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卓慧
(吉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 四平市文物管理委員會辦公室)
城楞子城址為吉林省省級文物保護單位,位于吉林省梨樹縣東河鎮王平房村城楞子屯,東遼河左岸二級臺地之上(圖一),東經124°40′18.0″,北緯43°29′44.7″,海拔172米,包括南、北二城,舊稱“東雙城子” 后因地表殘留土楞,又稱“城楞子”。城址發現于上世紀80年代,當地地方縣志曾對城址情況進行粗略記載;《梨樹縣文物志》①對城址形制、規模及城內出土文物有詳細記錄,并對城址性質進行初步判定;第三次全國文物普查過程中再次對城址進行復查。此后,四平市文物管理委員會辦公室聯合梨樹縣文物管理所又對城址進行多次調查,采集遺物較為豐富,年代跨度較大。鑒于城楞子城址地理位置險要,近年來采集文物內涵逐步豐富,筆者在此對城址調查情況進行闡述,并嘗試對城址年代、

圖一 城楞子城址地理位置示意圖
性質等相關問題加以分析。
城楞子城址由南、北二城組成,兩城間距300米,形制相近。北城位于東遼河左岸二級臺地邊緣,所踞地勢較為平坦,城址平面呈不規則四邊形,周長約1300米,方向南偏東12°(圖二)。北城城垣已辟為耕地多年,破壞嚴重,現僅能依據略隆起于地表的土楞來辨識城垣四至及結構。城址西、南、北三處城墻較為平直,南墻及東墻屢經東遼河水沖刷,已毀去大半,與河床形成一處高達10余米的斷崖,斷層處表明城垣為黃褐色粘土堆筑而成。城垣四隅均筑有角樓,損毀嚴重。東北角樓形制較為特殊,向東北角伸出一段土墻,土墻延至東遼河內,頂平而寬,可能為附屬北城的一座渡船碼頭。甕城、馬面、護城河等均無跡可尋。

圖二 城楞子城址平面位置圖
南城也筑于二級臺地之上,地勢南高北低,城北50米原有一小河自西向東注入東遼河,現已干涸。城址平面應呈不規則四邊形,周長700余米,方向南偏東3°(圖二)。城內現已辟為耕地,城垣僅見隆起于地表約半米的低矮土楞。北、西、南三面城墻保存相對完整,較為平直。東墻依河而建,大部已被河水沖毀。南城筑有角樓四座,現西南、西北兩座角樓尚存殘跡,其它已被破壞殆盡。
兩城地表采集遺物種類相對集中,以破碎陶片及建筑材料為大宗,未見完整器,北城采集遺物多在東南城墻外所得,在遺物種類及數量上勝于南城,以陶器及建筑構件殘件為主,偶見瓷片;南城雖亦見陶器殘片,但以筒瓦、板瓦為主。城址采集遺物除一件青銅時代鬲足外,具有明顯渤海及遼代文化特征。
城內調查未見完整器,絕大多數為陶容器殘片,可辨器型有陶鬲、陶甕、陶盆、陶罐等。質地以泥質陶為主,包括泥質灰陶、灰黑陶,黑皮陶,另有少量夾砂褐陶。泥質灰陶包括素面陶和紋飾陶兩種,紋飾陶多為篦齒紋和戳印紋。黑皮陶器壁較薄,燒制火候高,表面磨光,部分飾有豎向波浪形砑光暗紋。發現瓷器相對較少,僅有一件器底殘件。
1.陶器
鬲足 1件。標本城楞子北城采:1,夾砂紅褐陶,手制。圓錐狀,袋足較淺,圓錐狀實足根。足腿徑7.1、足根徑1.2、高8.4厘米(圖三,4)。
口沿 13件。根據形制差異,可分為五型。
A型 厚圓唇。2件。標本城楞子北城采:9,夾砂黃褐陶,手制,口微敞,近直頸,可能為陶罐或陶盆殘片。殘高4.6、長5.1厘米,口徑不詳(圖三,7)。標本城楞子北城采:10,夾砂黃褐陶,手制,斂口,短束頸,圓肩,器形較小,可能為小口罐。殘高2.4、長4.5厘米,口徑不詳(圖三,8)。
