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光源
(四川省南充廣播電視大學)
作為一種具有后現代主義特點的先鋒小說,自1985年登上文學舞臺以來就因其強烈的先鋒性而備受關注。文學界之所以稱之為先鋒性,就在于作家的語言風格、行文方式、思想內容等方面有一種新的嘗試。在語言風格上更加注重語言的旋律感,語言如民歌般簡潔跳躍;在行文方式上更加注重敘述的力量,大部分都是通過娓娓道來的敘述推動故事前進,但卻并不在乎故事的邏輯性;在思想內容上脫離了現實性,內容似乎沒有深度。
余華前期的作品是以血腥和暴力為主旋律,發展到后期,更多體現的是人性溫情。在這一過程中更多地體現出一個作家從對生活冷眼旁觀到走進生活,發現生活,感悟生活;從青澀走向成熟,從不合作走向“妥協”。這是一位具有極強的創作風格的作家破繭化蝶的突破。作品先鋒性的減弱,但依然有堅守繼續,故事性的增強為余華帶來更多的讀者。本文擬就探討促使余華在其作品中先鋒性弱化的根本原因,以及余華在小說中先鋒性的固守繼續。
在先鋒小說出現的后期,越來越多的讀者已經不僅僅滿足于追求一些視覺上的沖擊,他們需要的是能從閱讀過程中得到一種內心的感受和體驗,他們想要和作品產生一種共鳴。但是,先鋒小說過分脫離現實的寫作方式,使得自己失去了讀者,失去了市場。這時候,先鋒作家們就面臨著一個重要的選擇,是繼續堅持自己,還是做出一些改變,讓自己能更適應現實。那么,采取大部分讀者更容易接受,同時又保留自己特點的創作風格成為一種不錯的選擇。于是,余華在眾多的矛盾沖突中尋找著文學創作與商品經濟的平衡點,抑或可以說是文學夢想對殘酷現實的一次妥協。
先鋒作家在進行創作時,重視的是小說的寫作方式、技巧等形式上的東西,從而忽視對故事情節、內容的表現。越來越多的血腥和暴力,越來越瘋狂的邪惡人性,最后讓讀者大眾都難以接受。正如陳旭光在《新寫實小說的終結——兼及后現代主義在中國文學中的命運》中提到的“先鋒性小說的離經叛道已經有些矯枉過正了,走到了片面偏狹和自我封閉孤獨悲涼的境地”。余華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也許,先鋒這條路他是走得太過極端了,在讀者的認知度和社會的接受度上都受到了巨大的挑戰,所以,轉變已勢在必行。
余華曾經說,“我一直是以敵對的態度看待現實的。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內心的憤怒漸漸平息了,我開始意識到一位真正的作家所尋找的真理,是一種排斥道德的真理。作家的使命不是發泄,不是控訴或者揭露,他應該向人們展示高尚。這里所說的高尚不是單純的美好,而是一切事物理解之后的超然,對善與惡一視同仁,用同情的眼光看待世界。”當余華心平氣和的面對暴力和血腥的時候,暴力和血腥便不再讓他那樣心醉神迷了。他將更多的關懷投向蕓蕓眾生,用溫情展示著單純的美好,在善與惡的交織中,用淡定的口吻講述著這個世界。
在《活著》這部小說中,還是貫穿有死亡和暴力成分的,只是明顯被弱化了。但是弱化歸弱化,先鋒性作為余華在文壇安身立命的風格是不會輕易被丟棄的。《活著》中富貴被國民黨抓了壯丁,帶到了戰場上。當國民黨的軍隊兵敗如山倒的時候,躲在坑道了的富貴絕望地聽著幾千號傷員像哭又像笑的哀號,隨著哀號漸漸地消失了,死一般的寂靜將他們全部吞沒,生命在悄無聲息的流逝。余華小說的先鋒性在這里又得到了淋漓盡致的表現。
