駁靜
太陽馬戲(Cirque du Soleil)在中國最尷尬的一次演出遭遇可能來自一封上海觀眾的投訴信,略去臟話后,該信內容大致是:“這算什么馬戲,連只大象都沒有?”
的確,在大多數人的印象中,“馬戲”一詞多少意味著兩樣元素,一樣是動物,一樣是小丑。小丑并不總是出現在太陽馬戲的演出里,而動物們,則從未有過。
未叫這位上海觀眾滿意的演出是《Kooza》,它正巡演到深圳站。與此同時,這家全世界最著名的馬戲團還另有一部《阿凡達前傳》(Toruk)巡演到三亞——從舞臺呈現來看,它比《Kooza》與傳統意義上的馬戲相去更遠,因為一臺戲連小丑都沒有。它的故事來源是詹姆斯·卡梅隆2009年的同名電影,只不過故事背景又往前回溯了幾千年,故事主角是潘多拉星球上的一對兄弟,他們為拯救靈魂之樹而涉險,幾經磨難,最終完成任務。
這個故事聽上去符合戲劇邏輯,然而在太陽馬戲30多年的歷史里,故事此前從未成為其表達核心,因為太陽馬戲往往有若干難度和欣賞性俱佳的雜技動作,單此一項,就足以吸引觀眾。首演于2015年的《阿凡達前傳》卻在講述一個完整故事的立場上十分堅定,與我們印象中的馬戲截然不同。
《阿凡達前傳》的表演場地是三亞一座足球場大小的體育館,而且是22天之內在一塊荒地上憑空搭建起來的移動場館。導演米歇爾·勒米尤(Michel Lemieux)和藝術總監維克多·皮隆(Victor Pilon)造出一個細節豐富的潘多拉星球,雨林蔥郁,山脈起伏,還有沙漠和濕地等地貌,而這些完全由投影完成——舞臺場內可供投影的面積大約有5塊標準IMAX屏幕之大,40臺投影儀試圖制造電影感和沉浸感。
顯然,《阿凡達前傳》已無法用“馬戲”來界定,它不再依賴接二連三的各式雜技征服觀眾,而成了一臺結合故事起承轉合的大型聲光秀。

《阿凡達前傳》舞臺表面的中央島嶼和周邊綠帶都覆蓋有一層利于投影的特殊材料,整臺表演的舞美全部由光影技術完成
146年歷史的玲玲馬戲團,是2017年5月宣布關張的。這家以大象表演著稱的傳統馬戲團在那之前已經危機不斷,最主要的壓力來自動物保護組織。2015年,它曾因為宣布停止大象表演而引起過一番討論,現代觀眾越來越無法接受大象這樣“情緒豐富和具有感知力”的動物接受人類殘酷訓練。
加拿大圭爾夫大學(University of Guelph)的教授蘇珊·南斯(Susan Nance)研究動物與環境課題多年,她在2013年出版的研究著作《供娛樂的大象:動物中介和美國的馬戲生意》(Entertaining Elephants: Animal Agency and the Business of the American Circus)中介紹,自1795年第一頭大象由加爾各答進入美洲,大象就開始因為它的觀賞價值被不斷引入。到了19世紀,它們開始被一些團體訓練并用于舞臺表演,最厲害的馬戲團甚至有能力在單場表演中展示二三十頭大象。“在世界馬戲史上,唯有美國獨創了這種大型動物在馬戲中表演的形態。此前,馬戲大部分就是‘太陽馬戲的形式,以人體雜技為主,如果涉及動物,最多訓練一些狗和猴子。”南斯寫道。
到了太陽馬戲在20世紀80年代創辦的時候,玲玲馬戲團已經成功表演了100多年,自稱是“地球上最偉大的表演”。
1984年,20歲出頭的加拿大小伙蓋·拉利伯特在家鄉魁北克創建了自己的馬戲團。這位14歲離家、在魁北克和歐洲街頭賣藝的年輕人,學會的技能包括手風琴、高蹺以及噴火,對街頭表演來說,這已經算挺高級的了。拉利伯特出身于中產階級家庭,父母對他的期許是醫生或律師,所以當他從歐洲街頭回到魁北克并告訴父母說自己不打算念大學了,要專心當一名街頭藝術家時,自然遭遇許多阻礙。極力反對的父母大概很難想象得到,若干年后,拉利伯特能憑借“馬戲”這樣一門生意進入福布斯全球富豪榜。
1984年加拿大政府正好想要慶祝450年前法國航海家雅克·卡蒂埃(Jacques Cartier)發現加拿大內陸,街頭演員們被邀請為此組織一場大型慶典活動。拉利伯特獲得了這個預算130萬美元的項目,他的馬戲事業起步了。
5年后,在洛杉磯,太陽馬戲以一部名為《重新發明的馬戲》(Cirque Réinventé)的作品大獲成功。對于習慣了玲玲馬戲表演的美國觀眾來說,太陽馬戲透著新鮮勁兒,“戲劇化、情緒化,也呈現了一定的戲劇性”。
