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吳蕎 編輯 | 田宗偉

狄奧多西城墻 攝影/視覺中國
“你們有沒有聽說過這樣一座城市,它的一邊是陸地,兩邊是海洋?”
“我們聽說過,真主的使者。”
“在艾薩克的七萬個兒子占領那城市之前,最后審判不會降臨。他們抵達那里時,不會用武器和投石機攻打城市,而是用這樣的話語——萬物非主,唯有安拉。安拉至大!然后第一道海墻會坍塌,他們說第二遍的時候,第二道海墻會垮臺,第三次的時候陸墻會崩塌。他們就會興高采列地進城。”
—— 弗朗茨·巴賓格爾《征服者默罕默德和他的時代》
(Mehmed the Conqueror And His Time)
事實上,這個“一邊是陸地、兩邊是海洋”的城市,從來不會像真主說的這樣乖巧。要這么乖巧,奧斯曼“武力征服”的接力棒也不會傳到穆罕默德二世的手里,早在他爺爺輩、甚至祖爺爺輩就該跑完了。
攻城與守城,這是古代戰役里每攻取一個城池都將上演的最后一幕。如果說城池是古代每一座城市的標配,那君士坦丁堡的城池無疑堪稱這世上所有城池的頂級配置。
君士坦丁堡三面環水,它的城市周界總長度為12英里,有8英里都是面向大海。我們在伊斯坦布爾的老城區,常常一不留神,就能看到海。湛藍的海水,是風景,藍到令人心醉。但在戰斗的時候,水就變成了武器,是天塹,也是天然的城防河。
“君士坦丁堡的南面被馬爾馬拉海環抱,這一帶海流極其迅猛,風暴常常驟然降臨,從海上登陸進攻風險極大,因此一千年里,幾乎沒有一個侵略者敢于嘗試從這個地段發動進攻。馬爾馬拉海湍急的海水,從南繞過東海岸,經過古衛城處,然后北上,就到了金角灣。金角灣向來比較平靜,它為拜占庭帝國的艦隊提供了一個極佳的安全錨地。拜占庭城沿海岸還建起了一道延綿不斷的城墻護衛,城墻高度至少有50英尺,沿線分布有188座塔樓和一些較小的設防港口。”(《1453:君士坦丁堡之戰》)
我們現在沿著金角灣的海邊行走,依然能看見殘存的高大的城墻,上面長滿了落寞的常青藤。城墻的高處,還有射擊口和瞭望臺,威風不減,就像還沒有卸下盔甲的古斗士。
但和狄奧多西的陸防城墻比起來,海邊的這一圈海防墻就很小兒科了。打從君士坦丁大帝公元三世紀來這里建城開始,就知道西線面向陸地的這個大開口是全城最容易被突破的區域,為防御來自陸路的攻擊,君士坦丁大帝已在這一線上修建了防御工事。隨著拜占庭城市的繁榮和發展,到五世紀時,君士坦丁堡的城市規模就已溢到了城墻之外。408年,在羅馬皇帝狄奧多西二世治下,升級版的新城墻建筑工程展開,從舊城墻位置往西外擴了1500米,橫亙從馬爾馬拉海到金角灣的狹窄陸地,總長度為5630米,這就是史上著名的狄奧多西城墻。此時狄奧多西城墻之內的面積已超過舊城數十倍,皇室宮殿、貴族宅邸、教堂、劇院、競技場、浴池、廊柱在城內鱗次櫛比,甚為豪華。
城墻被建成內外雙層,內城墻厚5米,高12米,外部是經過精心切割的石灰巖塊,核心是以石灰及碎磚壓成的灰泥。羅馬的工程技術是不用懷疑的,精細切割的石質結構幾乎能對抗所有的傳統攻城方式,當然巨型投石機或挖塌地基除外——這也是后來奧斯曼在攻城時使用過的戰術。

▲ 君士坦丁堡海防墻 攝影/吳蕎 ▼ 畫家貝利尼的作品:蘇丹穆罕默德二世肖像,畫作名稱是“世界的征服者”。 攝影/吳蕎

城墻共有96座城樓,主要都是方形,也有八角及六角形,高18-20米,城樓的間距是55米。每座城樓的頂部也有城垛。這種雙層城墻的內外高差會使城墻看起來顯得格外高大,而且會給攻城者投下巨大的心理落差,讓攻破第一層城墻的敵人仰頭看到更高的內墻,倍感乏力和艱難。而此刻他們又正暴露在內外墻之間的中空層,會遭受來自城墻各方向射擊孔的立體交叉火力襲擊,很難有翻盤的余力。據統計,在1453年之前的1123年里,君士坦丁堡被圍攻了大約23次,這道陸墻竟沒被攻破過一次。
