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事故 安全為何再次向發展低頭

文·圖/本刊記者 包冬冬

2017年12月17日，國家安全監管總局在江蘇省連云港市組織召開聚鑫生物科技有限公司“12·9”重大爆炸事故現場會。這是2017年組織的第二次事故現場會。在會上，王浩水深入剖析了事故發生的深層次原因。

2017年12月9日2時03分左右，位于江蘇省連云港市的聚鑫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聚鑫公司”）發生重大爆炸事故，事故造成10人死亡1人受傷。2017年12月17日，國家安全監管總局在連云港市組織召開聚鑫生物科技有限公司“12·9”重大爆炸事故現場會。會上，國家安全監管總局黨組成員、總工程師王浩水說：“這是2016、2017兩年來，我國發生的第二起化工重大事故。”“與會同志一起查看了事故現場，爆炸現場慘烈，情景觸目驚心，暴露的問題令人無語。”

本刊記者在事故現場看到，爆炸致使聚鑫公司廠區的四車間——事故裝置所在車間整體坍塌，四車間東側的六車間也整體坍塌，四車間南側污水預處理裝置、管廊管架嚴重損毀，四車間西側液氯庫嚴重損毀，廠區中南側的一車間建筑損毀，其他各車間、倉庫、實驗樓、鍋爐房、辦公樓等建筑均有不同程度損壞。現場彌漫的硝基苯的味道仍沒有散去。經初步估算，爆炸波及范圍約6萬m2。

事故現場會召開之時，事故企業所在的連云港市灌南縣堆溝港鎮的化工園區企業已經全部停工。根據當地政府部門的公告，事故企業殘留生產用化學物品已經清理撤出，未發現有化學物質泄漏。

整體坍塌的車間

重點監管的工藝流程不達標

聚鑫公司成立于2009年5月，位于連云港市灌南縣堆溝港鎮的化工園區內，注冊資本為4 680萬元人民幣，共有員工398人，其主要產品規模為年產3 000 t硝基苯、1萬t間二硝基苯、3 000 t間二氯苯。該公司廠區共建有9個生產車間，倉儲區、污水預處理裝置、實驗樓、鍋爐房等。

事故發生在年產3 000 t硝基苯的四車間。事故裝置是以間二硝基苯為原料，與氯氣反應生成間二氯苯。具體流程見工藝流程圖。

間二硝基苯為白色或黃色粉末，有揮發性，遇明火高熱易燃，與氧化劑混合，會形成爆炸性混合物，經摩擦、震動或撞擊可引起燃燒或爆炸。需要說明的是，間二硝基苯其本身在生產過程中，會產生二硝基苯酚，在后處理工序中，加堿、中和酸性物質同時，生成水溶液中比較穩定的二硝基酚鹽，間二硝基粗品精制、結晶、水洗除去殘留的酚鹽和過量的堿，但結晶體包裹的酚鹽與過量的堿不能夠完全地被清洗，殘留的堿仍會與間二硝基苯緩慢反應又生成新的酚鹽，單酚鹽會分解爆炸。經實驗初步驗證，酚鹽與間二硝基苯混合后，在110 ℃～146 ℃會出現明顯放熱過程，并在130 ℃放熱量達到最大。

間二氯苯生產工藝屬于重點監管的化工工藝，早在2009年，國家安全監管總局印發的《首批重點監管的危險化工工藝安全控制要求、重點監控參數及推薦的控制方案》，對其自動控制有明確的要求。而事故發生的聚鑫公司四車間三層樓每個樓層都有操作人員， 遠遠達不到自動控制的要求。

工藝流程圖

爆炸為何發生

根據事故現場視頻、現場勘驗、資料查詢，2017年12月9日2時左右，聚鑫公司四車間操作人員開始壓料操作。壓料操作具體如下：間二硝基苯經脫水釜脫水后進入保溫釜，保溫釜通入氮氣，在0.15 MPa操作壓力下，將間二硝基苯壓到高位槽，壓料完畢后，停氮氣并將保溫釜通過塑料放空管線泄壓。

