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語模“X到?jīng)]朋友”說略

詞語模是具有能產(chǎn)性的、開放式的語言結構形式，由模標和模槽兩部分組成，其中模標是固定不變的部分，模槽是能夠替換詞語的可變部分。詞語模可以分成詞模和語模兩種類型，詞模用以構詞，語模用以構成詞組（短語）和句子。運用詞語模構詞造句，經(jīng)濟簡約，方便實用，是人們樂于接受和使用的語言表達方式，尤其是那些新穎獨特的詞語模，更是為人們津津樂道。

近年來，“X到?jīng)]朋友”的表達模式廣泛出現(xiàn)于網(wǎng)絡平臺，以及報刊與廣播電視等其他媒體。2017年11月1日，以“到?jīng)]朋友”為條件，通過百度和搜狗分別搜索到259萬條、210余萬條用例，說明“X到?jīng)]朋友”這一語模在當前語言生活中已經(jīng)相當活躍。先舉三個例子：

（1）教大家如何根據(jù)一天中的時間來減肥，讓你瘦到尖叫，瘦到?jīng)]朋友！（《健康時報》2015年10月22日）

（2）面對這張“非主流”的自拍，網(wǎng)友十分買賬，紛紛力贊其帥氣外貌：“帥到?jīng)]朋友！”（中國青年網(wǎng)2015年10月26日）

（3）宋軼現(xiàn)場卸妝，耿直到?jīng)]朋友，素顏卻獲網(wǎng)友點贊。（《北京商報》2017年7月30日）

很明顯，在這三個例子中，“X到?jīng)]朋友”是一種新的表達模式，語境告訴我們，其中的“沒朋友”產(chǎn)生了新的句法功能和語義。對此，本文試圖作簡要分析。

一、“X到?jīng)]朋友”語模組成部分簡析

1．“X”的音節(jié)構成

根據(jù)對用例的觀察，在“X到?jīng)]朋友”語模中，“X”為單音節(jié)的占有顯著的優(yōu)勢比例。當“X”為單音節(jié)時，與“到”合成為雙音節(jié)拍，而“X到”再與“沒朋友”構成雙音節(jié)和三音節(jié)的組合，如例（1）、（2）。 在“X到?jīng)]朋友”語模中，也有一定數(shù)量的“X”為雙音節(jié)，它與“到”構成三音節(jié)拍，這樣“X到”與“沒朋友”構成三音節(jié)和三音節(jié)的組合，如例（3）。這兩種組合形態(tài)，節(jié)奏分明，與漢語節(jié)律的一般規(guī)律相吻合，是漢語中常規(guī)的節(jié)奏形式。這也說明，漢語的表達是講求節(jié)律的，或者反過來說，是節(jié)律制約漢語的表達。

2．“X”的詞性

上文所舉的三個例子中“瘦”、“帥”、“耿直”都是形容詞，事實上，從觀察到的用例來看，“X到?jīng)]朋友”中的“X”多為形容詞。當然，“X”也有其他詞性的，但進入“X到?jīng)]朋友”這個語模，就具有了形容詞的句法功能。如：

（4）云南多地降雨，網(wǎng)友吐槽“真是下到?jīng)]朋友”。（云南網(wǎng)2015年8月9日）

（5）迪拜將引進機器戰(zhàn)警執(zhí)勤，土豪到?jīng)]朋友。（網(wǎng)易2015年5月11日）

“下”本是個動詞，但進入例（4）這一語境，就具有了“下雨范圍大、量大”的語義；“土豪”本是個名詞，但在例（5）這一語境中，凸顯并抽取的是它的“富有”、“有錢”義。所以，動詞“下”、名詞“土豪”進入“X 到?jīng)]朋友”語模中，都獲得了形容詞的功能。同時，我們也可以看到，“X到?jīng)]朋友”語模是個述補結構，而“沒朋友”在這個語模中表示程度義。

3．“到”的句法功能

從句法功能方面來看，流行中的“X到?jīng)]朋友”語模，其中的“到”有發(fā)展為補語標記的趨勢，其讀音也有弱化的可能；尤其當“X”為雙音節(jié)詞時，“到”虛化的程度似乎更加明顯。主要依據(jù)是，這個“到”和結構助詞“得”可以互相替換，且保持句法功能與語義不變。如：

（6）田亮罕有曬兒子正臉照，網(wǎng)民驚呼“帥得沒朋友”。（風行網(wǎng)2014年8月10日）

（7）好吃得沒朋友的爆漿雞排，真讓人垂涎三尺。（搜狐網(wǎng)2017年5月2日）

而且，“X到?jīng)]朋友”也可以同“X得Y”結構式聯(lián)合使用。如：

（8）國內機場服務區(qū)物價貴到?jīng)]朋友，盤點他國是否貴得離譜？（央廣網(wǎng) 2015年8月26日）

4．“沒朋友”的語義指向

從語義指向上看，在“X到?jīng)]朋友”語模中，“沒朋友”所指向的對象不是主語，它和主語不構成語義上的搭配關系；它在語義上指向“到”前面的“X”，補充說明“X”到達的程度。因此，也表明這個語模中的“沒朋友”語義已經(jīng)不實在，虛化的“沒朋友”抽象地表示程度義。

