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贖

鄒海曈

（一）

麻木的意識漸漸蘇醒。在早晨燦然的日光中，我半瞇著眼，掙扎著爬下床。這大概是醫務室。眼前的世界，與往常沒有什么不同。只是——色彩。周圍的顏色有種說不出的模糊朦朧。像是褪了色，又像是變得透明。

“咚咚”一陣敲門聲。門開了，一個穿著校服的同學走了進來。

“均瑤，你醒了？”

“珠兒？”我看著面前焦慮含淚的瓜子臉，意識漸漸回來了，而痛感從骨髓中慢慢分泌，滲漏。是誰在揉捏我的腦袋？

（二）

珠兒是我的鄰居、發小、忘憂草。從小學到高中。我們是兩只形影不離的獵狗，行動敏捷，無惡不作，熱衷于樸素的化學實驗。

也許二人的血管中，汨汨地流淌著吉卜賽煉金術士的血液。我與珠兒曾度過一段魔幻而狂野的歲月。我們相信，暴烈的硫酸，添加溫和的雞蛋與小麥粉，并以藍光瀲滟的洗手液提色，會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爺爺的大頭金魚，梧桐樹下蠕蠕前行的西瓜蟲。許多活物都是祭品。

每次見面，她都說：“又有什么煩心事？說出來讓我開心開心。”

（三）

周末，天氣漸漸轉涼，葉子開始絢爛，我倆坐公交回家。耳機里是Eason低沉的聲音，一頭連著珠兒，一頭連著我。手心處是柔軟冰涼的觸感，我哈哈氣，捂著她的手。一如往常一般。一種異樣的感覺從心底慢慢升起，我有點發慌。

我摘下耳機，在她空著的耳邊喃喃說：“珠兒，多想一直握你的手?！薄吧倒希∥覀兪歉鐐児?，就像左手握右手。”珠兒輕描淡寫，頭不抬地繼續聽歌。

很慶幸戴著眼鏡。污濁的鏡片散射了陽光，她就看不到我眼眶里發酸的淚水。

（四）

季安喜歡珠兒，我知道。珠兒不理他。季安頻繁地按著筆，發出刺耳的聲音。自己卻似渾然不覺。他很煩躁。我隱隱有了這種感覺。

班里的情緒有些反常。可能是重點班的緣故，班里的同學，大多目光空洞，滿臉滄桑，甚至有些了無生趣之感。但他們的麻木，卻不是簡單的學習壓力所致，倒像是浸沒在無邊的痛苦中，一日，又一日。然而今天，班級中異常騷動?？梢哉f是，極度緊張與恐懼的騷動。甚至是一潭死水的課堂，也有了波瀾。

中午，他來到我面前慢慢地說道：“均瑤，你今晚務必自己回家，我騎車送珠兒回去?！笨粗烁唏R大的季安，我有點害怕。

夜幕降臨。這一天，班里都鮮少有人同我交流。與其說是對我沒興趣，更不如說是——不知如何面對。安靜。沉悶的，壓抑的安靜。甚至是寂然。無邊的寂靜中，我的太陽穴突突地跳著。突然從靠墻桌縫遞上來一張紙條。

“放學別管我。我自己能行。”

是珠兒。

（五）

我和珠兒今天晚上都要回家走讀。教學樓，猶如一只蹲踞的大獸。只有獸眼亮著。我們班的教室，就是那只詭異地亮著的獸眼。

“快走吧……”我和珠兒走出學校。

“等一等?！庇腥藦暮竺媾奈?。我意識到什么。季安站在那里，一手推著自行車，一手拿著什么，面無表情。

“均瑤，快走！”李微叫道。我猶豫了一下，膽怯地邁步而去。

“比命還重要的，是自己的心。是自己的良心、道義和擔當。”心中有個“我”在抗議。我倔強地回身。一塊磚頭砸在我的頭上，我感覺有什么東西已經包裹不住，即將縊裂，噴射，灼燒一切……

天還是黑的。校門外的世界，也是黑的。黑色的，無邊的，甚至是旋轉的。讓我想起黑洞。在失去意識的一剎那，浮現出珠兒光芒閃爍的眼，和臉頰上流下的淚滴。還有季安驚愕的眼神。

我很好……

我的良心從此再也不用背負枷鎖。

真好。

我，終于得到了救贖……

（作者單位：山東省青島第二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