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jīng)·周南》女性教化主題及其現(xiàn)實借鑒意義

王靜宇(大理大學教育科學學院，云南 大理 671003)

《詩經(jīng)》是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其源不一，來自宗周各地；其時不一，從遠古祭歌到周初歌謠；其作者不一，上至天子，下到庶民。周人“總集”這些詩，目的在于以詩樂教化人們的禮義品德，以便合乎“天命靡常，唯德是輔”，保證宗周子孫國祚綿長。因此，《詩經(jīng)》之用，有教化功能，但不同作品，其教化內容不一。其中，《周南》十一篇，主要刻畫女性形象，肯定女性之美德。解讀《周南》，對于女性如何提升自身修養(yǎng)、如何確立正確社會價值觀具有借鑒意義。

一、前賢對《周南》女性教化主題的揭示

關于《周南》的教化作用，歷來并無爭議，但對于教化內容各有說辭，如《齊詩》《魯詩》《韓詩》“三家詩”都認為《周南·關雎》是怨刺詩，《毛詩序》主張后妃之德說，鄭玄主張房中樂說，后兩者都強調《周南》對女性的教化作用。

(一)后妃之德說

后妃之德說是《周南》詩教作用的主流觀點。無論是鄭玄的《箋注》，朱熹的《詩集傳》，還是孔穎達的《毛詩正義》，都對后妃之德說表示贊同，這種說法認為《周南》十一篇主要講由后妃的一系列美好德行引導而形成的良好社會風氣，支持這種說法的學者提出了多條論據(jù)。

首先，從文本角度講，《周南》中的比興具有象征作用。如《關雎》中的“雎鳩”，《詩集傳》注解：雎鳩“生有定偶而不相亂，偶常并游而不相狎”[1]，可見，這種水鳥性情專一，象征娶妻；“荇菜”在水面漂浮，象征著柔順、清潔，又是祭祀所用物品，暗指后妃；《芣苢》中“芣苢”有助孕的功效，暗指國家太平，婦人愿生子。其次，在全書位置角度，《周南》位于開篇。《史記·外戚世家》中提到：“夫婦之際，人道之大倫也。”[2]《漢書·匡衡轉》中提到：“匹配之際，生民之始，萬福之原。”[3]因此，學者認為《周南》放在整部《詩經(jīng)》首位，關乎婚姻與繁衍子嗣。最后，從社會環(huán)境角度講，周時代保留著母系社會遺風。統(tǒng)治者強調，先有男女，然后有夫婦，有夫婦然后有父子，夫婦有義，然后才有父子相親。《周南》的教化可以說明男女以正、婚姻以時的重要性。

(二)房中樂說

鄭玄在《儀禮注疏·鄉(xiāng)飲酒禮》中提到：“《周南》《召南》《國風》篇也，王后、國君夫人房中之樂歌也。”熬繼公《儀禮集說》中提到：“奏之于房，故云房中之樂，蓋別于房上房下之樂也。”[4]

對于房中樂的定義，素來眾說紛紜。錢志熙在《漢魏樂府的音樂與詩》中認為，房中樂指宗廟祭祀之樂；蕭滌非在《漢魏六朝的樂府文學史》中認為，房中就是指宮中；方玉潤在《詩經(jīng)原始》認為，《周南》中的大部分詩歌是士大夫們平時在家演奏的房中之樂，而這些樂歌起到了正邦國、風天下的作用，如《關雎》《桃夭》歌頌美好愛情，《芣苢》《葛覃》則是勞動歌曲，不必實指文王和太姒。如將房中之樂理解為宗廟之樂、宮中之樂、士大夫家呂之樂，則不能明確這種“樂”所具有的獨特性，只有如鄭玄所說，是“王后、國君夫人房中之樂歌”，才能揭示房中之樂的特別價值和意義，即為女性教化。

二、《周南》文本對女性教化主題的表達

《周南》文本的順序，表達了“總集者”對《周南》女性教化的理解，從另一方面體現(xiàn)出詩教作用的合理性。從《關雎》到《螽斯》寫王室家族應如何治家，《桃夭》到《芣苢》寫由家到國的德化，再到《漢廣》《汝墳》涉及平定天下，末篇《麟之趾》為整部《周南》的教化成果，從此文本順序可以疏理出《周南》十一篇對女性教化內容層次的理解和主張。