實際操作過程中，企業擅自采用0.6 MPa壓縮空氣代替氮氣壓料。現場監控視頻顯示，12月9日2時02分45秒，壓料作業結束后，操作人員打開保溫釜的排空閥泄壓，2時03分17秒，保溫釜內產生明火，塑料放空管線被映紅，隨即青黑色煙霧從保溫釜上部冒出。2時03分25秒，大量濃黑煙霧從保溫釜上部高速噴出，2時03分45秒四車間二層區域發生爆炸，導致事故發生。另外，從DCS（全稱為Distributed Control System，意為集散控制系統）顯示還可以看出，12月8日21時09分，保溫釜溫度約123 ℃并持續上升，22時42分溫度超150 ℃量程，持續約3.5 h直至爆炸。

現場監控視頻顯示，在發生泄漏后，四車間現場操作的3名操作人員及時撤離得以逃生，但現場的劇烈爆炸導致四車間和相鄰的六車間坍塌，造成10人死亡1人受傷。初步估算，本次事故中爆炸總能量相當于7 t TNT當量。經過多方努力，明火于12月9日4時50分被撲滅。

2017年12月12日，江蘇省安全監管局在《省安監局關于立即組織開展全省危險化學品企業安全隱患再排查再整治工作的緊急通知》（蘇安監電〔2017〕51號）中稱：從目前掌握的情況，該起事故暴露出了企業安全管理混亂，操作規程和安全技術規程不完善，沒有有效組織開展崗位技能培訓，作業人員安全意識薄弱、安全技能缺失，應急處置能力不強，裝置生產過程整體自動化控制程度存在缺陷，擅自變更原料輸送工藝，且沒有進行風險識別，沒有履行變更程序、工藝指標控制不嚴格等安全生產主體責任不落實的突出問題。

點多面廣的安全風險防不了？

在參觀事故現場時，王浩水反復說:“這起事故的發生是必然的。” 在會議總結時，他說：“從2006年至今，全國共發生危險化學品重大及特別重大事故14起，其中，山東發生5起，江蘇發生3起。這是江蘇省發生的第3起重大危化品事故……在事故現場參觀時就可以發現，這起事故暴露的問題很嚴重，影響很大。”

爆炸的保溫釜所在的車間已經整體坍塌

被爆炸損毀的管廊管架

江蘇省副省長馬秋林，具有多年管理石化企業的經驗，在現場會上也提出了江蘇省化工行業面臨的難題。他說，“江蘇省化工、鋼鐵占工業比重較大，其中化工行業占全省工業經濟總量的13%。全省有化工集中區58個，化工生產經營企業3萬1 652家，大部分化工企業起步于鄉鎮企業，規模小，技術力量薄弱。特別是蘇北地區的化工企業，不少是從外地轉移而來，大多為低端企業，安全管理水平落后。化工產業布局分散，主要表現在產品眾多，關聯度差，產業聚集度低，相當一部分化工企業沒有納入到化工集中區，安全監管任務繁重。”

面對化工領域點多面廣的安全風險，江蘇省淘汰落后產能，截至2017年底，關閉的化工企業達到1 694家；加大轉型升級，提出了36條具體政策措施，對自動化改造不到位的企業，對使用落后淘汰和禁止設備的企業，對高危工作操作人員沒有取得資格證書的企業，一律不準辦理生產、經營許可證。馬秋林認為，化解化工安全風險，“首先還是以減量為主，減化工園區外的企業數量。”江蘇省已經提出，到2020年，50%的化工園區外企業要進園區。

監管“失之于寬”

對于馬秋林闡述的問題及舉措，王浩水十分認同。他說：“當前，我國危化品安全生產的基礎依然薄弱。危化品事故總量仍然很大，重大事故仍未得到有效遏制。截至現場會召開之前，化工行業共發生較大及重大事故16起，其中較大事故14起，死亡50人，特別是發生了山東臨沂‘6·5’、江蘇連云港‘12·9’兩起重大事故，共造成20人死亡，這是近5年來沒有過的。”

