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玲,尚文斌
(南京中醫藥大學,南京 210023)
亞急性甲狀腺炎(簡稱“亞甲炎”)患者常表現為頸前疼痛,或伴有發熱,甲狀腺腫大等癥狀和體征,雖然具有一定的自限性,但是往往給患者帶來痛苦影響工作和學習。尚文斌教授針對亞甲炎的中醫病機特點,遣方用藥,清補并施來論治亞甲炎,可較快緩解癥狀、縮短病程、改善預后。現將尚教授治療亞急性甲狀腺炎的經驗總結如下。
祖國醫學中并沒有“亞甲炎”一說,于春秋戰國時期《淮南子墜形篇》《莊子》始有“癭”記載。對于亞甲炎的發病機制,目前尚不是很清楚,但因其發病前多有上呼吸道感染的病史,認為與病毒感染相關,如流感病毒、腮腺病毒、柯薩奇病毒等,還有認為與HLA-BW35陽性等遺傳因素有關[1];亦有認為自身免疫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2],但研究發現,此類免疫只是暫時現象,與自身免疫性甲狀腺疾病有顯著區別[3]。對于亞甲炎的治療,歷來醫家多從實證認識。于世家教授認為,亞甲炎可分為外感風熱,毒邪壅滯型、脾腎陽虛,痰瘀阻滯型兩種證型[4];吳學蘇教授認為,“痰”作祟,日久不通則痛,痰瘀并見[5];還有劉喜明教授自創少陽理論,認為亞甲炎乃邪郁少陽所致,從少陽而治。郭殿武認為亞甲炎乃氣滯血瘀、邪氣停著所致,可見肝膽蘊熱和肝熱痰濕兩種證型,以“龍膽解毒湯”清熱解毒散結。尚教授沒有沿襲前人的觀點,指出對于亞甲炎既要注重對邪氣的清除,更不要忘記本虛才是致病之本。此外要注重歸經藥物的選擇。具體如下。
1.1 從標本認識亞甲炎 尚教授認為,疾病發生不外乎正氣不足敵邪或者邪氣亢盛,超過正常抵御能力。亞甲炎也不例外。亞甲炎是甲狀腺腺體遭到熱毒之邪破壞所致的一種炎癥反應,出現甲狀腺激素迅速釋放入血后,表現為一系列的亢進不適征象。對于亞甲炎邪氣侵襲只是標,發病前病毒感染病史常導致正氣不足,使得毒邪趁虛而入才是根本原因。
1.2 從心肝肺認識亞甲炎 亞甲炎患者雖是甲狀腺腺體遭到破壞,但其臨床表現不局限于此,常侵及心肝肺,出現不同的表現。在心即心慌不適;侵及肺系出現發熱、咽喉干癢不適、咳嗽等;還有侵及肝經的煩躁易怒、面紅目赤等。病毒侵襲日久,常常出現痰瘀停滯,甚至正氣耗損、陰液耗損,病程遷延難愈。在選方用藥時要注重對心、肝、肺的調節,達到五臟的平衡。如入心經的浙貝母,入肺臟的玄參、連翹等;入肝經的牡丹皮、丹參、夏枯草等。
亞甲炎早期的亢進不適征象即為熱毒侵襲后未及時控制所致的“陽”證,治陽當用與“陽”相對的“陰”來對抗使熱消,如清法。
