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炳貴
(西南大學,重慶 北碚區 400715)
自從上個世紀五十年代母語的提出,并引起國際社會對母語問題的關注和重視,到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提倡“世界母語日”的建立,說明母語問題日漸突出。母語是一個比較復雜的概念,如果對其概念的界定含糊不清,則容易讓人們對它產生誤解,甚至會造成政治和民族上的矛盾。傳統的說法“母語在一般情況下就是本族語”或者“母語就是本國官方規定使用的語言”等,這些說法都是不可取的。在單一語言的環境下,這樣定義母語有很多屬性是重合的,然而在多語環境下這樣定義母語那就遇到很多問題;因此為母語概念定義需要科學的語言發展觀。
“母語”這個概念首先是在語言教學領域提出來的。語言教學提出“母語”是為了區別不同民族之間的語言,方便第一語言的教學需要。戴慶廈、何俊芳認為對“母語”概念應當從兩個不同的標準進行區分。一個是語言標準,一個人從小習得的第一語言就是母語;另一個是心理標準,從感情上出發確認哪種語言是自己的母語。方小兵提出“母語既不是純客觀的概念,也不是純主觀的概念,而是客觀與主觀因素共同作用的產物,需要考慮講話人的‘個人心理’和社區的‘集體心理的認同’”。李宇明指出母語指向的是民族共同語,不是指向方言;并且母語不是由語言獲得的順序來決定的,而是由民族或自己的語言認同。班弨“認同工具書中關于母語是幼兒時期通過模仿而掌握的語言這一觀點”。王寧、孫煒認為“母語必須區分自然母語與社會母語兩個概念,從兩個方面去解釋母語”。郭熙從民族的角度出發,認為所屬哪個民族則那個民族的語言就是其母語,民族決定母語。勁松“母語有四種基本概念:第一,是歷史語言學的概念,指譜系分類法中的原始共同語;第二,是民族學的概念,指本民族使用的固有語言;第三,是社會語言學的概念,指個人習得的第一種語言;第四,是政治學的概念,對外國語言來說,指本國的法定的官方語言;對國內各民族來說,指法定的全國通用語言”。馮志偉認為“要按照國與國的界限來劃分母語和外語,本國、本民族的語言就是母語,不屬于本國或本民族的語言就是外語”;在《牛津英漢雙解語言學詞典》里邊認為“mother tongue=native language”,照字面翻譯母語就是本族語;陳章太從社會語言學的角度去定義母語的概念,把母語等同個人習得的第一語言,并且指出“人們在牙牙學語的時候,最初習得掌握的那種語言(包括通用語和方言)就是母語”。
從這些定義來看,都認為一個人只能把一種語言作為母語,不能同時把幾種語言都認為是母語,這就是在單一民族,單語制的角度下提出的母語概念。繼單母語概念之后,基于雙重認同概念的基礎上突破傳統的單一概念和邏輯思維,認為一個人可以并且得到以這種語言為母語的語言團體和個人心理上的認同,那么就可以說這幾種語言都可以是母語,這種情況就稱之為“雙母語”。“雙母語”突破單一角度從多角度多母語進行綜合的考慮。各個學者和詞典從不同的角度給母語概念下定義和分類,并各圓其說。但歸其原因是否可以認為“母語”概念具有多義性不是它本身詞義的原因,而是民族與民族之間的通婚,不斷出現新的民族混合家庭以及雙語教育的普及,就會形成一個家庭內,新出生的成員習得的第一種語言有可能與上一代人所習得的語言不一樣,那么“母語”這個概念此時也就隨之發生變化。
從單一民族,單語制的角度建立起的母語概念是不考慮現實多語環境的存在,這種缺乏多方面綜合考慮的提法會導致在實際的語言環境中面臨一些困境:
第一,母語等同于本族語。也就是說一個人屬于哪一個民族,那個民族的語言就是他的母語。按這種說法會遇到如下問題:假如這個人是漢族,但他出生在少數民族地區,習得的是少數民族語言,不會說漢族的語言,這時的母語應該是少數民族語言而不是漢語。回族現在已經沒有了自己本民族的語言,都是同漢族一樣使用漢語進行溝通交流,像這種已經沒有本民族語言的民族無法把母語說成是本族語。再比如移居國外的華人,雖然已經加入其它民族,但是他們很多人還是把漢語作為母語。
第二,母語等同于第一語言。按一個人先后習得的語言順序來確定其母語,不管是哪個民族或者在哪個國家地區出生,先習得的第一種語言就是母語,其后習得掌握的其他語言只能算是第二、第三語言。在我國壯漢民族經常通婚形成的多語地區,壯漢聯姻出生的小孩在牙牙學語的時候,由于父母一方只會講一種語言,要么父親講漢語母親講壯語,或者反過來父親講壯語母親講漢語,在教小孩學話時,小孩同時接受到兩種語言,就有可能同時學會并掌握兩種語言(壯語和漢語)或多種語言,這時就無法區分哪種語言是其的母語,只能承認“雙母語”或“多母語”。在新加坡現在使用的語言有漢語,英語,馬來語等,那里的兒童同時習得幾種語言是有可能的,也是不足為奇的。或者說,一個人如果沒有把多種語言都掌握,每一種語言只掌握了一半,在這種情況下就有可能形成“洋涇浜”。母語是需要完全掌握并且能運用這種語言,而不僅僅是對某種語言“一知半解”。在并不完全掌握某種語言的情況下就把它當作是母語,這是說不通的。
第三,母語等同于優勢語言(即語言使用)或官方語。把一個人平時使用最頻繁、最流暢的語言來看作是母語,這種看法也是不可取的。現在人們學習其他國家或民族的語言相對于以前來說有著豐富的資源和便利性,也隨著雙語的不斷普及,越來越多的人習得并掌握幾種語言是常有的事。在多語地區,有些人可以經常并且流利地使用多種語言,由于貿易往來,這些人能夠掌握多種語言并頻繁交替的使用著。那么這些頻繁交替使用多種語言的人應該把哪種語言看作是其母語呢?再比如有些人,由于各種原因(移民等)先前經常使用的語言逐漸減少甚至放棄不用,轉用其他語言,這又該如何確定其母語呢?