在《許三觀賣血記》這部小說中,講述了一個看似非常平凡的故事,主人公許三觀因為生活上的各種原因,總是在不停地賣血,賣血成為了許三觀擺脫暫時困難的唯一方法。雖然說,在這部小說中沒有明顯的暴力和血腥,寫作的內容也有了一些改變,寫的也是現實世界里的事情,沒有了過去的夸張和不合邏輯。但是,小說的內部卻始終充溢著一股隆重的悲傷氣息。在敘述風格上,同余華以前的敘述風格相似,都是一種極其平靜的語氣,顯得非常冷漠,余華是用“苦難”代替了過去的死亡。
在后來的《兄弟》里我們也可以看到先鋒的影子。在《兄弟》中,最能體現先鋒性的地方我認為是對宋凡平死的描寫。“十一個紅袖章對宋凡平進行輪番的毆打,一根根木棒刺入了宋凡平的身體,鮮血噴涌而出。宋平凡被活活的打死了。蘇媽的話說出了所有人心里的呼聲:‘人怎么會這樣狠毒啊!’”宋凡平在小說中的形象堪稱完美,用后來李光頭的話說“是個好漢”。一個男人,撐起一個家,在那個混亂的年代悲情的死去。余華用溫情的筆法塑造了一個善良,堅強,執著的宋平凡,再用一種先鋒的方式毀滅了他。魯迅先生曾說:“什么是悲劇?悲劇就是把美好的東西毀滅給人看。”余華正是通過塑造美好再毀滅美好的方式展現出了那個時代的悲劇,用極端溫情和極端冷漠的交織,撩撥讀者心弦。
由此我們可以看到,先鋒性依然存在于余華的小說之中,余華對于血腥和暴力仍然有著難以割舍的情懷。畢竟余華前期作品的特點便在于此,這也是余華前期作品受到關注,得到很高評價的原因。在后期的創作中,余華將其巧妙地融于小說之中,為整個故事的發展和故事情節的渲染服務,使它成為小說的一個部分,點綴著整部小說的光華。
在后來的寫作中,余華賦予了先鋒更多的含義,先鋒不僅僅是一個小說流派,同時也是作為一種精神存在著。是一種無論在生活中還是在文學創作中都應該具備的不斷開拓的精神。在與批評家洪智綱先生的對話中,余華曾經說過這么一段話,“我覺得我們通常意義上理解的先鋒派,它并不代表文學的本質。因為一個時代和另一個時代的先鋒文學,很可能完全是兩種面貌。比如,今天在這個時代需要的先鋒,跟過去的時代相比,跟八十年代相比,都是不一樣的。真正的先鋒性,是保持你的寫作生命力更長久的方式。”從余華的話中,我們可以讀懂他眼里的先鋒性是什么。所謂先鋒,就是一種在文學創作上敢于探索的精神。與其說余華20世紀90年代的作品較之80年代的作品在先鋒性上發生了變化,不如說余華從另一個角度對先鋒性進行思考,用另一種創作方式突破了先鋒性原有的痼疾,將先鋒推向了一個更高的藝術層面。當我們對80年代余華先鋒作品中出色的細部描寫和心理描寫贊不絕口的時候,余華又在長篇小說的創作上取得了突破。《兄弟》《第七天》等一部部經典長篇小說的誕生,讓我們不得不為余華的才華和勇氣驚嘆。從作品的好評程度來看,余華的突破是成功的。余華小說的變化,也就是余華在對先鋒性的認識和態度的變化,更深一層的說就是余華在寫作心態上發生了變化。
當我們看到余華的改變時,不禁會想,這確實不同于余華以往的小說風格,仿佛血腥和暴力的表現方式被余華摒棄了。事實是如此嗎?當人們質疑余華的《兄弟》時,余華堅定地說:“我依然在進步!”先鋒的精神便在于此。
[1]余華.為內心寫作[M].海南:南海出版公司,2002.
[2]余華.兄弟(上)[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5.
[3]余華.活著[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8.
[4]田紅.負載生命本真的形式——論余華長篇小說的敘事轉型[J].中國文學研究,2005,(1) :27-31.
[5]余華,洪治綱.火焰的秘密心臟(對話)[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7.13.