就是這樣結構復雜、工藝扎實的城墻,使拜占庭城的西部薄弱地帶得到了長達4英里陸墻的保護,現在世界上幾乎找不出另一個城市的城墻,可以在建成時間、體量規模、選材工序各方面能與之媲美。
中國的古襄陽城,也是著名的城高池深,固若金湯,漢水作為天然護城河,最寬處達到230米,宋元大戰時,襄陽守城五年未被元軍攻下,直到1273年2月,襄陽城墻被新式的回回炮攻破,“所擊無不摧陷,入地七尺”,襄陽被擊的彈石重量是150公斤。
1453年,君士坦丁堡城墻被奧斯曼的皇家巨型大炮破開缺口,這個由匈牙利造炮專家烏爾班研發的巨炮,所發射的大石彈重達1500磅,約合675公斤,是回回炮石重量的4.5倍。在這種重量級的炮彈轟擊下,君士坦丁堡的城墻既未化為齏粉,也沒瞬間坍塌,只是砸了個洞,砸了個洞,砸了個洞而已。
蘇丹穆罕默德二世這段時間打的是消耗戰,想快攻也不行,這巨無霸似的皇家大炮要花費很長時間來做裝填和瞄準工作,在每發炮彈打完之后,又還得花很多精力來給高溫炮筒進行體貼的保溫降溫護理,這些耗工耗時的流程導致每天最多只能發六七次,雖然每擊中一處,塵土飛揚,碎石橫飛,但基本上起到的是心理威懾作用。
時光正值陽春四月,春滿人間,每天黎明即起,君士坦丁堡城內的居民還來不及欣賞一下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海峽美景,就要先迎接來自城墻之外奧斯曼敵軍送來的清晨第一發炮彈的問候,告知他們今天的炮擊功課開始。
城墻上的缺口越來越多,城內的人們把木柵欄和窗簾布都扯下來堵缺口了,但只要城墻沒有徹底坍塌,邊打邊堵邊修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那戰局態勢,雙方心里應該也都明白,就有點像足球賽要被破門一樣,禁區已被多次騷擾侵犯,數次險些進球,就差臨門一腳了。誰想就在這個關鍵時刻,皇家大炮掉鏈子了,它把自己也給炸飛了:在一次點燃火藥后,大炮“開炮時炸得四分五裂,碎片亂飛,打死打傷附近多人”,被打死的還包括大炮研發者烏爾班自己。想想原因,本來它的鑄造要求就已經超越了當時冶金技術的極限,又被求勝心切的蘇丹拿來狠狠的用,火藥爆炸產生的高溫已在炮管上產生了許多裂紋,每次炮彈發射之后,炮手就要立刻用溫熱的油浸泡炮管,以避免冷空氣進入擴大裂紋。但最終還是沒能避免炮管炸膛的烏龍結局,皇家大炮在連續攻擊了六天之后,報銷了。
這也是我們現在在伊斯坦布爾為什么看不到烏爾班超級大炮的原因。但我們在蘇丹穆罕默德二世的墓地,仍能看到在那次戰役里使用的普通大炮。穆罕默德二世對炮兵技術的革新追求是無止境的,在后來的攻城海戰中,他還把火炮架上了他海軍艦隊的槳帆船,為之配備的重步兵把船都快擠爆了。
“我們不知道,自己是在天堂還是人間。因為人間不可能有如此的輝煌和美麗,我們不知道如何描述。我們只知道,在那里,上帝就居住在凡人中間。”
——中世紀俄羅斯一使者這樣形容圣索菲亞教堂
和君士坦丁堡城墻交相輝映,共同代表著拜占庭人精神生活的另一個象征就是,圣索菲亞大教堂。
在博斯普魯斯海峽與馬爾馬拉海交匯的海岸邊,這座古老的教堂已高高屹立了一千五百年,它是古典時代晚期最了不起的建筑,直到今天依然雄偉壯麗,令觀者稱嘆不已。拜占庭帝國不僅是羅馬帝國最后的繼承人,也是史上第一個基督教國家。從君士坦丁決定在金角灣建城開始,這座帝都就被設計為天堂的模樣。而圣索菲亞教堂,更是建造得如同天界的樣子,是至高無上神圣智慧的象征。

伊斯坦布爾重要歷史遺存分布 制圖/朱昕宜 譚萍