B型 小卷沿。3件。泥質陶,手制,器壁較厚,口沿外卷一周后,與頸部相連,短束頸,頸部有一圈凹槽,素面。皆殘損嚴重,推測可能為陶甕或陶罐口沿。標本城楞子北城采:2,泥質灰陶,侈口,殘高3.5、長6.4厘米,口徑不詳(圖三,1)。標本城楞子北城采:3,泥質灰黑陶,口微侈,近直頸,殘高4、長6.7厘米,口徑不詳(圖三,2)。標本城楞子北城采:4,泥質黃褐陶,敞口,殘高2.5、長5厘米,口徑不詳(圖三,9)。
C型 大卷沿。2件。泥質灰黑陶,輪制,圓唇略尖,唇部上翹,素面,推測可能為陶罐或盆的口沿。標本城楞子北城采:7,敞口,短頸內收明顯,溜肩,殘高7、長15.5厘米,口徑不詳(圖三,11)。標本城楞子北城采:8,形制與前者相近,殘高4、長10.2厘米,口徑不詳(圖三,14)。

圖三 城楞子城址采集遺物
D型 外疊唇。2件。泥質陶,輪制,短頸,素面,推測可能為陶罐殘片。標本城楞子北城采:5,黑皮陶,敞口,廣肩,殘高4.8、長10.8厘米,口徑不詳(圖三,3)。標本城楞子北城采:6,泥質灰陶,敞口,短頸,溜肩,殘高6.3、長6.5厘米,口徑不詳(圖三,5)。
E型 尖唇,口沿內側有一周凸棱,唇部上翹。2件。泥質灰黑陶,輪制,器壁較薄,推測可能為陶罐口沿。標本城楞子北城采:11,敞口,頸部以下殘缺。殘高4.8、長12.8厘米,口徑不詳(圖三,10)。標本城楞子北城采:12,僅存部分口沿,殘高4.4、長8.5厘米,口徑不詳(圖三,6)。
F型 方唇,圓角,折沿,橫截面有一點狀芯。2件。標本城楞子北城采:30,泥質灰陶,短頸,頸部有一凹槽。殘高2.3、長4.6、厚1.5厘米,口徑不詳(圖三,17)。標本城楞子北城采:31,黑皮陶,短頸,頸部有一凹槽。殘高2.3、長3.5、厚1.3厘米,口徑不詳(圖三,18)。
器耳 2件。皆為橫橋耳,泥質黑皮陶,表面飾有豎向波浪形砑光暗紋。標本城楞子北城采:13,輪制,耳長10.2、寬4、厚0.8厘米(圖三,12)。標本城楞子北城采:14,器耳殘斷,手制,殘長9.3、寬4.6、厚1厘米(圖三,16)。
器底 4件。皆為平底器,泥質灰陶。標本城楞子北城采:15,泥質灰陶,手制,素面,器壁較厚,推測可能為陶罐或陶壺底。殘高3.9、底徑約22厘米(圖三,13)。標本城楞子北城采:16,泥質灰陶,底部有一圓形焗孔。殘高3.3、底徑約12厘米(圖三,15)。標本城楞子北城采:17,泥質灰陶,手制,近直腹,平底,腹部飾梳齒紋。殘高6厘米(圖三,16)。標本城楞子北城采:18,泥質灰陶,斜弧腹,腹部飾戳印網格紋,紋飾規整。殘高2.8厘米(圖三,19)。
2.瓷器
器底 1件。標本城楞子北城采:19,粗瓷,紅胎,器底內壁施白釉,小圈足。殘高1.8、底徑近6厘米(圖三,20)。

圖四 城楞子城址采集遺物
建筑材料包括板瓦、筒瓦及當溝,泥質灰陶、紅陶皆有,模制而成。南城以紅陶板瓦居多,北城建筑材料種類更為豐富。
板瓦 21件。凹面有模具壓印形成的布紋,凸面素面,部分寬端飾有紋飾。有普通板瓦與檐頭板瓦之分。
普通板瓦 20件。依寬端形制差異,可分為二型。
A型 18件。寬端未做特殊工藝。標本城楞子南城采:1,泥質紅陶,平面近似長方形,素面。殘長22.2、寬14.8、厚1.6厘米(圖四,1)。標本城楞子南城采:2,泥質紅陶,平面近似長方形,素面。殘長12、寬13.5、厚2厘米(圖四,6)。標本城楞子北城采:20,泥質灰陶,平面呈長方形,素面。殘長8.3、寬9、厚1.6厘米(圖四,8)。標本城楞子北城采:24,泥質灰陶,平面呈長方形,尾端加厚起凸棱,應為板瓦的尾端。殘長9.8、寬12.3、厚1.5厘米(圖四,4)。
B型 3件。寬端以指壓印一排凹窩,凹面飾布紋。標本城楞子北城采:21,平面呈梯形,殘長7.2、寬11、厚2.2厘米(圖四,10)。標本城楞子北城采:22,泥質灰陶,平面呈不規則長方形,殘長7.4、寬6.3、厚2厘米(圖四,11)。標本城楞子北城采:29,泥質紅陶,表面夾細砂,平面呈梯形,殘長12.5、寬10.2、厚1.8厘米(圖四,2)。