第四,母語等同于原始共同語。歷史比較法起源于18世紀的歐洲,興盛于19世紀,這種方法是研究兩種或兩種以上的語言(方言)親屬關系及演變過程,建立起原始共同母語。但是按照這種方法建立起來的原始共同母語很難確定某一特征是原始母語的還是從原始母語分化出來子語言的特征。還有按照這種方法擬構出來的原始母語是整齊規劃母語方言差異的語言系統,這是不符合語言的現實存在情況。我們都知道無論是在什么時候都很難找到單一的語言環境。如今世界上還有很多種語言是屬于哪一種語系,歸到哪一種語言系統里邊至今尚未有定論。如果把母語等同于原始共同語,那么當今很多種語言難以找到其母語。如日語,在現有的語言材料和理論知識還無法將其歸納到哪個語系,就無法判斷出其“母語”。
試圖從單一的民族和語言角度對母語概念進行界定是不符合實際情況的。語言就像種族一樣,始終存在著差異,在面對復雜的語言環境,特別是多語地區,需要綜合多方面因素進行考慮。鑒此,對母語的概念的界定應考慮以下四點原則。
第一,以雙重認同為指導,承認“多母語”的存在。雙重認同從客觀事實出發,認為一個人在允許的情況下是可以習得多種語言,并且這幾種語言當中的一種或者兩種只要得到說這種語言的社團和個人心理上的認同都是可以看作是母語。“多母語”概念的提出,不僅可以解決傳統從單一的角度出發進行界定,造成母語概念有著“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問題,而且從這一原則出發母語不再是單純的等于民族語、第一語言、優勢語(官方語)或原始共同語,而是可以等同一種或多種語言的“多母語”概念。
第二,母語要求是必須習得掌握這種語言。一個人要把某種語言當作是自己的母語,那么首先只有學會并掌握這種語言,是這種語言的“擁有者”,才能有資格說這種語言是母語,不然從何而談母語?假如在沒有習得這種語言的情況下,不能說這種語言是母語。至于一個人對一種語言學到什么樣的程度才算是掌握了這種語言,在這里看來,起碼是對這種語言有著基本的聽說讀寫的能力。從這一原則出發可以解決對母語概念進行界定時,這個人是習得了一種語言還是多種語言,而難以判斷是“單母語”還是“多母語”的問題。注意,還要說明一點,這里掌握的所謂語言指的是一個民族正在使用著的共同語,而不是在民族共同語的基礎上產生的方言。母語必須是不同的語言否則就不能說成“母語”,只能說是“母言”。
第三,習得掌握某種語言后,必須要延續使用這種語言。這一點的提出是在上一條原則的基礎上延伸出來的,如果沒有上一條原則為條件,那么就不存在延續使用這種說法了。在掌握某種語言后,要必須繼續使用這種語言才可以算作母語。假如在掌握某種語言后,但是因各種原因很少或甚至不再使用這種語言,那不能再把這種語言當作是的母語。一個小孩首先在中國習得了漢語,后來移民到其他國家又習得了英語,由于環境的變化等原因不再繼續使用漢語進行交流,久而久之就會忘記了“怎樣講漢語”(這種情況有時也發生的成人身上),英語代替了漢語,那漢語就不能再算作是他的母語了;但如果還繼續使用漢語,那漢語依舊可以認為是其的母語。這一原則可以解決在界定母語概念時,一個人因為轉用了其他語言時,要根據實際情況來確定其“母語”,不能一味不變導致語言發生變化但是“母語”沒有跟著改變的問題。
第四,母語要基于個人的心理歸屬感和語言共同社團的雙重認同。“母語”就是要求對這種語言有著較強的歸屬感和認同感,就像是孩子對自己的母親有著特別的依賴,反過來母親也對自己的孩子有著萬般溫柔的呵護。主觀意識只是其歸屬感的內因,語言共同社團是其認同感的外因。如果一個人從心理上就不承認某種語言是自己的母語,即使處于這個語言社團里面,也不能把社團語言強加于人,當作母語。反過來,“母語”的認可也不能完全基于個人的主觀心理意愿,如果得不到語言社團的認同,那也只能說是“一廂情愿”,還要得到大多數人的認可。所以從這一原則出發可以解決那種母語完全是由個人主觀臆斷,或者完全由共同社區來判定的問題,而是要把個人心理上的歸屬感和語言共同社團的認可兩者相結合起來,才能確認一個人的母語。
綜上所述,是否可以這樣定義“母語”:一個人習得的,并延續使用且得到個人和共同社區的雙重認可的一種或幾種語言。索緒爾也說過“了解現象,或者精神活動,意味著預先要對某個術語定義”。術語定義如果含糊不清,模棱兩可就會帶來與該術語一系列的相關問題。“母語”這一概念承載著豐富的民族文化和意識,對其定義要實際出發使其內涵符合現實變化的需要,界定和厘清其概念是做好“母語”規劃和保護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