這樣嚴峻的安全生產形勢，與危化品安全生產工作還存在一些深層次突出問題息息相關。王浩水認為：“首先是安全發展理念沒有牢固樹立。一些地方和企業在城鄉規劃、產業布局、招商引資、項目建設、經營管理上沒有嚴把安全關，關閉淘汰不符合安全條件的企業態度不堅決、措施不得力。”王浩水說，沒有認真分析本地區是否具備發展化工行業的基礎，特別是是否具備發展化工行業的人才基礎；對招商引資項目缺乏安全生產條件論證，致使一些來路不明的危險落后工藝技術項目建廠投產；政府安全生產監管部門缺乏權威，項目到了安監部門時，領導已經拍板建設，甚至項目已開工建設，“安監部門就是‘補手續’‘走過場’”；監管人員的數量和監管能力不能承擔起相應的安全監管任務，對企業的固有風險、管理風險無知無畏，造成行政許可形同虛設、日常監管流于形式。

王浩水認為：“第二，部分地方政府監管責任落實不到位，不能推動企業安全生產主體責任落實。部分地方政府監管責任落實不到位，主要表現在：一是行政許可把關不嚴，源頭管控不到位。安全行政許可是法律賦予政府部門安全監管最有力的抓手，從事故暴露的問題看，許可工作完全失靈。二是重點工作不落實。近年來，國家安全監管總局出臺了一系列法規、規范性文件，部分地方安監部門既沒有消化吸收，也沒有扎實推動企業落實。三是日常監管失之于寬、失之于軟。四是‘打非治違’工作不得力，違法生產經營導致的事故時有發生。”

正是由于政府監管能力不足、責任落實不到位，導致部分企業安全生產主體責任不落實。王浩水舉例：“大連西太平洋公司‘11·18’中毒事故的承包商鄢陵京順公司均為無化工從業經驗的農民工，在清洗硫磺回收置裝換熱器時，直接把鹽酸倒在含有硫化物的管束上，反應釋放出的硫化氫導致現場3人死亡，6人受傷。”這就是從業人員專業素質低的典型案例。

另外，企業自動化控制系統缺失或不投用、風險辨識管控和隱患排查治理流于形式、應急能力不強。如2017年的6起特殊作業事故均系對高危作業的安全風險辨識不到位，采取的防范措施不力所致。中石油烏魯木齊石化竟然在蒸汽發生器帶壓的情況下就簽字安排承包商檢修，導致發生了5死16傷的惡性事故。山東臨沂金譽石化公司“6·5”重大事故在液化氣罐車泄漏后，第一時間的應急處置不到位，導致后果擴大升級。

廠區布置圖

還有一點，不容忽視。王浩水介紹：“設計、建設、安全評價等第三方機構履責不到位，埋下安全隱患。”2014年4月6日，福建漳州騰龍芳烴公司發生重大爆炸著火事故，主要原因是企業工程施工、設備設施采用最低價中標，埋下潛在致災隱患多，直至現在也無法開車。2017年發生的金譽石化“6·5 ”重大爆炸火災事故還發現安全評價機構出具的安全評價報告存在照抄照搬、罔顧事實的問題，相關評價機構已經或即將被處以吊銷甲級資質的處罰。從初步了解的情況看，“12·9”事故依然暴露出設計、評價單位缺位失職的問題。

目前，江蘇省正在開展“12·9”重大事故調查，將分析事故技術原因、管理原因和事故暴露出的深層次原因。王浩水要求，江蘇省要分析當地政府安全發展理念、招商引資、項目許可和日常監管暴露出的深層次問題。各相關地區安全監管部門和有關企業也要開展爆炸性化學品生產裝置全面評估，全面開展化工企業安全風險評估，加強危險化學品事故應急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