檐頭板瓦 1件。標本城楞子北城采:23,泥質灰陶,平面呈等腰梯形,寬端處加厚飾櫛齒戳點紋。紋樣為沿面中央有兩道凹槽,上下兩側飾斜向櫛齒紋,凹槽之間飾一排圓形戳點紋。殘長9.8、寬8.5、厚2.6厘米(圖四,9)。
筒瓦 3件。泥質灰陶,凹面有模具壓印形成的布紋,包括直節形瓦唇筒瓦和曲節形瓦唇筒瓦兩類。
直節形瓦唇筒瓦 1件。標本城楞子北城采:25,平面呈長方形,瓦唇、瓦身皆殘。瓦唇有頸,肩部較平,瓦身凸面刮有兩條豎向深槽。瓦唇殘長1、寬5厘米,瓦身殘長4.5、寬8.2、厚1~2.5厘米(圖四,7)。
曲節形瓦唇筒瓦 2件。標本城楞子北城采:26,平面呈長方形,瓦身不見,僅存瓦唇。瓦唇有頸,頸部有兩道凸棱,肩部較平。唇殘長5、寬11、厚0.9厘米(圖四,5)。標本城楞子北城采:27,平面呈不規則長方形,瓦身不見,僅存瓦唇。唇殘長5.4、寬5.6、厚1.3厘米(圖四,12)。
當溝 1件。標本城楞子北城采:28,泥質灰陶,一側邊緣平直,一側邊切割成舌狀。凹面有模具壓印形成的布紋,凸面素面。長18、寬14.5、厚1.7厘米(圖四,3)。
城楞子城址先后屬高句麗、渤海、契丹人統治區域,三個政權在人口組成、地域分布諸方面存在一定的交互性與延續性,所用遺物也具有一定相似性與繼承性。本文所列遺物均為地表采集,缺少地層學支持,加之所獲遺物以口沿、器底、建筑構件為主,未見完整器,給筆者分析增加一定難度。然而,考古調查所限不應使后續研究“裹足不前”,筆者嘗試對近年來地表采集代表性遺物進行分析,初步可將城楞子城址文化遺存分為四期。
第一期,采集遺物較少,僅一件圓錐狀鬲足。其形制為青銅時代典型特征,受馬城子文化②陶鬲影響較深,本地區常見同類器物,由于這一階段目前采集遺物較少,不做過多說明,推測在筑城之前,已有居民在此地居住。
第二期,疑似為高句麗時期遺存,但代表性標本較少。本文A型陶器口沿在形制、質地與燒造火候上均與丸都山城出土陶器口沿相近③,同時,國內城④城內也發現較多夾砂黃褐陶陶器。城楞子北城采集的直節形瓦唇筒瓦,其凸面刻有豎向間斷深槽,此類筒瓦也見于高句麗王陵禹山墓區臨江墓中⑤。然而由于未采集完整器,僅依部分陶器口沿、殘損建筑構件判斷,或有管中窺豹之嫌,尚待進一步論證。
第三期,陶器以泥質陶為主,手制、輪制均見。雖未見完整器,推測有甕、罐、盆等,大型容器腹部及器耳飾有豎向波浪形砑光暗紋。通過地表采集的大量布紋板瓦、筒瓦分析,城內應有大型建筑。D型口沿、F型口沿、橫橋耳及豎向波浪形砑光暗紋,這些陶器特征與琿春八連城⑥、撫松新安遺址⑦同類器較一致,采集的櫛齒戳點紋檐頭板瓦、指印紋板瓦、曲節形及直節形瓦唇、當溝等建筑材料和龍西古城⑧、琿春八連城內發現同類器基本相同。同時,《梨樹縣文物志》載曾在城內出土具有典型渤海文化特征的蓮花瓦當⑨,可知該期為渤海遺存無疑。這一時期部分遺物沿用高句麗時期風格,但又有一定程度改變。以B型指印紋板瓦為例,高句麗太王陵所見該類板瓦寬端多以圓頭或弧面壓槽工具壓印,凹槽多窄長,斜向。而渤海時期該類板瓦則由指尖壓印而成,凹槽多呈半圓形指窩狀,正向。二者初觀相近,應具有一定延續性,但在制作工藝上卻有本質區別,為不同時期文化遺存。
第四期,以B型、C型口沿、戳印網格紋、篦齒紋陶罐器底、部分布紋瓦為該時期代表器物。其中,卷沿口沿、篦齒紋為遼代陶器典型特征,遼代安州四面城遺址⑩、雙遼高力戈遼墓群?均有同類器物出土,布紋瓦沿用時期較長,渤海、遼代均見。通過采集遺物分析推測第四期應為遼代遺存,該期與第三期年代跨度不大,部分器物沿用早期風格。
