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蓓
摘要:近年來,日益嚴重的生態危機催生了我國生態文學創作的長足發展,徐剛作為國內生態文學領域內最具影響力的作家,其創作歷程不僅折射了我國近三十年來生態文學的發展軌跡,也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國內生態文學的創作特點、創作困境與發展趨勢。在這個生態化建設新時代,全面審視徐剛作品及蘊含其中的生態思想對于繁榮我國生態文化創作、發揮文學教化人心的作用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
關鍵詞:生態文學;徐剛;《守望家園》
“大自然的風告訴我們的先人:造物主造你,就是要你立在地上,經歷寒冬,守望春天。”
——徐剛
生態文學多指以生態思想和生態視角為核心內涵來進行藝術創作的文學作品,源起于美國,它是伴隨著無節制的工業文明所誘發的生態危機和生態文化成長而催生出的一種文學形態,盛行于20世紀80年代的報告文學體裁是我國早期生態文學雛形,1988年徐剛的《伐木者,醒來!》以理性視角回望了1987年大興安嶺特大森林火災,這部被譽為我國生態文學奠基之作的報告文學顛覆了人們對于森林與自然的傳統觀念,更直接推動了我國宏觀林業政策的修改和國內生態文學創作的發展。徐剛本人也因此被譽為“中國生態文學的先驅”和“中國環境作家第一人”[1]。其后二十年間,他日復一日專注于生態文學寫作,《綠色宣言》、《守望家園》、大地三部曲等佳作頻出,碩果累累,成為我國“生態文學創作的一面旗幟”,“生態文學的一個標志性符號”。《守望家園》一書更被相關學者譽為國內生態文學創作的最高水準。[2]
徐剛本人及其作品與我國生態文學發展相交相融,共同成長。其作品中生態視角的轉變和生態思想的漸趨成熟,也映射了我國生態文學近三十年間的曲折發展,以時間脈絡縱向梳理徐剛的相關作品,深究文本,不難窺見這獨具中國特色的國內生態文學創作特點與發展趨勢。
一、起步晚,發展慢,未成氣候
1962年,美國海洋生物學家雷切爾·卡遜的《寂靜的春天》以抒情散文式的筆調呈現了DDT這一新型化學殺蟲劑對生態環境造成的觸目驚心的影響,猶如狂野中的一聲吶喊揭開了全球范圍內浩浩蕩蕩環保運動的開展和生態文學創作。彼時的中國,正處于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激烈的意識形態之爭迷霧籠罩下,人們樂觀的將生態危機視為資本主義的獨有產物,這股強烈的文學思潮未能撞開緊閉的中國大門。直至1987年的那場熊熊大火,不僅使我國1800萬英畝森林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損害,更燃起了一顆憂國憂民的拳拳赤子心,徐剛請了一個多月的創作假遠離城市,走進森林,日夜兼程,不辭辛苦遍訪中國幾大林區,真實還原我國森林植被破壞現狀。
《伐木者,醒來!》一文激起千層浪,隨后,大批懷有生態智慧和生態責任感的作家揭桿而起,主動加入生態文學創作隊伍,對我國現存生態環境進行了全面描述和深刻反思,為不斷惡化的生態環境奔走呼號,充盈生態文學藝術寶庫,使我國生態文學創作走入全新階段。不僅在文學作品數量上初具規模,表現形態也日漸豐富,如生態小說《沙暴》、《天獵》、《老海失蹤》;生態散文《大地上的事情》、生態戲劇《野人》;生態詩歌《事件:棕櫚之死》、《哀滇池》等等。徐剛十年后的巔峰之作——《守望家園》(1997)也以較之以往擁有了更開闊的視野和更深邃的內涵,綜合運用生物學、物理學、天體學、考古學、宇宙學等多學科知識以全景式掃描對海洋、土地、江河、森林、生物物種、宇宙進行道德關懷。
盡管我國生態文學創作已邁出歷史一大步,但與美歐等國家相比,無論在作品本身的現實影響還是相關的學術研究都仍有較大差距。國內生態文學創作是作者們出于心系民族命運這一崇高使命感下的自發行為,國內外交流的匱乏,使得我國生態文學創作起步晚,基礎薄弱。在近三十年的發展中,始終難以跳出小說和報告文學的大圈,如戲劇、童話、詩歌等具有進步空間和潛在價值的新型文學樣式還尚未開發,而在代表性著作上,步入新紀元后,國內相關作品大都乏善可陳,再未出現能與《守望家園》相抗衡的鴻篇巨制。有關的學術研究亦徘徊不前,至今,生態文學還處于一種邊緣顯學的尷尬境地中,理論定義尚還模凌兩可。種種跡象表明:我國生態文學創作還未成氣候,前路漫漫,未來發展任重道遠。