5．“沒朋友”的語義虛化與“X到?jīng)]朋友”的結構固化

“沒朋友”本來用于對人作負面陳述、負面評價，而在“X到?jīng)]朋友”的語模中，“沒朋友”除表達負面評價外，更多的是用于表達正面、肯定的主觀評價義，如例（1）、（2）、（3）、（6）、（7）；而且，進入這個語模，“沒朋友”不僅用于評價人，還用于評價物，如例（7）、（10）、（11）。這就說明“X 到?jīng)]朋友”使用范圍泛化，已經(jīng)成為一個固定的語模，而“沒朋友”的語義正在迅速虛化中。

由于“沒朋友”的語義抽象虛化，因此，其組合能力也就變強。從而，在“X到?jīng)]朋友”這種固化組合中，“沒朋友”位置固定，不能插入成分、擴展使用。

二、“X到?jīng)]朋友”的形成與流行原因

1.社會心理因素的作用

俗語說：“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而當今社會，人們的生活、工作節(jié)奏加快，交朋友的時間受到擠壓，而人際交往、人際協(xié)作又越來越重要，所以，友情就顯得更加珍貴。在這樣的文化背景和時代背景下，如果“沒朋友”，就被看作是很嚴重的問題。“X到?jīng)]朋友”這一語模，正是抽取“沒朋友”中含有的嚴重程度義，構成一種新的表示高程度義的述補結構。

事實上，漢語的這種述補結構，其中一些常用的表程度義的補語，正是從表示負面心理意義的詞語虛化而來的。如“兇、壞、呆、酷、厲害、驚人、不行、要命、不得了、一塌糊涂”等，它們本來意義實在，表達的是心理感受；而當用作補語后，語義虛化，搭配能力增強，構成表程度義的述補結構。例如 “大得驚人”、“高興得要命”、“帥得一塌糊涂”。

這表明語言結構表層現(xiàn)象中，蘊含著深層的共性規(guī)律，語言的發(fā)展變化、新形式的出現(xiàn)，就是某些規(guī)律起作用的結果；也表明語言是社會的一面鏡子，它在很大程度上能折射出社會狀況和社會心理。

2.隱喻認知機制的作用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如果一個人性格與人迥異，就會難以與之接近，就可能“沒朋友”，而性格、習慣等相同的人才能做朋友。同樣的道理，性格而外，其他各個方面與眾不同的人和物，也不能融入群體和同類。因此，用“沒朋友”隱喻達到與眾不同的程度，也就順理成章了。

而且，“沒朋友”本用于陳述或評價人，但進入“X到?jīng)]朋友”語模，就可以由評價人擴大到評價物，這同樣是隱喻認知機制在起作用。在這種機制作用下，將物隱喻為人，從而使“沒朋友”的語義得以泛化，可以與更多的對象搭配使用，也就形成更強的組合能力。 上文的例（7）、（8）和下面的例（9）、（10）、（11）中，“沒朋友”都是評價物的。

（9）晴到?jīng)]朋友（標題） （《南方都市報》2014 年07月01日）

（10）接下來就讓筆者帶領大家一起看看這些炫到?jīng)]朋友的MOD吧！（中關村在線2016年7月28日）

（11）火到?jīng)]朋友，人工智能做投資你跟不跟？（《國際金融報》2017年10月24日）

3.語義歷時變化的結果

從歷時變化方面來說，漢語中表示程度義的補語，是從表示結果義的補語演化來的。在由結果義向程度義發(fā)展的過程中，往往要借助夸張手法。例如“高興死了”、“帥呆了”、“樂翻天”、“激動得不行”、“技術好得一塌糊涂”、“人品好得逆天”，等等。由結果義到程度義的轉化，是語言發(fā)展變化的一條途徑。

4.對陌生化表達效果的追求

語用中，對陌生化表達效果的追求，永無止境。在這種意識作用下，會推動新的詞語、新的表達方式不斷出現(xiàn)。一種表達程度義的形式經(jīng)過一定時期的使用，在人們的心理感受上，程度義漸漸減弱，新鮮感不斷淡化。尋找新的詞語、新的形式來表達，是語言使用者所要不懈追求的。

“X到?jīng)]朋友”采用了夸張、擬人的修辭手法，描述對象由人及物，擴大了運用范圍，達到了輕松幽默的表達效果，實現(xiàn)了語用中對新穎表達形式的追求。(本文系景德鎮(zhèn)學院校級科研項目 “新詞語模研究”（編號：PT-1816）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