鑒于本文所列遺物均為采集所得,無明確地層關系作為佐證,且較多遺物均為殘件,部分采集遺物暫時未能明確其所屬年代分期。以A型板瓦中南城采集兩件泥質紅陶素面板瓦為例,高句麗王城國內城、丸都山城出土較多紅色板瓦,但多為紋飾瓦或飾有刻劃符號,素面瓦未見,且燒造火候有異。渤海、契丹所用磚瓦以灰陶為主,與南城所得板瓦有顯著差異。由于城楞子城址地處高句麗與中原王朝交界地帶,又分屬渤海、遼代府州,遺物所體現的是地方土著與中原政權的地域差異還是年代之分,尚待后續討論。
城楞子城址依山臨水,背靠城子山,毗鄰東遼河,西及西北距唐·長城·老邊崗土墻?(高句麗千里長城)約11千米,位于長城里線,西南距遼九百奚營、金韓州偏臉城城址?約30千米,北距東遼河右岸的遼金信州秦家屯城址?約34千米。城址所在區域在唐時與高句麗政權為界,為中原王權的邊塞要地;唐滅高句麗后,為渤海國扶余府治下,以捍契丹;進入遼代,東西各屬上京、東京二道,南北界分黃龍府、咸州路,為四方交融之地。2014年城楞子城址周邊考古調查中,在距城楞子城址大約2千米的正北部又發現了周長約2300米的北王平房城址,從地面及當地居民取土所顯露灰坑中采集的遺物分析應以金代遺存為主。
城楞子城址由南北二城構成,互為犄角,由于多年水患風沙,破壞較為嚴重。現存城址雖未發現諸如甕城、馬面、護城壕等防御設施,但城垣四隅均筑有角樓,因而判斷該城應具有一定的軍事防御功能。南北二城交相呼應,北高南低,共同控扼東遼河畔,北城在河岸設有碼頭,舟楫往來于兩岸,既有天險相隔,又不會影響城內居民正常交通。
城內多處地點發現有較為集中的殘碎瓦片,推測是曾有一定規格的建筑。地表散落的遺物中,不但發現明確為渤海時期的遺物,亦見到疑似為高句麗時期遺存的標本及更早的青銅時代遺物,但更多以遼代遺存為主,金代遺物不確定。城址中典型的陶容器及瓦件表明城楞子城址當為渤海時期所建,并在遼代沿用,到金代時已基本廢棄。
總章元年(668),高臧王白幡出城而降,高句麗自此滅亡。亡國前后,靺鞨人趁時崛起,建立海東盛國——渤海國,渤海王國在古扶余地區向西偏北擴地千里,建立了扶余等府,成為渤海王國十五府之一,城楞子城址所在區域正屬扶余府治下。《新唐書》載:“夫余故地為夫余府,常屯勁兵捍契丹,領扶、仙二州”?。從扶余府領扶、仙二州及其屬縣來看,它在渤海十五府中屬于三等府州,但其地處王國之西陲,毗連強鄰,戰略地位重要。扶余府還是由渤海內地通往契丹大道的必經府城,所謂“扶余,契丹道”?是也,為渤海對外五條重要通道之一,正因為此,扶余府成為契丹東攻渤海的第一個目標。關于扶余府領地,金毓黼先生等人已有考證,謂在今長春以西,昌圖迤北,開魯之東?。據金毓黼先生考證,扶余府領地東尚未越過松花江,當同涑州轄地相接,境內為平原,有小部分地帶屬丘陵和半山區。就城楞子南北二城的形制和規模分析,應為渤海國扶余府所轄扶、仙二州的某個屬縣之一。雖然渤海統治該地垂二百年,并設府州縣悉心經營,但所設府州縣分布情況文獻無徵,故城楞子城址所屬縣治暫無考。
契丹滅渤海后,在扶余府故地建立黃龍府,仍以渤海降人為將駐扎。《遼史·地理志》載:“龍州,黃龍府。本渤海扶馀府。太祖平渤海還,至此崩,有黃龍見,更名”?,此為黃龍府建置時間的最早記錄,時年遼太祖天顯元年(926)。《遼史·景宗紀》載:“保寧七年(975),黃龍府衛將燕頗殺都監張琚以叛。九月,敗燕頗于治河,以余黨千余戶城通州”?。《遼史·地理志》:“通州,安遠軍,節度。本扶馀國王城,渤海號扶馀城。太祖改龍州,圣宗更今名”?。保寧七年(975)衛將燕頗叛,府廢。開泰九年(1020),遷城于東北,以宗州、檀州漢戶一千復置。文獻可查黃龍府從建立經廢棄再到復置,先后經歷三個階段:天顯元年(926)至保寧七年(975),歷49年,“黃龍府”得名;保寧七年(975)至開泰九年(1020),歷45年,“黃龍府”因渤海人燕頗反遼而廢,遷出初址,“城通州”;開泰九年(1020),“復置”黃龍府,且“黃龍府”從廢后之地通州向東北遷移。