二、情感有余而感染力不足的文學創作
“現代人征服了空間,征服了大地,征服了疾病,征服了愚昧,但是所有這些偉大的勝利都只不過在精神的熔爐里化為一滴淚水。”
八十年代的中國,在“發展才是硬道理”的口號下對自然進行著無休無止的掠奪破壞,這場現代化繁榮泡沫表征之下是無以復加的生態惡化。《伐木者,醒來!》真正打開了國內生態文學創作大門,而報告文學的紀實體裁限制,使筆者們多集中于對生態危機的揭示和對社會現實領域的猛烈抨擊,情感炙熱充沛。“陽光和月光下的盜伐之聲,遍布了中國的每一個角落,我們的同胞砍殺的是我們民族賴以生存的肌體、血管,從這個意義上說,中國是一個天天在流血的國家……”[3]等文字如同杜鵑啼血般的警世之音,刺激著世人的細胞。《守望家園》中,作者引經據典,博古通今,以詳實數據向人們展示了森林之根退化、物種急速衰減、海洋疆界奔潰、地質災害頻發、河流干涸枯竭之后地球滿目蒼夷的凄涼景象。“我想跪下,在這中國北京的夜半時分,跪倒在遙遠與并不遙遠的河流面前,懺悔并且禱告:圣河啊,什么時候喝你的水同時又浪費、污染踐踏你的人,也會神圣起來呢?”[4]更直白表達了作者對水域污染,水資源緊缺現狀的擔憂和對現代人生活方式的不滿。
正是報告文學對新聞本性的堅守,才能以血凌凌的真實呈現力透紙背,這種寫作模式亦成為我國生態文學創作的主流模式。作者們于一串串驚人數字中飽含對物質文明發展所激發的人性貪欲深惡痛絕,滿腔熱血躍然紙上。雖能起到一定震懾效果,但時間久了,數量多了,單一的文學體裁和怵目驚心的表述輕則導致人們的審美疲勞,重則使人麻木,失去閱讀興致。大量數據的堆砌和物理學、地質學、生物學等海量專業名詞的運用,諸如“我不能想到每一條河流的流出之初與入海口的流出之末/流出之初也是流出/流出之末也是流出/流出之初便是流出流出之末了/流出之末也流出流出之初了/人好問為什么流出?流出便是流出/流出了就流出了。”[5]等繞口令般的行文也多添了文章的晦澀難懂,這無疑成為橫亙在大眾讀者面前的一道閱讀屏障。同時,對客觀現實的呈現也限制了文中敘事角度,作者必須站在絕對客觀視域內還原真實生態原貌才足具說服力,平鋪直敘的表述大大削弱了文章感染力,第三方的客觀視角雖震撼人心、但卻不夠親切自然。在今天這個危機四伏風險社會中,現代人生活在重重高壓之下,人們對盧梭《瓦爾登湖》中描繪的那般“詩和遠方的田野”寄予無限期盼渴望。也許,換一種寫作模式,我國生態文學將迎來一個全新伸展空間。
三、報告文學鐐銬下的審美旨趣
報告文學是介于新聞報道和文學作品之間的樣式,以其真實性感染人,文學性吸引人,這種兼而有之的特殊屬性,使其成為早期中國作家對生態危機進行文學反思和文學應對的最初選擇。這種現象,直到二十世紀初隨著改革開放和全球一體化發展,大量國外相關譯作引進才得以改進。可以說,報告文學奠定了我國生態文學創作的基本基調和方向,但其嚴謹單一的文章結構、夾敘夾議式的寫作指向、恢宏嚴肅的言語風格也桎梏了作者們藝術創作的空間和審美想象的發揮,我國生態文學創作猶如戴著鐐銬的舞蹈。
以《守望家園》為例,全書共分為六卷,從其每章標題《最后疆界:海洋之卷》、《荒漠呼告:土地之卷》、《流水滄桑:江河之卷》、《根的傳記:森林之卷》、《神圣野種:動物之卷》、《光的追問:星云之卷》即可觀之全書行文脈絡,章節之間條縷明析,寫作對象上從花草樹木、江河湖海到宇宙星球,無所不包,儼然一部與時俱進的生態百科全書。但從文學作品的角度審視之,嚴謹繁復的結構缺少了文學作品跌宕起伏間的引人入勝感。而在表現手法上,國外作品大多善用修辭、擬人、夸張等各式修辭手法,通過對人體多重感官的調動來描繪自然界迤邐風光。而國內作品中常以夾敘夾議式的表達直抒胸臆,強烈情感呼之欲出,但這帶有濃厚說教意味的表達風格是否能夠繼續在大眾文學泛濫的注意力時代俘獲人心呢?這一點,還有待廣大創作者們去思考。”你看見海洋的褶皺了嗎/你看見海洋的白發了嗎/你看見海洋有過健忘木訥的時候嗎/你看見海洋有過步履蹣跚的時候嗎?“[6]等排比句亦是隨處可尋,語言風格雖恢宏大氣、節奏感強,但長此以往,卻給人深深的壓抑感。
四、萌芽期的生態整體主義思想
國內目前對于生態文學最權威的定義是:“生態文學是以生態整體主義為思想基礎,以生態系統整體利益為最高價值的考察和表現自然與人之關系和探尋生態危機之社會根源的文學。生態責任、文明批判、生態思想和生態預警是其突出特點。“[7]國內學者也都認可整體主義生態觀是生態文學的核心這一觀點,強調從生態系統整體利益出發,將人類的物質欲望、經濟增長、對自然的擾亂改造限制在生態系統所能承受、吸收、降解和恢復的范圍內。