圣索菲亞教堂作為君士坦丁堡的標志性建筑,始建于君士坦丁一世在位期間,最初是為供奉古希臘智慧之神索菲亞而建。到查士丁尼一世在位的公元532年,開始在原址上改建基督教堂,當時的拜占庭帝國有著雄厚的國力支持,還專門請來了古羅馬的物理學家和大數學家來做設計和測算。大教堂占地面積達8000平方米,高高的圓形穹頂、晶瑩閃亮的大理石、精致的馬賽克鑲嵌壁畫、典雅的弧形門拱,中廳的巨形圓頂直徑達33米,離地55米高,成為當時的地標性建筑,毫無疑問的城市中心,代表了拜占庭建筑藝術的最高典范。教堂平面上采用了希臘式十字形結構,空間上則創造了巨型的圓頂,室內沒用到一根柱子來做支撐,而是以拱門、扶壁、小圓頂等設計來支撐和分擔穹隆重量,這樣便于在窗間壁上安置又高又圓的圓頂,讓人仰望天界的美好與神圣。
縱然圣索菲亞教堂一度成為世界上最豪華的基督教主教堂,也是拜占庭帝國歷代君主舉行加冕禮的榮耀場所。但歷史的日歷還是毫不留情地翻到了1453年5月28號這一天。這座輝煌而精美的教堂,不管在過去的上千年里,她歷過多少世事,享過多少榮耀,度過多少滄桑,這一天也注定是她有生以來最悲懷的日子。
這一天的圣索菲亞教堂里,聚集著全拜占庭城的人,皇帝、宮廷人員、貴族、希臘教會與羅馬教會的教士、海陸兵士、城市居民,從老人到小孩,無一不到場。對于東羅馬帝國而言,這是他們的最后一次安魂彌撒,對于圣索菲亞大教堂而言,這是在她的穹頂下舉行的最后一次基督教儀式,圣母是那樣的安詳與美好,可唱徹天際的,卻是悲之末路,全城人最后的挽歌。
而對于城外的奧斯曼軍隊,漫長的攻城戰也已將他們熬得極度艱難。事實上,沒有一支攻方軍隊,能夠像蘇丹帶領的這支奧斯曼軍隊如此高效地維持曠日持久的圍城戰。也許是緣于他們嚴格的衛生習慣,他們對于軍營生活的基本紀律的執行,遠勝于任何一支西方軍隊——迅速焚燒死尸、保護水源、以衛生的手段處理糞便,這都是奧斯曼軍隊的基本規則。
據估算,在中世紀,一支8萬人的攻城軍隊,每天需要運來2.7萬加侖的水和90噸的草料,才能維持生存。在60天這樣的圍城戰中,這樣一支軍隊還需要處理掉300萬加侖的人蓄尿液和12000噸的固態生物垃圾。轉眼快到六月,天氣已經越來越熱,春天開戰時樹梢才剛剛冒出新綠,如今都已長成了濃綠的樹蔭。正在到來的盛夏酷暑,還會大大增加奧斯曼軍營生活和衛生條件的不便,疾病的威脅也會日益增長。

圣索菲亞大教堂外景 攝影/視覺中國
在經過連續7個星期的激戰之后,雙方不僅身體疲憊不堪,精神也快到了崩潰的邊緣,在看不見未來的命運之神的時候,他們甚至都開始各自尋找來自上蒼的預兆,一點點天氣異象,都會引起群起的騷亂與不安,使得本來緊張的神經愈加緊張。
他們也曾互派使者試探對方求和的條件,對于城外的穆罕默德二世來說,他希望議和是想避免城市遭到嚴重破壞,因為他是想把這座城市當作自己國家未來的首都的,如果拜占庭人能夠主動獻城投降,就可以順理成章地保全城市。如果非要通過武力占領,按照伊斯蘭教法,他就必須允許士兵們對城市自由浩劫三天。
城外的人想要的是這一座城池,而城內的君士坦丁十一最不能給的,也是這一座城池。所以這議和,沒法談。再何況,朝夕相對你死我活地廝殺了兩個月,互相都在對方面前以最慘無人道的手段屠殺過戰俘,埋在雙方心里的仇恨也實在是太深了。
必須要解決了。總攻的日期定在5月29號。
交戰之前,城墻外的軍隊伏在大地上虔誠地呼喚著真主;城墻內的軍民,齊聚在圣索菲亞大教堂,默默唱念著心中的上帝。他們都在按各自的宗教儀式,進行著決戰前的精神洗禮。
那一天,在所有拜占庭人的見證并參與下,圣索菲亞大教堂作為基督教堂的使命,完成了最后的謝幕。在那天之后,它再也不曾進行過一次基督教儀式。
決戰日。旌旗蔽日,血流成河。
請告訴我,世界末日究竟是何時,又將是何等情形?
