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詠唱”

劉念

（一）

每當我重新翻看這部由杰拉爾·科比歐導演的電影《絕代妖姬》時，影片主人公法里內利的特殊身世以及他一生所承受的苦痛都深深地打動著我。特別是他演唱的詠嘆調《請讓我哭泣吧》，聲線醇厚而明亮，音色唯美，與中提琴自身特有的音色屬性完美地契合。這些引起了我想將原本由人聲演繹的詠嘆調改編成無伴奏中提琴獨奏曲的興趣。其實，改編的想法早在八年前就已經萌生，而每一次翻看電影，回味詠嘆調，這想法就愈發強烈，最終在兩年前完成了對此曲的改編。

《請讓我哭泣吧》選自亨德爾三幕歌劇《里納爾多》第二幕中的經典詠嘆調，也是亨德爾為當時著名的意大利閹人歌手法里內利（Farinelli）創作的歌劇。《里納爾多》的劇本改編自文藝復興時期意大利詩人塔索（T.Tasso）的長詩《被解放的耶路撒冷》，詩中主要講述了第一次十字軍征戰耶路撒冷的時候，意大利騎士在圍困耶路撒冷城時所發生的故事。這首《請讓我哭泣吧》是巴勒斯坦圣殿騎士里納爾多愛上了異教徒少女阿爾米萊納，在花園里悲嘆自己的不幸遭遇時的詠唱。

說到亨德爾的這部歌劇，就不得不和法里內利這個人物聯系在一起。雖說電影《絕代妖姬》中很多內容都并非歷史上法里內利的真實寫照，但我依然能夠通過影片感受到他人生中最真實、痛苦的一面。法里內利曾是亨德爾的勁敵波爾波拉（N.A.Porpora）的徒弟，是波爾波拉歌劇團中的一員，他的歌喉和當時的影響力都超過了以往任何一位歌唱家。加之高尚的人格和謙虛的品性，他收獲了無數榮耀，是那個年代最杰出、最偉大的閹人歌唱家之一，引領著以閹人歌唱家為主宰的正歌劇美聲唱法進入了高峰期。

與大多數窮人家出生的閹人歌手不同，法里內利出生于在一個音樂家庭，他的父親和哥哥都是音樂家。法里內利在幼年時就顯現出了良好的嗓音和音樂天賦。然而，由于一次意外的馬背跌落，他的睪丸由于破裂而被醫生閹割。成年以后，他由于清純有力的音質、熟練的技巧與極強的音樂表現力，獲得眾多音樂家的贊賞和觀眾的喜愛。他的名聲不但為整個意大利所熟知，甚至遠傳國外，當時歐洲著名的作曲家都十分愿意與他合作，亨德爾就是其中之一。

而《絕代妖姬》影片的情節主要集中在法里內利與亨德爾之間的恩怨，并貫穿著他與同胞哥哥之間愛恨交織的情感歷程。哥哥為了讓弟弟保持他獨特的童聲嗓音，親自擔任他的演唱經紀人和專屬作曲家。但當弟弟成為十八世紀著名的歌唱家后，由于對音樂有著更高的追求，不再滿足于哥哥創作的樂曲，竟然偷偷跑到敵對的宮廷歌劇院中演唱具有更豐富表現力的歌劇，哥哥因此不滿，兄弟兩人完全反目。《請讓我哭泣吧》這首詠嘆調在電影中的詠唱，就是表達了法里內利在當時的生活狀態下內心的極度痛苦。

在歐洲巴洛克風格盛行的十七世紀初期至十八世紀上半葉，當時的建筑、繪畫和音樂等各個方面都受到了很大影響，特別是音樂中的器樂和聲樂作品在這時得到蓬勃發展。亨德爾作為這一時期音樂創作領域中的領軍人物之一，有著不可磨滅的貢獻。在近六十年的音樂生涯中，亨德爾共創作了約四十一部歌劇、三十七首奏鳴曲、二十首管風琴曲，還有許多教廷音樂及音樂小品等，在德、英、意三國乃至全歐洲都獲得了極大的聲譽。亨德爾的作品融德國嚴謹的對位法、意大利的獨唱藝術和英國的合唱傳統于一體，成為世界音樂史上的瑰寶。

（二）

正是受到這首詠嘆調的創作背景、聲調色彩和歌曲中包含的朗誦、說白及詠唱等多種元素的吸引，我決定把它改編為無伴奏中提琴獨奏曲，希望通過器樂演奏的方式來感受音樂中的人物角色和唱段，并使演奏者對巴洛克時期音樂中的眾多元素增加了解。

巴洛克時期的音樂作品樂句長度不一，氣息較長，無論是聲樂還是器樂，旋律線條都空前的華麗而復雜，有相當多的裝飾音和模進音型。其節奏主要分為自由節奏和律動鮮明、規整兩種。自由節奏常用于宣敘調、托卡塔、前奏曲等，規整的節奏則用于詠嘆調、賦格、舞曲等。這兩種節奏常常搭配使用，比如宣敘調與詠嘆調。巴洛克音樂最大的特點就是調性取代了調式，大小調體系取代了過去的“教會調式”。在和聲上，巴洛克音樂已經形成了完整的以主、屬、下屬為中心的大小調功能和聲體系，運用不協和音作調性轉換，并使和聲進行富有動力和情感色彩。巴洛克時期有一個特有的作曲手段，就是通奏低音，又稱作數字低音。在鍵盤樂器（通常為古鋼琴）的樂譜低音聲部寫上明確的音，并標以說明其上方和聲的數字（如數字6表示該音上方應有它的六度音和三度音），演奏者根據這種提示奏出低音與和聲，而該和弦各音的排列以及織體則由演奏者自行選擇。

