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華巍巍,拔海千尋;滇池淼淼,萬山為襟。卓哉吾校,其與同高深。北極低懸赤道近,節候宜物復宜人。四時讀書好,探研境界更無垠。努力求新,以作我民;努力求真,文明允臻。以作我民,文明允臻”
這是云南大學第一段“黃金時代”的創造者——熊慶來先生以他深厚的古文功底,揮毫為自己深深熱愛著的云南大學寫下的校歌。熊慶來,字迪之,他出生于彩云之南,一生蹤跡遍布大江南北,桃李天下。他是中國現代數學先驅,是中國函數論的主要開拓者之一。他用法文撰寫發表了《無窮極之函數問題》等多篇論文,以其獨特精辟嚴謹的論證獲得法國數學界的交口贊譽。他定義的“無窮級函數”,國際上稱為“熊氏無窮數”,被載入了世界數學史冊,奠定了他在國際數學界的地位。
1907年,熊慶來考入昆明方言學堂。1909年,升入云南英法文專修科。1911年進入云南省高等學堂學習,1913年赴比利時學習采礦公費生。因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只得轉赴法國,在格諾大學、巴黎大學等大學攻讀數學。熊慶來剛好經歷了中國新舊交替、積貧積弱而倍受凌辱的時期。這個來自云南邊陲小鎮彌勒的天才,在留歐之后眼界大開——他看到西方兩次工業革命之后的繁榮,看到新興科學技術的先進,看到數學在科學發展中所處的基礎性作用。在那幾年里,熊慶來獲得了高等普通數學、高等數學分析、力學、天文學和普通物理學的證書。當他獲得法國馬賽大學的理學碩士學位之后,便不顧他國學生對中國前途的質疑,毅然選擇了回國,以教書育人,以人才救國。
中國現代數學教育史上,熊慶來的名字繞不過去,恐怕沒人能與熊慶來比肩。熊慶來先生把最好的年華獻給云大,為云南的教育發展作出了不可磨滅的巨大貢獻。
熊慶來是最早引進近代數學的中國數學家之一。他先后創辦了東南大學數學系、清華大學數學系,以教書育人,以人才救國。
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在繆云臺、龔自知、方國瑜等人的推薦下,熊慶來先生接受云南省主席龍云的聘請,出任云南大學校長。
先生深知云南處于邊疆,民族眾多,氣候立體,動植物繁多,有色金屬豐富,但交通不便、缺醫少藥、人才奇缺,還很落后。當時的云大,只有3個學院、39個教授、8個講師、302個學生,教學設備簡陋,教學質量不高。他努力將服務家鄉的拳拳之心付諸實踐,調整擴充院系,把云大從只有文法、理工兩個學院發展到有文法、理、工、農、醫5個學院,由6個系(實際只招4系)、一個專修科發展到18個系、3個專修科、3個研究室,并擁有附設醫院、附屬中學、療養院、天文臺、農場、林場等各種辦學資源。云大的內涵更為豐富,辦學條件更為優越,上了一個更高的建設平臺,發展到了一個更新的階段。
待人接物以誠,是他一向為人的原則。外表的浮華、機巧的欺謊、曲折的手腕,都是他所排斥的。學校里建造考究的美國式體育館,他認為沒有必要。他常說巴斯德發現細菌、居里夫婦發現鐳,都不是在漂亮的實驗室里完成的。
學校的治理架構與規制建設趨于科學合理,基本滿足現代大學建設的要求,也為云大的輝煌和持久發展奠定了基石。熊慶來利用抗戰初期各方人才大量涌入昆明的機會,廣延人才,延聘了全國著名教授吳文藻、顧頡剛、白壽彝、楚圖南、費孝通、吳晗、趙忠堯、劉文典、張奚若、丘勤寶、方國瑜等187名專任教授和40名兼任教授,還延聘了一些外國教授,使云大成為與西南聯大同享盛名的又一處著名專家學者薈萃之地,教學質量因此躍入全國名牌大學之列。
先生認為,大學之重要,不在其存在,而在其學術的生命與精神。經多方奔走,呼吁請求,精心謀劃,進一步充實設備,增加圖書資料,出版學術刊物和著作,設立學術講座,組建學術團體等,云大學術地位獲得空前提高,國際聲譽日隆。
尤其值得稱道的是,熊慶來堅守兼容并包精神,提倡學術的多元與創新,于是,在林同濟等人的主持下《戰國策》雜志出版,一個影響巨大的“戰國策派”便在云大誕生;于是,在吳文藻、費孝通等人的堅持下,中國社會學、人類學歷程中輝煌的“魁閣時代”被書寫在云大的校史上。