人們如何才能知道,末日已經臨近,已經到了門檻上?
末日將有哪些跡象?這城市、新耶路撒冷將往何處去?
屹立于此的神圣教堂、受尊崇的圣像、圣徒的遺跡和已知都將何去何從?
請告訴我。
——埃皮法尼奧斯

圣索菲亞大教堂,現在作為博物館,最大的展品就是建筑本身和墻壁上的鑲嵌畫。 攝影/吳蕎
皇帝君士坦丁十一在混戰中戰死,他戰死的時候無人知曉,直到第二天,在一大堆尸體中間,人們從一雙飾有金鷹的朱紅靴上得以確認,這是東羅馬帝國的最后一位皇帝,他已經光榮地以羅馬精神隨同他的帝國一起同歸于盡。而奧斯曼土耳其人領袖穆罕默德二世,也如愿采摘到了君士坦丁和查士丁尼皇冠上的最后珍寶——拜占庭城。
雖然蘇丹向軍隊許諾劫掠三天,但城市就那么大,僅僅一天時間就被洗劫一空,“屠戮他們的老人,俘虜他們的青年”,地上的血流令人踩上去就打滑,在這一天,君士坦丁堡成了一座人間地獄,前面有問世界末日是何等情形,大約就是這樣了,“恐怖、凄慘,超過任何悲劇的慘景。”(希臘作家克利托布羅斯)
為了阻止更多對城市的破壞,蘇丹打破了自己的諾言,命令在第一天落日時就停止劫掠。畢竟,現在他是這座城市的繼承人,他是何等的不愿意這座黃金之都變成廢墟之城,再毀下去,毀的就是自己的東西啊,毀了還得靠自己來重建啊。
血洗拜占庭城的第三天,蘇丹穆罕默德二世,騎著駿馬入城。他正式啟用了“法提赫”(Fatih,意為征服者)這個威風凜凜的名字。今天的伊斯坦布爾也經常會見到這個詞,因為它既是歐洲老城區的一處地名,也是很多產品的品牌名,有時候它是面包,有時候它是運動鞋。
現在,讓我們也跟隨“法提赫”蘇丹進城的隊伍,來看看這座被收入奧斯曼囊中的千年世界名城——君士坦丁堡,這是拜占庭城留給世上最后的樣子。那些蘇丹曾經遠遠遙望著想象的城市建筑和標志性景致,現在就在自己的眼前:
瓦倫斯高架水渠依然在送水入城。
寬闊的賽馬場,是君士坦丁一世在仿照羅馬大競技場擴建,作為舉行競技和集會慶典的場所,可以容納觀眾10萬人,現在已是滿目瘡痍。
在大競技場中央位置有一個巨蛇柱。巨蛇柱是君士坦丁一世從德爾菲的阿波羅神廟移過來的,它原本是一個三腳祭壇,由一個直徑兩米的黃金底座和三條盤繞的青銅蛇組成,黃金底座在運輸途中就丟了,光剩個蛇柱在那里立著。現在蘇丹已經來到了巨蛇柱身邊,也許正惱怒于城市竟被破壞到如此慘象,他掄起手中的釘頭錘,揮手又砸斷了其中一個蛇頭的下顎。
來自古埃及的高聳入云的方尖碑,它矗立在大競技場的賽道內側。這是狄奧多西一世從埃及南部盧克索神廟移來的,此碑是公元前4世紀法老圖摩思三世為紀念一場勝利的戰役而建。蘇丹從下到上,看了看它,繼續策馬前行。
蘇丹那天走過的賽馬場,就是今天伊斯坦布爾的艾哈邁德廣場,位于藍色清真寺和圣索菲亞大教堂之間,方尖碑和少了頭部的蛇柱依然立在那里,它們,看過了太多的歲月。
