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江南

丁昊洋

有人說：“江南悠悠，那份繾綣，足以將金戈鐵馬的鏗鏘化為繞指的柔情。”

它是多情的溫床，是溫柔的陷阱，誘捕了一批批風月才子流連于此。在戰事不起的年代里，江南的一切與北方相比都顯得那樣舒緩。

有些流落江南的士子，在體會了江南的舒緩與溫情后，再也不想回到朔風凜冽的北方了。江南可以奇幻地割斷人與故土的深情，所以被罷免的許多政壇名士都浪跡江南，甚至終老于此。“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

北方的雨，如同疾馳的箭矢，使人如同身臨戰場，哪敢安眠？渾黃的河水奔涌，浪聲湮沒時空，哪容蘭舟緩行？一生沒有到過江南的人，是寫不出這樣的文字的。

中華民族發源于北方，文明的火種在那根植了千百年，為什么卻在南北朝時期開始了轉移？這與悠悠江南不無瓜葛。

北方的民族生長于嚴酷的自然環境，那種環境能催生出戰士，卻難以培養出婉約的詩人。北方尚武的傳統使得戰火燃遍了北方，人們流離失所，逃難南方。

南方雖然對外顯得軟弱無力，但在休養生息的政策影響下，國力仍維持在較高的水平，北方難民至此，便安居了下來，這一安居，變成了永恒，江南的萬事萬物都伸出無形之手，扼住了你靈魂最脆弱的部分。

但是，人會奇怪地順從這種脅迫，因為它來得如此溫婉，讓人不忍拒絕。

細數從五代十國至南宋時期的各個政權，無不是安定的。江南慢節奏的生活很容易讓人產生安逸之感。

南宋朝廷中有人主張恢復中原，但這呼聲很快被邊緣化了，成為無人理睬的癡語。這也是江南的一大弊處，一旦你志向不夠堅定，在這里很容易成為一個隨遇而安的人。

反過來看，江南又是一張篩子，濾去了那些浮于世事的人，時代的浪潮將由剩下的人推動。可見，江南的平靜，又是社會動革的搖籃。

南方悠悠的流水造就了江南的繁華，分布密集而水流舒緩的眾多水道，成為古代南方財富的重要來源。漕運，自始至終，貫穿宋朝的始末，無論是興盛還是衰落，都與它密不可分。

從某種意義上說，廣大的南方水路網絡是帝國的血脈，財富在其上翻涌流淌。由此可知，這悠悠的流水承載了多么沉重的歷史。

南方悠悠的靜景也是那般動人。暮云極處，鄉關不見，雁聲斷斜陽，這種只可意會的凄涼，只存于江南的環境下。

江南在這一方面是無情的，但饒是無情也動人。這種殘忍的美吸引無數的游子聚集于此，他們在這里追名、逐利、建功、立業，成家隱居。到黃昏時分，那與北方落日截然不同的晚景，竟無一例外地勾起了他們的往日之情。

在這富貴溫柔鄉里，這或許是某些人懷念故鄉的僅存時光，從繁蕪叢雜的命運荊棘中解脫，用最后一絲昏黃的光芒照向遠方，尋求歸宿，那近于乞求的姿態，出于真情。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游子悲故鄉的愁思看似誰都能看懂，但又有誰能深知呢？

沒有歷經過這樣黃昏的人，是難以理解那高臺上孑立的身影和紅闌上蜿蜒的兩行清淚。

江南不會有日暮長安遠的悲愴，不會有鎬京草木深的清冷，不會有西都焦痕斑的驚悚。

羅馬城夜空中的大火是美的，但只持續一夜；龐貝古城的覆滅是美的，但只持續一瞬。而江南“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的詩意與溫情，每日都在上演，二十四橋明月夜的幽謐，時時駐留。

斜暉脈脈水悠悠，閱盡江南，是無上的幸福，又是莫大的悲哀。

（作者系江蘇省丹陽高級中學高三10班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