通州,為保寧七年(975)至開泰九年(1020)間的黃龍府所在地,為渤海人燕頗余黨千余戶所建。其設置時間雖短,但在東北歷史地理史上卻為人所矚目,城址何在,一直為研究者所關注?,所涉扶余府?、黃龍府?地望如何也爭議頗多。由于《遼史·地理志》矛盾紛呈,疏漏百出,府、州沿革有誤,多相摻雜,其記錄的確為后繼學者帶來諸多困擾。伴隨史料文獻的漸次梳理與田野考古工作的逐步豐富,相關遼、金州府建置越發明晰。考古發掘所得“安州”殘碑?明確昌圖四面城為遼代安州所在,故四面城斷不能為通州所在;遼金兩代“黃龍府”建置有異,太祖初設于開原縣,再城通州,開泰九年(1020)遷至農安,故開原一說不攻自破;關于一面城與黑城城址為通州的推定方法尚存推敲之處,其多以文獻所載之地理方位為先,與周邊州縣互相援引,再結合地方文物志所載調查城址而定。然今之一面城城址輪廓不存,城內遺物不見,通州之說自難成立。周向永先生在其文《遼代通州考》?中認為通州為遼平燕頗叛亂后新置州城,并提出了遼代通州定位的四個條件,筆者對此論斷深表贊同。其又援引《御寨行程》、《松漠紀聞》、《武經總要》等書籍對周邊州縣的記錄,根據上世紀八十年代遼寧省文物普查成果,確認昌圖縣曲家店黑城城址為通州所在。然而,黑城城址采集遺物較少,只能初步判定其為遼金城址,其他時期遺物未見,不符合史料中關于“本扶馀國王城,渤海號扶馀城”的記載。《御寨行程》等所稱楊八寨(楊柏店)之通遠館是否為遼代通州本就存疑,《武經總要》所提之韓州為二遷之“白塔寨”昌圖三江口小塔子屯?還是三遷之“柳河”昌圖八面城?更待商榷。
由以上分析可知,遼代通州定位需符合四個條件:一是地處復置黃龍府(今農安)西南,開原至四平一線。二是地近遼河岸邊,《遼史·道宗本紀》載通州曾在道宗年間因水潦害稼得到朝廷賑濟?。三是城址規模符合州治規模,通州為節度州,較之已確定的刺史州——安州四面城,其規模應相當,或高于安州。四是城內遺物應以渤海、遼代為主。
再觀城楞子城址,從地理坐標看,位于農安古城西南,符合西南─東北方位關系。其東即為東遼河,因常年河水沖刷,南城東城墻已毀去大半,既符合地近遼河之說,殘存的城址又能一窺昔年水患之景。從城址規模上看,城楞子城址包括南北二城,現存兩城周長近2000米,根據安州四面城城墻長度?可知其周長近2000米,城楞子城址原有規模應高于四面城。從城址遺存看,城址以第三期渤海遺存、第四期遼代遺存為主,兩期年代跨度不大,部分器物沿用早期風格,少見金代遺存。通州僅歷45年,使用時間較短,城楞子城址內的渤海遺存和遼代遺存符合遼通州存在的條件和要求。開泰九年(1020)在通州的東北復置黃龍府后,通州原人口遷移,原城址開始廢棄,或因自然因素及人為因素又在該廢城之北遷新城即最新發現的北王平房城址。金滅遼后,通州廢,通州之名也不存。
城楞子城址南、北二城的布局形制較為特殊,兩城建造、使用時間是否一致卻鮮有論及。北城采集遺物較多,本文所分四期遺存均在該城內發現,其主體使用年代可以明確為渤海至遼代。然而由于南城破壞較為嚴重,地表現存遺物較少,采集素面紅陶板瓦性質存疑,暫時不能確定其與北城建造時間相同。《梨樹縣文物志》載曾在南城采集與北城相近的遼代遺物,可知南城在遼代已有先民居住使用。本文認為城楞子城址為曇花一現的通州所在,為安置叛亂的渤海人燕頗余黨而設,事件本身具有一定突發性,且通州使用時間較短,歷45年便廢置,推測在保寧七年(975)之前南、北二城既已存在。然筆者查詢中、俄、朝三國境內渤海城址?及吉林省內可以確定的遼代城址,發現由兩座平原城組成的州城實為罕例。城楞子城址地處渤海與契丹交界,為渤海國西部邊陲,既肩負邊防要職,也是對外交通重鎮,人口種族復雜,契丹滅渤海后,該地仍為部分渤海遺民所居。南北二城為渤海時期不同族屬分而治之的“雙軌制雛形”還是遼早期依上京城治政分南北的“二元結構翻版”還需進一步的考古發掘加以證明。
