,對我很是歡迎。他告訴我,自己年輕時曾主修中文,當了老師,華文被禁后轉了行,退休后被聘為這所學校的校長。
閑聊間,一名進來的男老師用印尼語跟我打招呼,楊校長略帶責備地說:“你看不出他是中國人嗎?”“他長得這么黑,怎么看得出來!”“是前幾天在海邊曬的。”我笑著解釋。
的確,區(qū)分本地人與華人最簡便的辦法就是看膚色,當?shù)厝似毡槠冢A人則要白得多,除了種族的原因外,也與職業(yè)有關,這里的華人多從事腦力勞動或管理工作,不必經(jīng)受風吹日曬。
我告訴楊校長,下一站打算去臨近的布羅莫火山,感受一下那里的世界奇觀。他頓了一下說:“你知道嗎,我們現(xiàn)在就像生活在火山口的人,整個社會稍微有一點風吹草動,第一個受沖擊的就是我們華人。”
現(xiàn)在法律上對華人已無歧視性政策,步入政壇的華人也越來越多,有的甚至當上了省長,但種族隔閡依舊難以掩飾,當?shù)厝斯舾傔x對手的最好辦法之一,就是證明其有華人血統(tǒng)。
在離開泗水去往布羅莫火山的大巴上,同座的是一位當?shù)氐呐髮W生。因為我是外國人,車上售票時本來要多收我的錢,她替我據(jù)理力爭,才沒有多收。閑聊中,我用中文唱起了家里長輩們最愛哼唱的印尼民歌《美麗的梭羅河》,她立刻用印尼語跟著唱了起來:“旱季來臨,你輕輕流淌,雨季時波濤滾滾,你流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