1990年,太陽馬戲共賣出了12萬張票,平均票價為23美元。太陽馬戲的黃金年代來了。很多人說這得益于比利時人弗朗哥·德拉戈(Franco Dragone)在太陽馬戲中融入的戲劇元素。八九十年代,德拉戈共指導了太陽馬戲的8部作品,其中就包括了它在拉斯維加斯的駐場秀“Mystère”和“O”,中國觀眾習慣于稱它們為“神秘秀”和“水秀”。德拉戈讓雜技演員在舞臺上呈現出來的那種“隨心所欲且不加思考”的表演狀態,使得整個演出更加流暢,這給了觀眾新的感受。
太陽馬戲CEO丹尼爾·拉馬爾(Daniel Lamarre)告訴本刊,直到今天,拉斯維加斯的7臺駐場秀仍是該公司最穩定的利潤來源,“相較于巡演的消耗和風險,駐場秀優勢仍不言而喻,也正因如此,盡管太陽馬戲巡演了全球480座城市,如今也在積極開拓中國市場,美國市場仍占據太陽馬戲最大市場份額”。

太陽馬戲《阿凡達前傳》劇照。期待詹姆斯·卡梅隆《阿凡達2》的影迷或許可從該演出中先過個癮
今年2月,前冬奧會運動員讓-達米恩·克里莫奈(Jean-Damien Climonet)出現在平昌冬奧會。他如今為太陽馬戲工作,在各大運動賽事上出現,搜尋符合條件的運動員,爭取他們加入太陽馬戲——奧運會往往是許多運動員退役前最后一戰。
克里莫奈最后一次比賽也是冬奧會,他參加過1998年長野冬奧會自由式滑雪項目,但并未獲得太好的名次。他的前輩,同是法國隊的法布里斯·貝克(Fabrice Becker)成績則好得多,她出席了1992年阿爾貝維爾冬奧會,當時自由式滑雪還只是表演項目,但貝克獲得的金牌仍令人矚目。貝克如今的身份是太陽馬戲創意總監,招募奧運人是她的工作內容之一。她曾在接受《紐約時報》采訪時表示,“招募高水準運動員對太陽馬戲來說理所當然”。的確,除了雜技學校,只有奧運比賽這一強大的培訓體系能為太陽馬戲的高難度動作提供更適合的表演者。
丹尼爾·拉馬爾告訴本刊,太陽馬戲如今有近35名左右的演員曾有奧運會參賽經歷。實際上,每屆奧運會結束后,他們平均能從退役運動員中招募到10人。除了冬奧會的滑雪等項目,體操這個大類別也是太陽馬戲演員隊伍的重要來源。
這些退役運動員在舞臺上獲得第二次職業生命。正如美國前花樣游泳運動員克里斯汀娜·瓊斯(Christina Jones)所說:“我可不認為辦公室工作會在乎我擅長的劃水技能。”她參加的演出是拉斯維加斯的“水秀”。
另一位英國體操運動員泰瑞·巴特萊特(Terry Bartlett)曾參加過三屆奧運會,1992年退役后進入太陽馬戲,同樣也在拉斯維加斯表演,他參加的劇目則是“神秘秀”。有意思的是,當他后來體力下降,逐漸不再適應高難度動作后,又轉身演起了小丑,開啟了他的第三次職業生涯。拉馬爾告訴本刊,運動員退役后倘若進入太陽馬戲,平均工作時長是7年,而像巴特萊特這樣轉換表演形式的,顯然還可以更長。
1980年出生的蹦床運動員李·布里爾利(Lee Brearley)在2000年悉尼夏季奧運會上為英國獲得了第六名,16年后,他出現在了百老匯一臺名為《Paramour》的音樂劇舞臺上。這是太陽馬戲2016年的新嘗試,一部帶有馬戲雜技動作的百老匯音樂劇。該劇獲得成功后,人們的普遍評價是“它為太陽馬戲的表演帶去了秀的升級”。這同時也出乎百老匯人的意料,畢竟,對一場太陽馬戲的秀來說,將劇情與雜技演出融合的重要程度,就像音樂和文本之于一部音樂劇。
隨著“玲玲”和“紐約大蘋果”這兩家馬戲團關閉,傳統馬戲時代正式落幕。對太陽馬戲來說,馬戲藝術或許僅僅意味著保留“人體表演”,至少拉馬爾仍然將雜技表演視作太陽馬戲的核心標簽。“我們總是傾向于發明新的表演種類,像珍寶搜尋那樣尋找一些能人異士,這是太陽馬戲一直以來的藝術創作手法。另一個方法則是,讓體操運動員跟藝術總監共同創作,再相應地發明創造所需裝備。這是我們非常擅長的部分,新穎表演形式背后,意味著發明新的聲光電技術,發明新的裝備。”
(本文參考了《紐約時報》2016年報道《For Some Athletes, Olympic Rings Give Way to the Circus R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