吉林省內遼代城址較多,金代多為沿用,由于多數城址考古發掘較少,僅依地表采集遺物難以確認城址性質。部分史料雖略有提及,由于記敘混亂,后人所做相關歷史地理考證雖多,卻莫衷一是。本文通過以上對城楞子城址的形制與規模,城內外采集出土的遺物以及其所處的相對地理位置等方面加以探討、考證,結合歷史文獻、實地考察資料的分析,認為梨樹縣城楞子城址是保寧七年(975)至開泰九年(1020)間的遼通州州治所在。對該城址時代及性質的確認不僅能為后繼學者探討渤海扶余府和遼代黃龍府問題提供寶貴的考古學資料,而且有助于推動東北地方史研究的進一步發展。
附記:先后參加城楞子城址調查工作的有四平市文物管理委員會辦公室趙殿坤、雋成軍、魏佳明、聶卓慧、崔志以及梨樹縣文物管理所曲清海。器物圖由四平戰役紀念館田永兵繪制。
注 釋
①吉林省文物志編修委員會:《梨樹縣文物志》(內部資料),1984年。
②趙賓福:《馬城子文化新論—遼東北部地區夏商時期遺存的整合研究》,《邊疆考古研究》(第6輯),第143~164頁。
③吉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集安市博物館:《丸都山城—2001~2003年集安丸都山城調查試掘報告》,文物出版社,2004年,第153頁。
④吉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集安市博物館:《國內城—2000~2003年集安國內城與民主遺址試掘報告》,文物出版社,2004年。
⑤吉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集安市博物館:《集安高句麗王陵—1990~2003年集安高句麗王陵調查報告》,文物出版社,2004年,第62頁。
⑥吉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吉林大學邊疆考古研究中心、琿春市文物管理所:《八連城—2004~2009年度渤海國東京故址田野考古報告》,文物出版社,2014年。
⑦吉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吉林撫松新安遺址發掘報告》,《考古學報》 2013年3期,第368、369頁。
⑧吉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延邊朝鮮族自治州文化局、延邊朝鮮族自治州博物館、和龍市博物館:《西古城—2000年度渤海國中京顯德府故址田野考古報告》,文物出版社,2007年。
⑨吉林省文物志編修委員會:《梨樹縣文物志》(內部資料),1984年。
⑩遼寧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鐵嶺市博物館:《昌圖四面城城址2010年調查及城址東北角探溝發掘簡報》,《遼金歷史與考古》(第三輯),遼寧教育出版社,2011年,第3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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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修、宋祁:《新唐書》卷二百一十九《渤海傳》,中華書局,1975年,第6182頁。