(一)《關雎》：摯而有別

《關雎》講后妃之德，也就是后妃應該有的品德。朱熹《詩集傳》中說《關雎》講的是文王與太姒的婚姻。詩文首句“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用雎鳩起興，這種水鳥專一而正派，象征理想配偶。對于“窈窕淑女”的解釋，馬瑞辰在《毛詩傳箋通釋》中說：“美心為窈，美貌為窕”[5]，又認為窈窕二字從“穴”，代表居家。《關雎》中兩次提到“參差荇菜”，荇菜這種植物是祭祀用品，又因為生長在水面有柔順、清潔的象征，所以暗指后妃。整首詩講述了作為后妃，應能夠做到敬畏神靈祖先，能夠輔佐、幫助丈夫。《關雎》總結了男女有別，應各司其職。

(二)《葛覃》：勤敬為本

《葛覃》講后妃之本，也就是后妃的本職。《詩集傳》中說《葛覃》寫后妃“親執(zhí)其勞”，認為此篇是后妃自作，朱熹評價此詩展現(xiàn)了后妃“已貴而能勤，已富而能儉，已長而敬不馳于師傅，已嫁而孝不衰于父母。”[6]方玉潤雖認為《葛覃》并非講后妃之德，但在詩歌主旨方面也同意“婦本”說，認為“周家王業(yè)，勤儉為本……萬世婦德立之范耳。”[7]

“葛”是能做衣服布料的植物，以葛起興，指后妃親自勞動。后妃從“刈葛”“濩葛”到將葛制成“絺”與“綌”一系列的勞動過程，體現(xiàn)了后妃的勤勞，文末“言告師氏，言告言歸。薄污我私，薄浣我衣。害浣害否，歸寧父母”，則體現(xiàn)了后妃并不因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而自傲，而要做到尊敬他人、孝敬父母。

(三)《卷耳》：貞靜情篤

《卷耳》講后妃之志，即后妃專一的志向。朱熹認為《卷耳》主要講述后妃思念君王的情形，體現(xiàn)了后妃“貞靜專一”[8]；方玉潤認為《卷耳》主要寫“念行役而知婦情之篤也”[9]。《本草拾遺》中記載卷耳葉有“去目黃好睡”的功效，詩文寫后妃無心采卷耳，大概因為由卷耳引起對遠方君王的思念，對君子的健康狀況、勞累程度深表擔憂。詩文“陟彼崔嵬，我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維以不永懷。陟彼高岡，我馬玄黃。我姑酌彼兕觥，維以不永傷。陟彼砠矣，我馬瘏矣，我仆痡矣，云何吁矣”，都是以對方口吻來表達行役的艱難困苦，借此表現(xiàn)了后妃對君王專一深厚的感情。

(四)《樛木》：寬厚無妒

《樛木》講后妃逮下，也就是指后妃善待眾臣妾。《詩集傳》認為《樛木》寫后妃無妒，“故眾妾樂其德而稱愿之”。[10]樛木是指下曲而高的樹，葛藟的藤蔓喜纏繞其他植物而且綿長。詩文“樂只君子，福履綏之……樂只君子，福履將之……樂只君子，福履成之”，一遍遍為“君子”祝福，可見，樛木喻后妃，葛藟喻眾臣妾。后妃雖然位高權重，卻能彎腰伸手幫助臣妾、善待臣妾，并且對人非常謙虛，體現(xiàn)了后妃寬厚無妒、上下安寧。

(五)《螽斯》：宜繁子嗣

《螽斯》講后妃繁衍子嗣，利國利民。朱熹說此篇寫“后妃不妬忌而子孫眾多，眾妾和”[11]；方玉潤說《螽斯》“美多男也”[12]。螽斯，即蟈蟈，繁殖能力極強，此詩三章四句反復吟唱“宜爾子孫，振振兮……宜爾子孫，繩繩兮……宜爾子孫，蟄蟄兮”，用螽斯比喻王室子孫眾多，后繼有人，王業(yè)千秋萬代。

(六)《桃夭》：安邦立國

《桃夭》講“后妃之所至”也，即由于后妃的一系列美德所引起的社會風氣。從《桃夭》開始，《周南》進入由家到國的教化作用。從字面意思上不難看出《桃夭》是一首祝福女子出嫁的詩，為什么在一系列后妃之德的詩教中放入一首民間祝福歌？《詩集傳》是這樣解釋的：“文王之化，自家而國，男女以正，婚姻以時”[13]，這種說法不無道理。《桃夭》描繪了民間女子出嫁的歡樂場面，“宜其室家……宜其家室……宜其家人”表達出對出嫁女子的反復祝福，這種良好的社會風氣正是由后妃及王室作風正派引導而成的。

(七)《兔罝》：同心同德

《兔罝》講后妃之化，《詩集傳》中認為《《兔罝》是“化行俗美，賢才眾多”[14]，寫君主與賢才“同心同德”；方玉潤《詩經(jīng)原始》中認為《兔罝》寫“美獵士為王氣所特鐘也”[15]。其實不管是賢才，還是獵士，都是公侯的“干城”“好仇”與“腹心”，《兔罝》是想表達明君、賢臣齊心協(xié)力，共同治理國家。