2.1 清熱解毒止痛 亞甲炎患者多有病毒感染前驅病史,雖然機制尚未明確,但研究發現,多種中藥都有抗病毒作用,且對于治療亞甲炎療效顯著。尚教授常選用大青葉、貫眾、青黛、重樓、連翹、夏枯草等,且現代的多項研究也證實,清熱解毒類中藥可通過直接殺滅病毒或者干擾病毒蛋白質的合成,阻止病毒復制,達到抗病毒作用[6]。《本草正》早有云:“治瘟疫熱毒發狂,風熱斑疹,癰瘍腫痛,除煩渴。止鼻衄,吐血,凡以熱兼毒者,皆宜藍葉搗汁用水[7]。”此外,陳世容等發現,青黛還可以促進胸腺T淋巴細胞及脾臟T淋巴細胞的增值,提示了青黛可能有一定的增強免疫功能[8]。亞甲炎患者常以頸前疼痛就診,熱毒侵襲,清熱藥物通過熱毒消除,使疼痛癥狀緩解。對于清熱藥仍不能明顯緩解頸前疼痛不適癥狀者,延胡索可活血行氣,使不通的血絡通暢,疼痛自消。如此諸藥聯用使毒清痛止,提高了患者的生活質量。
2.2 清熱化痰散結 丹溪言氣郁為百病之源:“一有怫郁,諸病生焉,故人生諸病多生于郁”;又“癭者由憂恚氣結所生,亦曰飲沙水,沙隨氣入于脈,搏頸下而成之”“諸山水黑土中,山泉流者,不可久居,常食令人作癭病,動氣增患。”闡明了情志不調可引起或加重“癭病”病情。氣滯痰凝結于頸前,故常有患者以“頸前腫塊”前來就診。雖有核結于頸前,然尚教授并沒有選用“主十二水腫,癭瘤,聚結氣,癭瘡”的昆布。尚教授認為,此病不同于單純的“癭病”之氣滯痰凝,由于地域環境的改變及單純性缺碘已大為改觀;且現代人生活壓力較前增加,日久氣滯不暢,“或因憂郁,……,氣騰血沸,清化為濁,老痰宿飲,膠固雜糅”致肝郁化火;或者發病前熱毒感染的前驅病史,再加上本身肝郁之體,正氣若不足抗邪,熱盛傷津,津凝成痰,導致痰熱(火)凝結,出現“核生頸旁,質較硬,大小不等,常伴寒熱”[9]。故在治療此種“癭病”(亞甲炎)尚教授并未采取大量化痰藥堆積治療,而經過多年臨證發現玄參、連翹、浙貝母、川楝子及夏枯草搭配,對頸前腫塊的散結效果非常好。玄參苦咸微寒,其性寒涼可“降火、解斑毒、利咽喉”“療風熱之咽痛”[10],味咸能“散頸下核、癰腫”。除了玄參,咽喉不適者還常配以輕清寒涼之炒牛子、射干。“瘡家圣藥”連翹除了清熱解毒外,早有“主寒熱,鼠痿,瘰疬,癰腫惡瘡,癭瘤,結熱”記載。《本草正》載浙貝為最降痰氣,善開郁結,止疼痛,消脹滿,解熱毒,清肝火,明耳目,除時氣煩熱……一切癰瘍腫毒……之藥,且在用治痰火郁結之痕瘍痰核,多以玄參、牡蠣、貝母同用,獲效頗佳。此外,尚教授還常加以苦寒之夏枯草,走肝經,味辛主散,“主寒熱,瘰疬,鼠瘺……散癭結氣……”,歷代醫家經過統計也發現,夏枯草與昆布是使用頻率最高的的消癭散結中藥。楊坤等的研究還發現其輔佐小劑量強的松在退熱、緩解觸壓痛、消腫脹、降血沉、降低復發率效果優于單獨應用強的松[11]。
“善治痰者,不治痰而治氣,氣順則一身津液亦隨氣而順矣”,尚教授治療上用醋柴胡疏肝行氣,且《本經》謂其“主寒熱邪氣,推陳致新”,為解表退熱之良藥,對于疾病早期感染熱毒有一定的作用。《素問》言“上工不治已病治未病”,對于肝郁痰凝明顯者,尚教授認為不僅要疏肝治標,更要重視從脾而治以杜生痰之源。在臨證中運用抑木扶土法健運脾氣,使得肝脾調和;且“治痰法,實脾土,燥脾濕,是治其本”也,以二陳湯中法半夏、陳皮等理氣健脾化痰,脾得健運則痰濕自除,此亦體現了“見肝之病,知肝傳脾”肝郁不忘健脾、治未病之用。如此脾得健運、肝氣調達,則痰凝自除。在治療亞甲炎時,尚教授還偏愛香附,主要從以下幾個方面考慮:1)結合現代流行病學研究,亞甲炎以青年女性為多發,發病率女性患者是男性的3~4倍;2)隨著生活壓力的加大,無論男女多有不同程度的肝郁,香附可以疏肝解郁;3)肝郁日久,氣滯痰凝者常形成結節于頸前,香附味辛香能散結能行氣,且有記載香附專治氣結為病,被歷代醫家稱為“氣病之總司,女科之主帥”;4)亞甲炎患者常以頸前觸壓痛為突出表現,香附理氣活血,“通則不痛”,達到減輕疼痛效果。