?金毓黼:《奉天通志》,第1148 頁;《渤海國志長編》卷14《地理考·夫余府》,《東北通史》上編,第168 頁。
?脫脫:《遼史》卷38《地理志》,中華書局,1974年,第468頁。
?脫脫:《遼史》卷8《景宗本紀》,中華書局,1974年,第91頁。
?脫脫:《遼史》卷38《地理志》,中華書局,1974年,第468頁。
?關于通州城的位置之爭主要存在以下四種說法:一為昌圖四面城之說,以金毓黻為代表,其在《奉天通志卷》執此說;二為開原縣城之說,以景方昶為代表,其在《東北輿地釋略》執此說;三為四平一面城之說,以李健才為代表,其在《東北史地考略》、《夫余疆域和王城》皆執此說;四為昌圖曲家店黑城子之說,以周向勇為代表,其在《遼代通州考》執此說。
?王綿厚:《扶余城、扶余府與扶余川再考論》,《東北史地》2015年6期,第42~44頁。
?關于黃龍府的位置之爭主要包括兩種主流觀點:其一為開原說,《明實錄》、《盛京通志》為代表,曹廷杰、金毓黻執此說;其二為農安說,譚其驤在《中國歷史地圖集釋文匯編·東北卷》中執此說。近年來再掀黃龍府研究熱潮,經討論,黃龍府廢、置經歷三個階段,三者本非一地,第三階段復置后的黃龍府位于今吉林省農安縣城為方家認可。相關研究包括:寧夢辰:《黃龍府新考—〈靜晤室日記〉讀后》(上),《遼寧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3年1期,第27~30頁;《黃龍府新考—〈靜晤室日記〉讀后》(下),《遼寧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3年6期,第29~33頁。趙永春:《遼金時期的黃龍府》,《北方文物》2007年1期,第69~76頁。張福有、孫仁杰、遲勇:《夫余后期王城考兼說黃龍府》,《東北史地》2011年2期,第11~23頁。姜雅迪:《“黃龍府”名稱與地理位置問題研究綜述》,《長春師范學院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4年1期,第29~32頁;姜雅迪:《“黃龍府”若干問題述論》,《長春師范學院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4年4期,第49~53頁。姜維公:《遼代黃龍府方位考》,《吉林大學古籍研究所建所三十周年紀念論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429~447頁。
?王雷、趙少軍:《遼寧昌圖四面城遼、金時期建置考辨》,《邊疆考古研究》(第20輯),科學出版社,第321~340頁。
?周向永、史宇輝:《遼代通州考》,《遼金歷史與考古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上),遼寧教育出版社,2012年。
?段一平:《韓州四治三遷考補正—初遷白塔寨考》,《社會科學戰線》1985年4期,第211~212頁。
?段一平:《韓州四治三遷考》,《社會科學戰線》1980年2期,第189~193頁。
?周向永、史宇輝:《遼代通州考》,《遼金歷史與考古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上),遼寧教育出版社,2012年。
?趙少軍、王雷:《昌圖四面城城址2009年試掘簡報》,《遼金歷史與考古》(第四輯),遼寧教育出版社,2013年,第24、25頁。
?韓亞男:《渤海國城址研究》,東北師范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