蘇丹走過賽馬場,經過查士丁尼巨大的雕像,來到了一座地下水宮,地下水宮是公元542年朱斯提尼安大帝動用7000名奴隸在教堂廢墟上建成的,整座水宮長140米、寬70米,336根高9米的粗大科林斯式石柱支撐著巨大的磚制拱頂,巨大的水宮可以為旁邊的皇宮和建筑物儲水,也可以防止城市在被敵人圍困時有備無患,水宮的儲水量達10萬噸之多,如果蓄滿了水,可供當時全城人喝一個月。

圣索菲亞大教堂精雕細刻的大理石柱。 攝影/吳蕎

圣索菲亞大教堂內景 攝影/視覺中國
這個地下水宮曾是北京2008年奧運火炬傳遞的第二站,好萊塢電影《0 07在伊斯坦布爾》和成龍的《特務迷城》以及電影《但丁密碼》都曾在此取景,里面深邃幽遠,燈火林立,甚是奇異。
與地下水宮一路相隔的,就是雄偉而壯麗的圣索菲亞大教堂。現在,蘇丹終于站在了他遙想過無數回的教堂門口,在他內心,這就是指引他奮戰的燈塔與航向。他翻身下馬,匍匐在地,虔誠地揚手,將一捧塵土傾灑于自己的頭巾,以此向真主表示自己的謙卑。在他把這座教堂奉獻給他的真主之前,他要先看看拜占庭留給他的這座千年杰作究竟是怎樣的精致與輝煌。當他跨進大門,眼前的景象令他怵目驚心,被洗劫過的大廳殘破不堪,令人目不忍睹,空氣里還彌漫著血腥的味道,圓穹之下甚至還有無數恐懼的靈魂在緊張的空氣中瑟瑟發抖。蘇丹來到巨大的穹頂之下,凝視天穹,這是他曾經無數次幻想過的未來,但今天的現場真相,與他的想象大不一樣。他原以為他發布的保護建筑物的命令會被嚴格執行,但現在連大教堂也只給他剩個毛坯房的框架了。那些由大理石和玻璃鑲嵌細雕的富麗堂皇,那些由璀璨奪目的飾品交織輝映的金碧輝煌,蘇丹都無緣看見了。
“何人的口舌能夠言說此等災難與恐懼?”悲哀的圣索菲亞大教堂,就算天堂在上,天使在望,世界末日到來的時候,她也無法護佑在此避身的子民不被敵人拖出去,被殺或是被擄為奴,現在,她連自身都難保。教堂高頂上的十字架,從遠接天際的云邊,轟然落在了地上,墜地時那令人心悸的巨響,令所有的西方基督教世界,都為之震顫。
改建圣索菲亞大教堂為清真寺的工程很快就開始了,基督教圣壇被拆除了,工匠們很快豎起了高高的宣禮塔,用于召喚信眾前來祈禱,墻壁上精美的馬賽克沒被毀掉,只被刷上了石灰遮蓋,蘇丹出于對此地魂靈的尊重,還保留了穹頂之下的四幅天使像。這使我們今天走進圣索菲亞大教堂的時候,會驚訝地發現里面既有基督教堂的神韻,又有清真寺的痕跡。斑駁的墻壁上既有模糊的基督圣像,精致的石柱上卻又留有濃郁的伊斯蘭風情。
1935年,圣索菲亞清真寺成為面向公眾的博物館。清真寺的大地毯被移走,專家們細心地擦去抹在墻上的石灰層,使馬賽克鑲嵌畫得以重新向世人展現,成為博物館之后的圣索菲亞大教堂被改名為阿亞索菲拉博物館,而這個博物館最主要的展品,就是建筑物本身以及墻壁上的鑲嵌畫藝術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