縱觀國內生態文學作品,從《伐木者,醒來!》到《守望家園》再到今天的創作,作者們的生態觀念與生態思想雖得以發展,如”人在自然生態中的位置,與一粒微塵、一只甲蟲差不多,所不同的是人類從來就會索取更多、需要更多、破壞力最大,而且最殘暴。[8]等描寫就一改以往”宇宙之精華,萬物之靈長“高高在上的領導者姿態,強調萬物平等。但”在發展的名義下,誰還顧得了這一些?試看今日之中國,哪里不在砍子孫的的樹、挖子孫的媒、搶子孫的水?“[9]等字里行間所透露出的從人類自身生存發展的角度出發來思索生態現狀的人類中心主義思想卻依然有跡可循。可見,由于作者們生態思想的不成熟,其自身也常常陷入一種自相矛盾的生態價值觀中。
另一方面,健康的生態整體主義思想強調對人與自然關系的深度認識,是一種全面而客觀的文明批判。既飽含人類對自然的尊重與敬畏,同時也強調對人與自然平等共處、和諧發展生存方式的探尋。“人類在企圖征服自然的過程中,曾經大力宣揚過的那些輝煌的勝利,與隨后招致的大自然的報復相比,誰是真正的贏家?”“人們追求奢華與舒適,而大都市則被人認為是奢華與舒適的最好去處。我曾寄居的北京團結湖小區,有川流不息的河南農民推著板車撿垃圾、收家具,當被問及問什么要離開鄉下時,他們告訴我:在城里流浪、要飯,也比種地強。“書中這種一味的將城市與農村、現代文明與傳統文化、自然與人類兩相對立的邏輯內核既是作者對人之本性和文明發展的過度苛責,更是對改善生態現狀缺乏理性思考和全面判斷的體現。科技的進步、人性的貪婪并非原罪,一味否定和批判現代文明既于事無補,也有失公允,如是種種。可見,作者們的生態觀還處在不全面、不成熟的萌芽期發展階段。
五、結語
在黨的第十九次人民代表大會上,習近平總書記明確指出:“我們要建設的現代化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既要創造更多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以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也要提供更多優質生態產品以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優美生態環境需要。“十九大報告對我國生態文明建設、文化建設提出了一系列新思想、新要求、新目標、新部署,不僅為我國未來的生態文明建設和綠色發展指明方向,也為繁榮我國生態文化建設迎來曙光。在這個嶄新的時代,生態文學的未來究竟在何方?又該如何寫出更多回應當下的優秀作品,書寫綠色時代新篇章,既需要創作者們高度的文化自覺、創作熱情和生態使命感,更需要全民生態意識的覺醒和全社會的共同努力,讓我們翹首以待。
“讓這世界不再繁華得像荒漠。”
參考文獻:
[1]宋俊宏.近三十年中國生態文學研究[D].蘭州:蘭州大學,2008.
[2]閆慧霞,高旭國.奠基之作與巔峰之作——談徐剛的生態文學創作[J].陰山學刊,2013(04):66-71.
[3]徐剛.伐木者,醒來![M].吉林人民出版社,1997.
[4]徐剛.守望家園[M].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2004.
[5]徐剛.守望家園[M].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2004.
[6]徐剛.守望家園[M].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2004.
[7]高旭國.國內生態文學研究述評[J].寧夏師范學院院報,2009(5):96-102.
[8]王諾.歐美生態文學[M].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
[9]汪樹東.守望大地:生態意識與徐剛的生態文學[J].山東理工大學學報,2008(2):15-19.
[10]徐剛.守望家園[M].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2004.
(作者單位:華南理工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