這是一首將巴洛克時期的音樂特點與現代演繹技法相結合改編創作的獨奏中提琴作品。樂曲的基本結構框架分為兩個部分：宣敘調和詠嘆調。宣敘調，也叫“朗誦調”，近似于朗誦和念白，格律不嚴，節奏較自由，根據言語的自然和強弱進行旋律化與節奏化。它出現在詠嘆調之前，具有“引子”的作用。通過朗誦和念白的方式，演奏者可以感受到起落指與朗誦演奏法（Monologo）的關聯，有具象的聯系，其中包括柔音、休止符中的時間感、音程之間的和聲張力以及弓速等問題。

詠嘆調，也稱“抒情調”，旋律性強，是一種配有伴奏的一個聲部或幾個聲部以優美的旋律表現出演唱者感情的獨唱曲。詠嘆調為復三部曲式（A-B-A），分為呈示部、發展部，最后再回到呈示部。唱的部分重在刻畫劇中主人公內心復雜的感情及變化活動。詠嘆調的篇幅相對較長，這里還包含各種變奏形式，讓主部旋律和副部旋律之間產生不同的音響效果，形成對比。此外，部分樂句還加入了模仿花腔的裝飾音，讓演奏者感受到巴洛克時期音樂在功能性和聲、通奏低音位置上添加的裝飾音的變化，從而在演奏的樂句中做到不重復的作用。

間奏部分采用了四和弦作為銜接，來模仿樂隊的伴奏，以多種表情記號和律動來區分聲音色彩。在發展部中的回旋曲還包含了靠近指板（sul tasto）和靠近琴馬（sul ponticello）的演奏技法，用來模仿不同的詠唱聲效。

（三）

從演奏法的角度來概述宣敘調和詠嘆調的基本演奏方式。首先，宣敘調需要強調左手落指時的發音和彈性，因為在宣敘調的演奏中，右手多為分弓演奏法，代表西方語言中的音節，分弓似音節不連，所以左手指根對切斷指板的落指要求有舌頭、舌尖吐字時的感受，在此我將其稱為“朗誦性的落指”。此外，在樂句中和聲級數遞進時，左手在落指、發音的語氣中的揉音通常分為兩種：落指揉音和尾音揉音。落指揉音大多強調音頭，表達一種肯定，有一定的爆發力；尾音揉音一般是在分句時和修飾長音的余音時，手指指根放松后的余力揉音。宣敘調的樂句在和聲遞進從主至五級屬音再到半終止和轉調時，休止符的時間感要逐步由寬變緊，和弦音的演奏也需要讓根音逐步提前，使外部旋律音在音程級數上延長，這樣等和聲回歸至一級時會有放松的感受。

詠嘆調的部分，節奏律動保持統一。由于原作旋律優美，所以我運用通奏根音來延續和聲與旋律之間的線條，使樂句連貫，氣息延綿不斷。關于呈示部的演奏，我首先對樂曲變化標注了表情記號，這是便于演奏者對樂曲的理解和演繹（通常巴洛克時期的作曲家不寫表情術語），并安排好不同呈示部樂句弓和弦在接觸點上的位置變化。如音域在中、低音區時，弓段部位需用下半弓的重量來引導和弦的根音，根據節拍和律動把弓子的震動點逐步從根音延升至外音的旋律音上，產生尾音的余音效果，不需要把音程或和弦的雙音演奏至實值結束，這是巴洛克時期音樂演奏上的審美特點。在運弓的路徑和圖形上，通常稱之為“U型弓”，用來模仿鐘和鍵盤樂器上的余音，左手在余音上可以放松指尖對指板的感受，用手腕的彈性來描繪一定的尾音音波即揉弦。在詠嘆調第一呈示部的后面是第一發展部，所屬表情等情緒也相繼加多，注意音程中的二度、三度、六度上行可以作為漸強和層次遞進的關鍵要素，小二度、小三度的下行可以刻畫為內心哀嘆和流淚的情感表述。在之后的呈示部再現中，需要特別說明模仿花腔演唱時加的裝飾音的原因：一是對于前面的主題音樂產生變奏作用，二是可以增加旋律與和聲的華麗。以通奏根音為級數加入循環音和音階來使旋律音的線條延伸更有方向感，這些都是巴洛克音樂較為重要的演奏特點。

詠嘆調《請讓我哭泣吧》的整個改編過程，似乎也像其背景一樣，充滿了些許的故事性與戲劇性。無論是出于最初自身喜好的沖動也好，還是提升教學的意義也罷，它最終以無伴奏中提琴獨奏曲的形式呈現了出來，詮釋著我心中的“詠唱”。

這部作品無論在形式上還是內容上，都有著很多巴洛克時期的音樂元素特征。在結構上包括了宣敘調和詠嘆調，在內容上涉及了作品的人文背景等等，因而內涵相當豐富。通過感知-認知-理解-思考-實踐這樣一個完整的過程，演奏者可以了解巴洛克演奏法的要點，更好地表現作品的音樂性，最終為以后演奏巴洛克時期的音樂打下一定的基礎，即我改編此曲意義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