2.3 清熱涼血散瘀 亞甲炎一般2周~1月即可恢復,但亦有患者長期遷延不愈,甚至長達半年之久。中醫素有“久病入絡”之說,且《外科正宗·癭瘤論》載“夫人生癭瘤之癥,非陰陽正氣結腫,乃五臟瘀血、濁氣、痰滯而成”[12],熱毒侵襲人體日久,熱傷血絡;或者情志不暢,氣滯痰阻血絡,加重血瘀,不通則痛,出現頸前觸壓痛甚至連及耳根,吞咽困難。尚教授對于病程較久或者病情嚴重入絡者,治療時常以牡丹皮、丹參為藥對聯用,佐以赤芍,既可以入血分走肝經清肝郁之火,還有涼血化瘀之用,血行則瘀除痛消。其中赤芍味苦,性微寒,“化瘀血,……為其能化毒熱之瘀血不使潰膿也”[13]。“一味丹參,功同四物”,丹參善治血分,調經脈,去瘀生新,長于補心除煩、緩解早期亞甲炎的亢進不適。瘀血常阻塞血管,甚至長久導致血管硬化,牡丹皮有效成分丹皮酚有抗血小板聚集作用使血瘀患者脈暢血行,還可抗炎鎮靜、解熱鎮痛,更促進了熱毒之象緩解。且《本草經疏》:“牡丹皮,其味苦而微辛,其氣寒而無毒,辛以散結聚,苦寒除血熱,入血分,涼血清熱之要藥也[14]。”胡靜等研究還發現丹皮酚+丹參素可活化血管平滑肌細胞上的 BKCa,逆轉動脈舒張功能障礙[15-18],有助于恢復血管彈性,逆轉血瘀所致的血管硬化。對于頸前疼痛癥狀緩解不顯者,除清熱止痛、活血化瘀,尚教授還加入性味苦溫的延胡索,避免過用寒涼,助祛痰藥發揮作用,“病痰飲者,當以溫藥和之”;“延胡索能行血中氣滯、氣中血滯留,故專治一身上下諸痛……第一品藥也”,其化學成分生物堿為其止痛作用基礎之一[19]。
亞甲炎是熱毒侵襲所致,正氣不足時單用清法并不夠,用大量寒涼會過用傷陽,耗損正氣,不利于疾病的恢復。隨著疾病進展,熱毒侵襲日久還會陰液耗傷。尚教授常以清補并用,清不忘補,且以補陰為用。如甘味之玄參清熱養陰生津,其意義為:1)疾病后期,正氣耗損,單靠直接抗病毒已不足以抵抗外邪,此時養陰藥可以滋陰生津補充耗損的陰液;2)輔助正氣;3)用養陰藥物對抗“陰損”,有“壯水以制陽光”之意。研究也表明,玄參有效成分哈巴苷可以使受抑制的免疫功能恢復,提示哈巴苷可能為其滋陰的基礎之一[20]。不同于炙甘草,生甘草除了調和諸藥外,偏于清,既可以防止誤用補藥來助邪、調和諸藥使不過于寒涼傷胃,還可以改善藥物的口感,更利于病人的接受認可。清法和補法,相輔相成,使得熱清毒解結散癭消。
亞急性甲狀腺炎作為臨床常見甲狀腺疾病,發病前多有病毒感染病史。對于其治療,現代醫學常以糖皮質激素對抗炎癥反應,減輕癥狀,但并不能縮短病程。中醫藥以抗病毒清邪實為主,本病乃本虛標實之證,邪氣侵襲為致病之標,正虛才是致病之本。治療上標本并治,清、補并施,效果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