(八)《芣苢》：和諧相生

《芣苢》講后妃之美，指后妃的德行美化成效。方玉潤為《芣苢》的注釋歷來被學者們贊不絕口，他認為此詩描繪了一幅婦女勞動的畫面；而朱熹從芣苢這種植物入手，得出《芣苢》寫“婦人無事，家室和睦，樂生產(chǎn)”[16]的結論。上古時期，人們認為芣苢有助孕的功效，民間婦女三五成群采摘芣苢，固其有“樂生產(chǎn)”的意思。文中六個動詞從“采”“有”，到“掇”“捋”，再到“袺”“襭”，可見芣苢越采越多，人們生活安定祥和。

(九)《漢廣》《汝墳》：德廣道施

《漢廣》講德廣所及，即后妃與君主的德行教化了周邊的國家。《詩集傳》評價《漢廣》是“文王之化，自近而遠。”[17]江漢之間廣闊的地域被周文王的文明教化，那里的女性有貞守之德，文中對喬木的“不可休思”、對漢女的“不可求思”、對江漢水的“不可泳思”“不可方思”，表達了對周南地區(qū)教化的向往之情。

《汝墳》講道化之行，即因道德教化而影射的行為。《詩經(jīng)原始》認為此詩寫“南國歸心也”。[18]汝是南國周圍的小國家，“當時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而率商之叛國以事商，故汝墳之人，尤以文王之命供紂之役。其家人見其勤苦就進行勸說：‘魴魚赪尾，王室如毀。雖則如毀，父母孔邇。’”

(十)《麟之趾》：修德化善

《麟之趾》講《關雎》之應，即從《周南》開篇后妃之德的最終成效。朱熹評價《麟之趾》為“文王后妃德修于身，而子孫宗族皆化于善。”[19]姚際恒認為此詩“王之子孫為非常之人”[20]；方玉潤也主張是“美公族能種盡非常人也”[21]，非常之人即善人，也就是孔子所說的盡善盡美之人。麟本是象征仁厚的上古神獸，以麟趾、麟定、麟角比喻，其指代公子、公姓與公族。王室子孫眾多且盡善盡美，正是對《關雎》這樣美好婚姻的回應。

三、《周南》女性教化主題的現(xiàn)實借鑒意義

剖析前人對詩教作用的爭議，分析《周南》的女性教化主題思想，對后世尤其是對現(xiàn)代女性的自身修養(yǎng)具有重要的現(xiàn)實借鑒意義。

(一)女性對家庭的凝聚作用

從《關雎》到《螽斯》，《周南》都在講女性在家庭中的重要地位及影響。一個女性在一生中大致扮演著女兒、妻子、母親的角色，孝敬父母、長輩，在經(jīng)濟上供養(yǎng)父母，滿足父母情感上的需求，是作為子女的職責；經(jīng)營好婚姻，打理、構建一個和諧的家庭，是妻子的基本職責；教育子女、關愛子女則是作為母親的責任。女性的禮儀德行和為人處世的方式對一個家庭內部的大體環(huán)境、人際關系、長遠發(fā)展有很大的影響，所以承擔好女性在家庭中責任對于實現(xiàn)女性的人生價值十分重要，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二)女性對社會的安定作用

創(chuàng)造一個良好和諧的家庭，對一個國家的長治久安是極為重要的。家庭和諧，則社會長治久安，《桃夭》《兔罝》《芣苢》一一介紹了由家風到國風的傳遞。女性打理好家庭，使家庭和睦，那么人心將會向善，整個社會都會充滿正能量。眾所周知，道德不僅是社會和諧的基礎，而且是構建和諧社會的動力。同時，道德價值觀在制約社會和諧的各種力量中具有不可或缺的作用，當人們有了共同的道德追求時，社會中的諸多矛盾和沖突才可能達成諒解，形成共識，所以，由女性道德所帶動的社會安定與國風中正，對社會安定有重要意義。

總之，生活在社會飛速發(fā)展的當代女性，她們面臨多元化思想的相互碰撞，物質發(fā)展與美德完善極為不平衡，因此，在浮躁的社會中女性應具備怎樣的家庭美德顯得尤為重要。通過對《詩經(jīng)》中《周南》的分析與借鑒，可以提煉出若干女性應具備的優(yōu)秀品德，如摯而有別、勤敬為本、貞靜情篤、寬厚無妒、宜繁子嗣、安邦立國、同心同德、和諧相生、德廣道施、修德化善等，這些品德可以幫助女性治理家庭，使家風平和，甚至可以影響一個國家的國風，使國風中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