熊慶來嘔心瀝血、辛勤耕耘結出累累碩果。12年的時間(1937-1949)把云南大學辦成了學科門類齊全,頗具規模的綜合性大學,并躋身于全國著名大學行列,實現了從邊疆走向世界的輝煌。四十年代云南大學已被美國國務院指定為中美交流留學生的五所大學之一。被英國《簡明不列顛百科全書》列為中國15所世界著名大學之一。
不管是做大學教授還是一校之長,他的使命就是發現和培養人才,至于當官與否,他不感興趣。熊慶來與世長辭后,有記者采訪他夫人時說“大學校長也是官”時,他夫人曾嚴肅糾正說:“不,校長不是官,是教師,是培養人才的人。”
主持校務多年,熊慶來十分重視清廉。每年新生考試前,不少人托人情,送禮,他都原物退還。有一年,熊慶來赴法國,向教育部申請了1萬美金的款項,準備為云南大學添購數學書籍。不料后來因云南大學解散,他也就此留在美國,生活非常拮據,他卻始終沒有動用這筆款項一分錢。直到幾年后,一位在法進修的云大醫學院畢業生回國,他才把這筆錢所購得的圖書交給學生,轉交云大。

只要是人才,就不能被埋沒,熊慶來從不問出身和學歷。一大批輝耀著中國科學史的名人都曾受教于熊先生:嚴濟慈、華羅庚、趙忠堯、胡坤生、莊圻泰、陳省身、彭桓武、錢三強、錢偉長、楊樂、張廣厚等都是他的學生,一大批優秀數學家,使民國年間的數理研究達到國際水平。
在東南大學,熊慶來發現并培養了嚴濟慈。1918年,寒門出身的嚴濟慈進入南京高等師范學校(后改名為國立東南大學)求學。他曾在高等專修科和工業專修科就讀,最后轉學數理化部,師從數學家何魯和熊慶來,以及物理學家胡剛復等。當熊慶來到東南大學時,他對這個法文好、數學能力又強的學生頗為賞識,經常指點他讀書和研究。每次嚴濟慈來交作業時,他都要寫上一個大大的“善”字,以表認同和鼓勵。
他愛學生,一次手中沒有現錢寄給當時在法國留學的嚴濟慈,他讓妻子去典當自己的皮袍子。于是有了為后人所傳頌的“一件皮袍子”的佳話。
有一天熊慶來坐在辦公室里看一本《科學》雜志。看著看著,不禁拍案叫絕:“這個華羅庚是哪國留學生?”周圍的人搖搖頭,“他是在哪個大學教書的?”人們面面相覷。最后還是一位江蘇籍的教員想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地說:“我弟弟有個同鄉叫華羅庚,他哪里教過什么大學啊!他只念過初中,聽說是在金壇中學當事務員。”
熊慶來驚奇不已,一個初中畢業的人,能寫出這樣高深的數學論文,必是奇才。他當即做出決定,將華羅庚請到清華大學來。從此,華羅庚就成為清華大學數學系助理員。1949年以后熊慶來因為參加國際會議而客居海外,是周恩來派華羅庚把他請了回來。
回國后熊慶來任中國科學院數學研究所研究員、學術委員、函數論研究室主任,以及全國政協委員。他以“不知老之已至”的精神,在中國科學院數學研究所工作的8年中,撰寫發表了20篇科學論文,占畢生50余篇論文的40%,另外指導研究生發表了20余篇論文,培養出一批國內外知名的數學家。
熊慶來先生治學嚴謹。他的數學論文,常常修改三五遍以上。在任教授期間,他總是非常認真地批改學生的作業。作業中的錯誤他用紅毛筆仔細地逐本圈閱,改正。他經常廢寢忘食,不顧病痛地工作。晚年時,他仍每天吃過早飯就伏在書桌上工作,除去午睡和吃飯以外,一直要到晚上睡覺才肯離開書桌。熊慶來在1951年因腦溢血而致半身不遂,病情稍有好轉,他就開始練習用左手寫字。在其后的近二十年中,他就以這種病殘之體一直堅持做研究工作。撰寫外文稿時,他緩慢地用左手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打字。有一半以上的論文就是如此寫成的。晚年記憶力衰退后,為了研究他開始學習俄文。經過努力,最終他能夠借助字典閱讀俄文數學文獻。
1969年2月3日深夜,將一生獻給數學和教育事業的熊慶來先生,走完了自己波折的一生。
在21世紀,一所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慶來中學”,已在他的家鄉彌勒縣建立起來,許多后來者,正沿著熊慶來開辟的研究道路奮力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